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晴天

　　池夕坐在副駕駛，心情比來時更低落。

　　卓黎找了個被陰影覆蓋的停車位，車?yán)锏目照{(diào)溫度正合適，他向外望一眼，剛好能看到通往池家小區(qū)的唯一一條大路。

　　“你為什么不留在那？”他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池夕愣住，片刻后才苦笑出聲：“我不敢去看他們相處的場面，連想都不敢想。”

　　卓黎望著她。

　　“他們的關(guān)系一直不好?！彼钠鹩職猓?xì)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我小時候……大概五六歲那段時間吧，他們就開始頻繁地吵架，我不敢勸，只能害怕地躲在房間里。記得有次半夜了，好心的鄰居語重心長地過來勸架，我被說話聲吵醒，卻也只敢把房門打開一道縫隙，偷偷去看外面的情況?！?p>　　“……我太膽小了?！?p>　　卓黎沒說話。

　　“等我稍微長大了點(diǎn)，就開始嘗試著勸他們，看他們情緒比較激動就將兩人分開，慢慢疏導(dǎo)總能將誤會解釋清楚，我媽脾氣大就順著她說，我爸比較理智就和他講道理……勸了幾年，我都總結(jié)出一套規(guī)律了。”

　　池夕笑，卓黎也跟著微笑。

　　“再后來，我越來越會看他們的臉色，聽他們的語氣，往往他們一個表情不對或者一句話情緒重了點(diǎn)，我就能感覺到異常并開始緊張……久而久之，我每天都活在憂慮之中，深怕哪天回家，還沒進(jìn)門，就聽到兩個人撕心裂肺的爭吵聲?！?p>　　“慢慢的，我就不想回家了?！?p>　　“……我送你雨傘的那天，也是這樣嗎？”卓黎突然問道。

　　“那天不是，那天我爸媽難得相安無事，還在一起吃了頓飯，我覺得應(yīng)該是你給我?guī)淼男疫\(yùn)。”池夕瞇著眼睛回答。

　　她繼續(xù)說：“其實(shí)我很早之前就看出來了，他們倆性格與觀點(diǎn)相差太多，又都不是愿意退讓的人，我爸重感情，覺得凡是親朋好友，能幫則幫，就算有時候吃點(diǎn)虧，只要經(jīng)營好關(guān)系就是賺到。我媽則只看重家庭，覺得與其花費(fèi)精力去討好外人，不如專注自家……”

　　“所以，在如何對待那些親戚這件事上，他們才會出現(xiàn)那樣大的分歧。”

　　“我知道他們倆其實(shí)并不合適，也不止一次想過或許離婚對他們來說比繼續(xù)綁在一起要更好……但是，作為自私的孩子，我真的不希望父母離異……哪怕他們繼續(xù)生活下去只能彼此折磨?！?p>　　“……這不是你的錯。”卓黎安慰道。

　　池夕不置可否：“可惜不管我怎么想，他們還是有自己的思量?！?p>　　她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其實(shí)這些事情想清楚了也還好，最初跟著媽媽離開時我真的覺得整個人生都崩塌了，坐在候車廳里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覺得活在世界上真沒意思?！?p>　　“但是當(dāng)我緩過神，又覺得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他們都看開了，我為什么還要陷在從前，靠著回憶過日子？”

　　“只是……話雖這樣說了，心里該難受的時候還是會難受就是?！?p>　　他們面前的大路上由遠(yuǎn)及近駛來一輛酒紅色的汽車，池夕認(rèn)出那是余菁經(jīng)常開的那輛，忍不住坐直了身體。

　　卓黎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變化，追著女孩的目光望過去。

　　“現(xiàn)在呢？還覺得難過嗎？”他問。

　　池夕搖搖頭，卻沒說話。

　　過了一會，卓黎啟動汽車：“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吧。到家之后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嗯！”

　　雖然池夕一直裝作若無其事，但只有她心里明白，父母離異這件事始終是她的心結(jié)。無論怎么努力地去給自己做心理建設(shè)，但凡有人提到這個敏感的話題，相關(guān)的記憶就會瞬間涌入腦海，擁擠到令人窒息。

　　她回到家時時間還早，喬景昀在公司周末加班，剛回國沒來得及去找工作的喬易言倒是在家。

　　“不是去約會了嗎，怎么這時候就回來了？”他看了眼客廳掛著的鐘表，“連午飯都沒吃？”

　　池夕疲憊地擺擺手：“沒胃口……你們吃飯也別等我了，我去睡一覺?！?p>　　“哎……”

　　喬易言沒喊住人，看著逐漸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他皺了下眉頭：“作息比我這個倒時差的還混亂……”

　　一覺無夢。

　　池夕睜開眼睛時還有些不敢相信，原本她還以為自己肯定會夢到過去的事情，畢竟幼時父母爭吵的畫面常年在她腦海中盤踞著，時不時就要跳出來刺激她一下……

　　是因?yàn)檫@次真的看開了吧。

　　她拿起床頭的手機(jī)想看一眼時間，卻發(fā)現(xiàn)了幾十條未讀消息，簡單翻一翻，除了卓黎的一句“怎么樣了，還好嗎”，其他都是文綺發(fā)過來的。

　　“你和他說了沒有啊?！?p>　　“這么長時間沒消息，看來進(jìn)展不錯？”

　　“吃飯時間也不看手機(jī)？你們這是冰釋前嫌突飛猛進(jìn)直接確認(rèn)男女朋友關(guān)系了？聊得這么投機(jī)入迷？”

　　“算了，你什么時候看到給我回一句，掛念著你這事我工作都不踏實(shí)?！?p>　　翻完消息的池夕直接愣住了。

　　……她忘了！

　　因?yàn)槌販Y的那一通電話，她完全忘記約卓黎出來是要解釋九年前的那件事了！

　　啊啊啊啊啊?。?p>　　她手忙腳亂地翻到卓黎的對話框，猶豫了半天也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發(fā)消息解釋實(shí)在太沒有誠意，但讓她再重新約個時間，她又不太敢……

　　為什么這個時候文綺卻不在旁邊??！

　　終于，她顫抖著手打出一句話：“睡了一覺，現(xiàn)在覺得好多了?！?p>　　對面秒回：“那就好?！?p>　　池夕還在糾結(jié)應(yīng)該怎么引出“再見一面”這個話題，卓黎的消息接著道：“聚會的時間定下來了，二十六號，端午節(jié)假日，你應(yīng)該……有時間吧？”

　　“有。”

　　她一般是端午當(dāng)天去探望池永旭，算算日子應(yīng)該是二十五號，剛好錯開。

　　“那等地點(diǎn)定好我再告訴你。”

　　“OK?！背叵亓藗€可愛的表情包，“對了，今天的事對不起啊，明明是我約你出來的，卻讓你聽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

　　“沒事。”

　　片刻，像是為了安慰她，卓黎又道：“不管是什么誤會，總能解釋清楚的，最重要的還是過好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了?！?p>　　池夕不自覺的露出微笑。

　　明明他們想說的并非同一件事……她卻依然因?yàn)檫@句簡單的話語而感到安心。

　　是啊……總會解釋清楚的。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