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8:00。
天氣開始放晴。
“盤江市早報”欄目插播了一條新聞。
“昨日,我市海關聯(lián)合北江分局展開雷霆行動,破獲一起特大走私案?!?p> “繳獲盜版音像制品300萬張,不日將被集中銷毀。其中,淫穢制品...”
劉曉東果斷關掉電視機,將睡眼惺忪的徐陽喊了起來。
“徐陽,胳膊還疼么?”
“沒事!就是被掄了一下,噴兩次白藥就好了?!?p> “今天我休息,咱們在小區(qū)門口吃個早點,去趟燃內?!?p> “好?!?p> 二人出門后,在小區(qū)門口找了家稍顯檔次的早餐店,隨便點了些吃的。
一杯原汁豆?jié){,一碗紅米粥,兩個白水雞蛋,兩根油條,一人一份,大口吃了起來。
“昨天你怎么知道我們在西貢?”
徐陽吸了口豆?jié){,撈起雞蛋,邊剝邊解釋。
“上次跟你提過,給我們處理照片那朋友,叫宋維?!?p> “昨天我回來的時候,剛好打來電話,說照片洗出來了?!?p> “過去拿的路上,經(jīng)過三橋站那個偉鴻手機店,見著肥胖男在里頭?!?p> “之后店老板匆匆鎖門,還拎著棒球棍,我就跟上去了?!?p> “這家店我去過,修了回手機?!?p> “當時只覺著這小老板不面善,哪兒知道還有這些事!”
劉曉東對徐陽也知根知底,并不懷疑他所述的真實性,便埋頭繼續(xù)吃。
吃完早點,起身結賬的時候,呱落了一聲,“替隊里謝你,這頓我請!”
九點鐘的樣子。
二人駕著牧馬人來到燃內機械廠。
結構重組的緣故,廠已經(jīng)改了名,門牌掛的是“盤江市燃內動力股份有限公司”。
徐陽下車時套了件快遞員的衣服,先去了保衛(wèi)值班室。
“您好,師傅!麻煩打聽一下,廠里前些年是不是有位曲姓師傅?叫曲建單。”
“小伙子,你找這人是有什么事呀?”
“是這樣,我是音達快遞公司的,有個包裹是他的,可一直聯(lián)系不上,他愛人的電話也打不通?!?p> “你還打了他愛人的電話?小伙子,你別走,在這等我一下,我?guī)湍愦騻€電話?!?p> 徐陽覺得保安很熱情,只是言語有些怪異。
聽話音的意思,他認識曲建單夫婦。
不一會兒,保安掛斷電話,再次推開了值班室的門,“小伙子,你把身份證押在這,我?guī)氵M去?!?p> 徐陽與劉曉東把車挪到了廠門口的隔離區(qū),隨保安進了廠。
保安一路沒吭聲,直接把二人帶到了3號車間。
一位老師傅正與幾個學徒討論技術問題,瞧著年紀,應該與老村長相仿。
“田工,就是這倆小伙子找他?!?p> 二人注意到,這位老師傅也姓田,保安也沒提曲建單的名字,用了一個“他”字指代。
被稱作“田工”的老師傅與徒弟交代了幾句,然后才迎上來。
“田工雖然退休了,還是廠里的技術顧問,你們跟他去辦公室吧?!?p> 保安沖二人解釋了一嘴,隨后與老師傅再打了一遍招呼,折回崗位去了。
“你們是來找小娟,還是找曲建單?”
“都找?!?p> “那,去我辦公室吧!”
二人有些詫異,老師傅對曲建單夫婦好似也很了解。
“小娟”這個稱呼,甚至與那封信里的口吻一致。
辦公室就在廠房內,設在3樓,旁邊一間的門上掛了牌子,寫著“大機械動力研究室”,落款是市科技局。
老師傅招呼他們落座后,指著徐陽的外套笑了笑,“不是快遞公司的吧?”
“不瞞您說,田工,我確實不是快遞公司的?!?p> “小娟和曲建單的事,已經(jīng)很多年了。我也不問你們的身份,但你們總得告訴我,為什么找到我這里?”
老師傅很睿智,也很懂得拿捏分寸。
這是徐陽與劉曉東預料之外的對話情境。
既然已經(jīng)被人瞧透了快遞員身份是冒充的,要想獲得真實線索,那也沒必要遮遮掩掩了。
徐陽干脆和盤托了出來。
張霞死亡事件,前前后后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大概復述了一遍。
老師傅聽得很認真,不時還插上幾個問題。
“這個學生的照片帶在身上嗎?能不能給我看一眼?”
徐陽從口袋取出宋維洗的照片,遞了過去。
老師傅接過后,將胸前的老花鏡戴起來仔細打量了一番,臉色陡變。
“孽緣!孽緣??!”
“這個女娃娃,長的跟小娟很像!”
感嘆后,老師傅將老花鏡摘了下來,搓了搓眼眶。
好半天沒再吭氣。
直待他緩了一陣,劉曉東才試探性的問了一嘴,“田工,您說的小娟,是不是?”
“是我女兒?!?p> 老師傅答話后,起身到辦公桌摸索出一張老照片。
照片被裁過,只剩下左半邊。
劉曉東與徐陽均被嚇了一跳,張霞與照片上的人,身高、臉龐和發(fā)型,都出奇的相似。
半拉照片上的人,正是田小娟。
而被裁去的那半邊,顯然是曲建單。
“當時小娟和他處感情,懷了身孕,我并不知道。直到她編了借口,回家找戶口本,我才發(fā)覺?!?p> “我并不反對他們戀愛,但也沒給小娟戶口本,我氣憤的是曲建單的行為,并非他這個人?!?p> “因為這事,小娟和家里的關系鬧的很僵,也不怎么回來。還沒一個月,給家里留了封信就走了?!?p> “我托人找到他們的時候才知道,私奔是小娟計劃的,她懷的第一個孩子,當時已經(jīng)沒了。”
趁老師傅停頓的間隙,劉曉東上前,遞了幾張面巾紙。
舊事過了這么多年,作為小娟的父親,他心底的傷口,自是永遠不能抹平的。
今天突然有人找上門,還被打開回憶,等于是又揭了一次傷口。
二人望著眼前的這名老父親,手足無措。
雖想出言慰藉,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小娟恨我沒成全她,怎么勸也不回家。后來我也想通了,就把戶口本送過去,誰知道,人又搬走了?!?p> “她這一走,又斷了聯(lián)系,再沒找著人?!?p> “直到93年7月2日,也是警察找來的,說小娟跳樓了,在二院搶救,我和她媽趕過去的時候,人已經(jīng)去了。”
“你剛才說的那個快遞員,就是小娟的第二個孩子,雖然聽力不太好,倒也隨了田家的姓。”
“可能是小娟的死,他覺得內疚,給孩子取的名是田新。”
聽到這里,好半天沒開口的徐陽,頓時覺察到癥結。
“三個火槍手”的母親,田小娟,忌日是7月2日,當天他去的卻是北郊陵園。
即便張霞與兒時記憶中的母親長相相似,生為人子,母親忌日去祭奠他人,完全不合乎人性。
提供的一系列誘導性線索,又直指自己的父親。
心理狀態(tài)可謂十分扭曲。
除非,田新確定張霞的死是父親導致的。
如此一來,科大當年的案發(fā)現(xiàn)場,就不止存在過“老田”這個第三方那么簡單了。
現(xiàn)場必然還存在第四方,目睹了張霞死亡過程的田新!
徐陽趕緊理了理思緒,準備求證。
“田工,您別介意,我想求證一件事,可能有些冒昧?!?p> “你想問小娟的死與他有沒有關系,是嗎?”
徐陽沒法吭聲,只默默點了頭。
道理很簡單。
即便曲建單沒能與田小娟登記婚姻,也還是老師傅的姑爺,事實難改。
劉曉東看在眼里,雖知這個問題有些冒犯,可也別無選擇,即便徐陽不問,自己也會支吾出來。
世間安得兩全法?
為弄清案子真相也好,為兄弟解開心病也好,再說大義一點,為還田家一份清朗也好。
這人世間的事,就這么簡單。
要想活的灑脫,只需不管不問。
要想活的真實,就脫不了“情感”二字,必是有血有肉的活法。
老師傅既能以自己的口,把徐陽想求證的事點出來,那也說明是個真實的人。
“當時警方調查過他,后來排除了嫌疑?!?p> “辦案人員只是說他有家暴傾向,但沒有直接動作或言語攻擊導致小娟死亡。”
“孩子當時小,也問不出什么?!?p> “他也有不在場的證據(jù),警方便把他放了,最終結案,小娟屬自殺?!?p> “從那之后,我跟他之間,再沒什么來往,他也一個人帶著孩子過?!?p> 兩個案子如此相似。
當事人也是同一人。
先是被警方調查,再是被排除嫌疑,連過程都像寫劇本。
兩名死者還具有極高的重合度。
這不是巧合所能解釋的。
劉曉東便問了此行的最后一個問題。
“田工,這照片上的糖紙,經(jīng)過分辨,屬于大白兔奶糖。對這個細節(jié),您有什么能跟我們講的嗎?”
老師傅看了看二人,先是嘆了一句,“如果這個小娃娃的死,真的和他有關,希望你們抓住他,也還田家一個真相?!?p> 隨后講起來。
“我是拎著東西去的,找到小娟的時候,她正在哄孩子?!?p> “孩子一直哭,怎么哄也哄不好,我就抓了兩顆糖給小娟,孩子吃到嘴里還真不哭了?!?p> “就是這種大白兔奶糖?!?p> “本來想著,小娟的第一個孩子得有個四五歲了,不能空著手去,那些糖和吃的,也都是買給那個孩子的?!?p> 老師傅說完這些,已是淚眼婆娑。
徐陽與劉曉東都看的出來,他有些自責,一直夾雜在對女兒的無比思念中。
但也對曲建單產生了極大的態(tài)度轉變,從惱怒到接受,從接受到懷疑。
直至今天,他二人找到燃內機械廠,壓在心里的情感,才得以完全流露。
劉曉東與徐陽心中,更加堅定地要將舊事真相揭開。
二人對“三個火槍手”的心理刻畫,也有了初始定義詞:原生家庭、童年陰影、心理偏向扭曲和母愛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