第四章 魘入夢 (上)
花其婉回到枕霞小苑,彤管和綠竹侍候她用過中飯,復(fù)又上床歇息。花其婉自醒來后,面對世事的變遷,驚懼惶惑,前世今生,思慮百轉(zhuǎn),這會兒終是疲累至極,剛合上眼睛,便恍恍惚惚睡去。
花其婉睡得并不安穩(wěn),她感覺自己被重重迷霧裹挾著,掙不脫,揮不去,看不透,身不由己。猝然自己跌進了一個漩渦,不停旋轉(zhuǎn),眼前輪番重現(xiàn)前世的情景,忽而是娘親拋開她遠遠離去,自己拼勁全力也追不上母親的身影;忽而又被一惡人抓住百般侮辱,鉗一般的雙手深深掐進自己的皮肉里,她身心劇痛,手腳拼命地廝打著……
花其婉恐懼到絕望,她想要睜開雙眼,眼睫就像給膠住了一樣,欲掙無力;她想張口喊人,卻像被人扼住喉嚨了,欲喊無聲。她就這樣如同提線木偶一樣,被深深魘在了夢中,痛苦難當(dāng)——
花其婉的前生短暫而充滿悲酸,十歲以前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那時整個花府安定祥和,老太太的三個兒子各安己命,也算兄友弟恭,各妯娌妻妾之間也沒有其他侯門里的腌臜和陰暗,雖也有小的摩擦,也都無傷大雅。
花其婉的大伯父花棣輝為侯世子,又早早襲了侯爺?shù)穆?,在兵部任員外郎。大老爺性格沉斂,朝里朝外也算周全,可謂生活順?biāo)?;又娶了沒當(dāng)戶對的平康伯的嫡長孫女高氏,也算錦上添花;幾年后,高氏最小的妹妹入宮封為麗妃,如此大房眼看著一片光明。
三叔花棣劭年少時是個紈绔,只知風(fēng)流瀟灑,無心舉業(yè),不過俘獲了表妹的芳心,娶了老太太娘家的嫡親內(nèi)侄女,廣郡王的嫡次孫女,雖出身高貴,然卻無緣封號。廣郡王雖不是親王,好在也是皇族,三老爺于是靠著外家在光祿寺謀了一個珍饈署令的職位,掌供祭祀、朝會、賓客之庶羞,榛栗、脯脩、魚鹽、菱芡之名數(shù),僅正八品下的品級,雖不高卻也頗多實惠。
唯有花其婉的父親花棣暐一心舉業(yè),二十歲時為躲避家中逼婚而外出游學(xué),去到江南投奔當(dāng)世鴻儒嚴(yán)公門下苦修學(xué)業(yè)。不曾想江上行舟風(fēng)急浪猛,竟遭逢不幸險些喪生魚腹,幸得遇商家大船同時而行,及時出手相救,三老爺才幸免于難。
船主乃蘇州綢緞巨賈容進帛,錦容綢緞行在各省都有分號,除買賣外他們有自己的家族紡織作坊,養(yǎng)著眾多的技藝精湛的紡織娘、印染工和繡娘,自產(chǎn)自銷的產(chǎn)品絕對是別家沒有的,世上每有新的布品、繡樣和織法,必定出自容家,所以大江南北賺足了銀子。
容老爺雖是商家,但卻眼光長遠,知道商家地位低下,若無依傍,再多的錢財也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所謂樹大招風(fēng),越有錢災(zāi)禍來的越快。所以,容家老爺救起花棣暐之后,言談中知道他乃京城武安侯之子,出身高貴不說,且少年懷志,必非池中之物,于是有心攀交這門關(guān)系。
恰容老爺?shù)牡臻L子聰慧穎悟,已過院士成為一名秀才,現(xiàn)在正請了先生在家里攻讀,決心為了容家的家族求取功名。榮老爺聽聞花棣暐要去投到松鶴書院的大儒嚴(yán)老先生門下,只因嚴(yán)老擇選學(xué)生的要求很高,雖不問出身,但得經(jīng)過考核有緣才能面見,因自己的兒子僅一鄉(xiāng)秀才,名不經(jīng)傳,恐不得其門而入,便央請他帶挈犬子容文齋同去拜訪。花棣暐感念容老爺?shù)木让?,爽快的?yīng)允了。
二人經(jīng)過考核,容文齋雖欠些火候,但花棣暐卻是文章錦繡,嚴(yán)老聽二人是一起來的,便也一起見了二人。嚴(yán)老看他們心懷遠大,談吐清雅,尤其是花棣暐更是學(xué)識不凡,心中油然而生愛才之意,且二人又是那么俊雅脫俗,所謂相由心生,足見其心定也是不染塵埃,乃一心求學(xué)之人,遂皆收歸門下。容文齋知道自己是借了花棣暐的勢,心中甚是感念花棣暐的恩德。
花棣暐和榮文齋三年同窗,兩人同進同出,情如手足,休沐之日,花棣暐便跟隨榮文齋到容府小住,久而久之容家上下也都拿他當(dāng)做了自家人。榮文齋的胞妹容蘭年已十六,榮老爺有心將女兒許與花棣暐,不敢奢望妻位,只說為貴妾。
花棣暐這幾年與容蘭也已熟識,容蘭雖為商家之女,但是榮老爺也為其延請了女西席自小讀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也都按大家閨秀來栽培,江南女兒本就柔若輕風(fēng)扶柳,皎如靜水映月,此等品貌早已是入了花棣暐的青眼,刻在了他的心底,一顆心早早交到了人家的手心里,又怎么會忍心委屈了容姑娘?
知曉榮老爺有心將其許與自己,即刻就修書一封給武安侯,央其必定勸說母親同意自己求娶容姑娘為妻。之間也很經(jīng)歷了一番周折,最后容蘭帶著容家四成的家產(chǎn)嫁入了武安侯府,成為二太太,當(dāng)年這事在京城轟動一時,京城的貴婦們,面上鄙夷,心上的羨慕,人人都很難說清楚自己的心底到底什么感受。
容蘭出身商家,老太太一開始是不同意這門親事,怕影響了兒子的前程,但既然嫁進了侯府,也就沒有為難她的打算。況二太太凡事以孝為先,性子婉約,久而久之老太太也便打從心里接受了她。
這些值得人羨慕卻不值得人嫉恨,她惹人眼的地方是她擁有丈夫完整的愛,花棣暐就這么一心一意地守著她。且多年來僅得花其婉一個女兒,容氏再無所出,都沒有讓花棣暐產(chǎn)生納妾的想法,連老太太做主想給他納妾都沒有接受,只一句“慌不得,容氏能生”就給拒絕了;老太太便又有些不喜容氏,覺得她不是一個賢妻,到底商家女缺乏了底蘊和大氣。
花其婉從出生一直到十來歲,享受著侯府三小姐的尊榮,享受著爹爹、娘親的寵愛,享受著闔府上下的喜愛,看似最沒有前途的一房,卻生活得最悠游自在,說是神仙日子也不為過。
這么幸福的一對母女,不僅遭了別人的嫉恨,也遭到了老天的嫉恨,所以,花棣暐外放之后帶回一個姑娘,才讓別人大快了人心,也讓容氏跌得個粉骨碎身,更讓花其婉從天堂墜落到了地獄。
花棣暐外放為官不知何年才能回來,所謂“父母在,不遠游”,從朝廷到百姓以孝為先,于是容氏決定留在京城為丈夫盡孝,侍奉公婆;此外,她也為自己的婉丫兒考慮,女兒眼看幾年就要及笄嫁人,留在京城,才能留心為女兒擇一門好親事。
不想二爺政績突出,三年就回京述職,榮升入部,此則大喜;然而令容氏不喜的是隨二爺回來的還有一位姑娘。這位姑娘是花二爺?shù)氖窒?,也是他的摯友周同知的獨生愛女周紅葉,其父因公殞命,怕女兒以后沒有娘家依靠,嫁與他人不免受委屈,知曉二爺是重情重義的良人,所以臨危之時便把自己的女兒托付給了二爺,情愿委身為妾,只求一生安穩(wěn)。為了讓朋友走的安心,花棣暐答應(yīng)了朋友的請求,將周氏收入房中并帶回了京城。
容氏并不是沒有容人之心,是愛情沒有容人之地,容氏這么多年來沉醉在丈夫的愛情里,一朝兩人之愛變成三人的糾纏,猶如美玉蒙塵,清泉入溝渠,再找不到一絲甜蜜,感受到的只有苦澀,還有來自別人的嘲諷,冷如陰風(fēng),容氏從云端跌進了無底的深淵,痛苦難當(dāng)。
花棣暐看到容氏這樣傷心,愧疚不已,自回來之后天天守在容氏的身邊,溫柔呵哄,抵死纏綿,不敢奢求原諒,只愿她能重拾快樂。無奈容氏如同那無根之花,就算澆灌再多的水分,也阻止不了她慢慢地枯萎。就連再次懷胎,也沒能讓她高興起來,漸漸地竟沉疴積重,以致小產(chǎn)血崩,撒手人寰。究其原因,不是因為容氏的身病難除,而是她自己掙不脫感情的枷鎖,畫地為牢。
自容氏走后,花棣暐悔恨不已,然自己已是負了愛情,若再辜負了友情,此生也便不配為人。遂以后身邊就只有周氏一人,再沒有續(xù)娶妻子,只不過迫于老太太的壓力,自己必須要有嫡子,才決定將周氏扶正,好在周氏身家清白,老太太也算能接受。
花其婉失去母親,心里憤恨難當(dāng),雖周氏不是狠毒的后母,但是她認(rèn)定了父親是薄情寡義之人,背叛了母親才導(dǎo)致母親傷心欲絕而離世,心灰意冷的她再不肯親近父親,躲到祖母的承佑堂一側(cè)的一個夾院里居住。
自此,花其婉失去了母親的疼愛,又摒棄了父親的愛護,飲盡別人的冷嘲熱諷,孤零零地自己長大,祖母的照拂雖是她曀曀(指昏暗)生命中的一縷陽光,卻也沒有讓她走出陰郁,重拾昨日之歡樂。
莫莫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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