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你們好,歡迎你們乘坐K290次列車。我是本次列車……”
這輛列車是從南京開往洛陽的。
車上的乘客,有跟父母回家的小孩,有出差工作的大人,有慕名千年帝都而行的旅客,也有第一次出遠門的準大學生。
車廂里,列車廣播員的聲音慢慢被弱化為背景聲,而乘客們的聲音慢慢成為主導,且越發(fā)激昂:
“聽說了嗎?這次在洛水邊上發(fā)掘的古墓群里,除了一些比較常見的文物外,比較特別的就是麈尾了?!?p> “什么尾?那是什么東西?”
“我知道我知道?!币粋€年輕的小伙子搶答道:“zhu,第三聲。麈,是鹿的一種。而麈尾,就是用它尾巴毛發(fā)做的拂塵。”
“什么呀!難不成是一群道士的古墓?我還以為又是那個帝王將相咧~”
“拂穢清暑,御于君子?!?p> 另一旁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老者,淡然地伸出右手,并指而扇,緩緩道:“麈尾,形如樹葉,且似羽扇,但也并非是扇。”
旁邊一個小孩眨著眼睛歪頭歪腦地問:“難道是像孔明爺爺?shù)挠鹈饶菢用???p> 抱著小孩的父親也好奇著問:“那老先生您說,手拿這種東西的人,會是一群怎樣的人?”
老者微笑著望向車窗外,輕輕地說:“一群嘯傲于山林,行吟于澤畔的風流名士……”
……
車廂的另一端,一個大約剛成年的少女,正眼神呆滯地出著神,渙散的目光一直游離在小女孩的身上。心里很疑惑也糾結(jié),一個深呼吸后,決定拿出剛買的書來打發(fā)這段時間,還有壓制自己的疑惑。
少女掏出書后,發(fā)現(xiàn)那小女孩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書上,而且跟隨著自己的動作歪著頭,煞是可愛。
少女終究還是沒能忍住,鼓著腮幫子,小心翼翼地問:“小朋友,你不怕老鼠嗎?”
如果得用一個詞來描述小女孩,那就是“米奇”了。頭上戴著米奇發(fā)箍,身上穿著印有米奇圖案的連衣裙,腳上的鞋也依舊有著米奇。
小女孩睜大眼睛,十分不解地反問:“為什么要怕呢?”
少女頓時噎住了。是啊?為什么要怕呢?她自己怕,難道別人就得怕嗎?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自己每一次看到米奇,總會想起那個她幾乎快忘記長什么樣的媽媽;那個不肯買米奇給她,然后哄她說“米奇就是老鼠”的媽媽。而她很害怕老鼠,所以她就不想要米奇了。媽媽的詭計,就這樣很輕松地得逞了。
“我家的咪咪喜歡米老鼠,我也喜歡米老鼠。我們會玩一起追老鼠的游戲。”
小女孩繼而有些難過道:“只是...米老鼠好像不喜歡我們,不愿意跟我們玩?!?p> 在小女孩眼里,現(xiàn)實生活里的老鼠,就是電視上米老鼠的縮小版,是沒有本質(zhì)差別的。
“對了,不過我不喜歡布魯托,因為布魯托總想跟我玩,老是追著我?!?p> 小女孩的媽媽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對少女解釋道:“布魯托,是鄰居家的狗狗?!?p> 看著這位媽媽眼睛里和動作里的溫柔,少女知道,這個小女孩一定是生活在一個十分幸福的家庭里,才能擁有著這樣讓人羨慕的童真。
小女孩伸手指了指少女手里的書問:“大姐姐,這個人長得可真奇怪!”而后又轉(zhuǎn)身問媽媽:“媽媽。那幾個字怎么念?”
“天真的人類學家。”說完,女孩媽媽打量著少女好幾眼。
這本書她大學的時候好像也看過,里面有一句讓她深刻的話,大意是,當你在獵奇對方的時候,對方也在獵奇著你。這說的,不正是現(xiàn)在的她們嗎?或者說,這是一件人類幾乎每天都會做的事。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頭,又問:“大姐姐,什么是人類???”
少女低頭看著手里的書,本能地伸手撓頭,似在思索,也似在掩飾尷尬——人類是什么???人嗎?
“我知道了。人類就是,過去死去的人,現(xiàn)在活著的人,還有以后出生的人。對不對?”
少女微不甚察地呼了口氣,拼命點頭道:“小朋友,你真聰明?!?p> 小朋友的好奇心總是旺盛,于是小女孩又接著問:“那我們怎么才能見到死去的人呢?”
少女頓時默然,轉(zhuǎn)頭望向窗外。
列車在拼命地向前跑,而樹木卻在快速地往后退。聽說,當速度超越了光速,就可以回到過去……
而現(xiàn)在,女孩的話,把她拉進那個幾乎被遺忘了的童年——那時,母親總會帶她去博物館,而她也總是纏著母親給她講歷史。慢慢地,她越發(fā)好奇那些遙遠的人。
小女孩問她的問題,她也曾問過母親……
“媽媽,我要怎樣才能見著他們呢?他們家離我們家遠嗎?搭火車去可不可以?還是得搭飛機呢?”
“神仙姐姐都是住在天上呢!那我應該只能搭火箭去了?!?p> ……
不一會,列車開始進入隧道,一片黑暗無聲地壓下來。
少女看著映在車窗上的自己。映著的那個人,是熟悉的但也是陌生的。熟悉的是眼底依舊的期待,陌生的是對未來不可避免的害怕。
她不知道,這輛火車會把她帶往怎樣的生活和未來。
當初填報志愿的時候,是沖著城市去做選擇的。她喜歡歷史,但最后她選擇的專業(yè)是人類學。原因到底是什么,她也說不清楚。
現(xiàn)在,她在一點一點地接近那個目的地,可是心底卻開始不可抑制地忐忑。
她很迷茫,這樣的選擇,到底對不對?
還有,接下的四年,她會遇上怎樣的一群人?會過上怎樣的大學生活?
而最想知道的是,在那個城市里,能遇見媽媽嗎?
……
“大姐姐,你知道嗎?知道怎么才能見著他們嗎?”
女孩見少女沒有回答,繼續(xù)問道:“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他們。比如,以前的老鼠,會像貓咪一樣跟人玩么?會像狗狗一樣追著人跑嗎?”
少女顯然沒有聽見女孩的問題,依舊盯著車窗上的自己,喃喃道:“大概……只有在夢里吧!”
突然,一個小小的晃動后,少女感覺不到列車前進的速度了。而且更詭異的是,車窗上映著的畫面,開始變形,甚至嚴重破碎,接著又快速重組……
那樣真實,卻又無聲無息,如同一場夢。
看清重組后的畫面,少女瞬間睜大眼睛,這畫面不就正如媽媽最喜歡的那句古詩嗎?
“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p> ========
“什么!她投江了?!?p> 何碧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剛剛盤好的靈蛇髻,配上黛眉朱唇。就算已經(jīng)是三十來歲的年紀,她也是清麗得不可方物的。只是,縱然美貌依舊,她卻早已不是以前那個自己了。有時候,她瞧見自己眼底的狠戾,她也會很詫異,詫異自己怎樣變成這樣了。
“呵!很好!她做了我當年不敢做的事。”心底瘋狂地騰升起恨,可是她到底恨什么。能恨什么,該恨什么,她都不知道。
何碧伸手把鏡前的玳瑁妝奩全部掃落,一旁的侍女們早已俯首貼地,肩背都微微發(fā)抖。以前的娘娘不是這樣的,大約是三個月前,她便開始無緣由地發(fā)脾氣,杖罰下人,甚至處死了好幾個。
三個月前,安北將軍被處死,唯一的兒子被流放邊疆,而女兒在一個月前也被下旨和親匈奴。曾經(jīng)的大士族,也算是完了。
好一會,她伸手觸摸自己的臉頰,恍惚著問:“戴月,你說到底應該稱她有骨氣呢?還是愚蠢呢?”
十五歲的少女,在面對家族中落和被賜婚的命運時,她選擇了以死明志。
面對賜婚的命運時,何碧也曾動過死的念頭。只是最后,她選擇了接受。因為她不可以只為自己一個人而活,她要為了她的家族而活。
戴月努力語氣平和地說:“娘娘,戴月私自認為,死需要勇氣,活著也同樣需要。而愚蠢與否,那都只是外人一廂情愿的猜測罷了。”
戴月從小就跟著何碧,她的很多想法戴月甚至比她自己還更清楚。這個問題,戴月清楚地知道,她想要聽怎樣的回答。
四周靜默,時間像是被拉長,戴月慢慢地清楚聽見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她甚至無意識地不敢呼吸了。那樣的問題,不管否定那一方,是不明智的。只是,肯定兩方,也是冒險的。
“不對?!?p> 在戴月覺得自己窒息得快要死了的時候,何碧突然站起來說:“阿清這個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太像她父親了。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她不會的?!?p> “假設(shè)...假設(shè)是她父親面對這樣的選擇,他會……”
“呵哈哈……”何碧瞬間把眼睛瞪得猙獰,她狠狠道:“好!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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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王導的《麈尾銘》:“勿謂質(zhì)卑,御于君子。拂穢清暑,虛心以俟?!?
暗著亮
六一快樂。我終于開新書了。在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里。 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擁有孩子的眼睛,去看待這個世界和在這個世界上可愛的人兒。 以著這樣的一個視角,將會有一個選擇了人類學但是來不及學習就穿越了的女孩,去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那里,有著一群雅量的人,他們像頑童,也像“癡者”。 希望你們可以喜歡。 ……題外話…… 如果你很調(diào)皮地較真著,你會發(fā)現(xiàn),今天真的有這么一輛列車。 290,是西晉的開始。(偷偷說一句:架空的。還有,火車是安全到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