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我做了一個夢

　　陸錦聲是在半夜醒的，他趴在床沿喘息，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水。

　　溫七九來時還穿著中衣，坐在床邊扶起他靠在床欄上，替他擦擦額頭上的汗珠，看著他的臉，眉間帶著憂慮，他想知道他的記憶是否還停留在幻想里。

　　“阿九，我做了一個夢?！?p>　　陸錦聲輕聲開口，嗓音微顫。

　　溫七九心底像有一把重錘，失控掉下，“既然是夢，那就當不得真?！?p>　　“不…阿九，我夢見在一艘很大的船上，我站在甲板的沿上，四面八方都吹著冷風，又黑又冷，腳底下是翻騰的水，有人在喚我，陸錦禹從船艙里出來，他不敢靠近甲板，他喊我跳下去?！?p>　　溫七九看著他閉著眼睛，一點一點敘述著，輕聲問：“然后呢？”

　　“然后…”他輕輕皺眉，“然后我嘲笑他，我笑他是膽小鬼，他生氣，他要和我比一比誰敢繞著船沿上走，誰輸了誰就是膽小鬼，你知道的，我經(jīng)常站在墻上走，我不怕的，可是他怕，我看著他發(fā)抖的樣子我就想笑，我讓他別過來了，讓他回去吃糖葫蘆，阿娘給他買了糖葫蘆，他不愿意，非要上來，他站在上面發(fā)抖，邁不動腳，他平衡著身子，讓我拉他下來，我笑著罵他膽小鬼，他在哭，我去拉他，他卻掉了下去，掉進水里，不見了?！?p>　　昏黃的燭光映在他臉上，投遞出一片陰影，陸錦聲睫毛微微顫動，又接著說：“阿娘從船倉沖了出來，她看見陸錦禹掉了下去，她趴在甲板上哭喊，她第一次打我，陸錦禹活不了了，底下一片黑，船夫們都說節(jié)哀，她哭喊著說掉下去的人為什么不是我，她要我跳下去替陸錦禹陪命?！?p>　　溫七九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難怪后來陸錦禹不知所蹤，他掉進海里連尸體都沒找到，難怪陳氏會病死，難怪陳氏死前要他陪葬，原來是替陸錦禹陪葬。

　　溫七九聽他慢慢的說，他知道陸錦聲已經(jīng)想起來了，他的曾經(jīng)從沒有母親陪伴，他曾卑劣的想，如果陸錦禹死了，那么他就能獨占阿娘，可是他的想法成了真，他才知道有多愚蠢，沒了陸錦禹，輪到誰也輪不到他，他的親生母親要他去陪葬。

　　溫七九緊緊地捏著帕子，他低下頭，嗓音里藏著悲：“阿錦，這不怪你?！?p>　　是陳氏的錯，是陸錦禹的錯。

　　是陳氏的所謂的命相，是陸錦聲的逞強。

　　陸錦聲沒有回復他，他胸膛淺淺的起伏著，臉上很平靜，他睡著了，溫七九扶他躺下，掖了掖被角走了出去。

　　桑瑜站在外面等，她胡亂的套了一件衣服在外面，發(fā)絲松亂，不停地向陸錦聲的房間門口探脖，看見門口晃動的人影連忙招招手。

　　“怎么樣？他記起來了嗎？”隔著距離，桑瑜壓著聲音用手放在嘴邊輕喊。

　　“嗯?！睖仄呔懦邅恚p輕地點點頭。

　　桑瑜心頭一跳，那陸錦聲不得難過死，他窮盡所能都得不到他娘絲毫的愛，好不容易忘記卻又想了起來。

　　“那他有沒有怎么樣啊？難過嗎他？”桑瑜的目光落在他的房門上，輕聲問。

　　溫七九長嘆一口氣，雙手握在背后，站在她旁邊目光同樣落在他的房門上：“放心吧，既然他肯說出他心底的創(chuàng)傷，那么就代表他能放下過去。”

　　“嗯，那就好?！?p>　　風雨之后見彩虹嘛。

　　溫七九拍拍她的肩，“回去睡吧?！?p>　　天還沒亮，陸錦聲便醒了，燭火快要燃盡，只余淺淺的光灑在昏暗的地上，陸錦聲籠罩在陰影里，他用手背搭在額頭上，臉上滿是疲憊之色。

　　他太累了，短暫的清醒終究被疲憊壓了下去，他昨夜還沒說完就睡著了，他沒有做夢，這段痛苦的記憶被他遺忘、更改，被他當成了夢，他逃避，他想象出仇人復仇的戲碼，他信了阿娘是仇人所殺，陸錦禹也是她可以放棄的心頭摯愛。

　　當初陸錦禹掉下去的一瞬間，他的心臟從沒跳得這么快過，他害怕卻又難以遏制心底里升起的興奮感，如同坐在陸錦禹墻頭那次一樣，他想他的愿望或許可以實現(xiàn)了，他曾經(jīng)對陸錦禹有多憎惡那時便有多興奮，可是后來他慌了，他焦急的解釋，他沒有推陸錦禹下去，是他自己沒站穩(wěn)，阿娘將他推到在甲板上，她叫他跳下去。

　　他所有的期待都在那一刻破滅，他一直以來都不肯放棄的希望被她徹底碾碎，她的責怪，她的辱罵、悲痛的哭喊幾乎毀了他，他的曾經(jīng)就像是一只搖尾乞憐的狗，可笑、可悲又可憐，他起身看了一眼漆黑幽怖的深海，或許這洶涌的深海才算作是他的歸依，能將他所有的屈辱不甘都掩藏。

　　她病倒了，即使在病榻上無力呻吟，她怨恨的目光，比淬了毒的匕首還可怕，一刀一刀的將他凌遲。

　　他有些后悔了，倘若陸錦禹沒死，像從前那樣她顧及父親的顏面、顧及她這個陸夫人的顏面，對他依舊冷淡，在其他夫人面前對他閉口不談，也比這怨恨的注視讓他心里好受些。

　　他沒辦法像對那些世家公子、小姐、下人一樣對她，他所有的卑劣，他陰暗的內(nèi)心，他的暴戾在面對她的時候全都被壓在骨子里不露分毫，即使是搖尾乞憐也是他曾奢求不到的。

　　桑瑜坐在床上活動著肢體，扭胳膊、掰腦袋，陶六一看著她蹙著眉頭，雙目無焦便開口問：“主子，你在想陸二公子嗎？”

　　“嗯。”桑瑜隨口應了一句，頓了頓又說：“六一，你說陸錦聲變成現(xiàn)在這樣，我多多少少有些責任，他心里難過我是不是得做點什么？”

　　“嗯，確實?！碧樟秽嵵氐狞c點頭，陸二公子來到訇城就沒討著什么好，先是被主子弄傷身子，臥床不起，又被無意間想起了傷心往事，又臥床不起，他太可憐了。

　　“是吧，他缺愛，我們就得用愛來包圍他、溫暖他，你說怎么樣？”桑瑜興奮的開口。

　　陶六一想了想，比著手勢，疑惑的開口：“主子，那我們怎么包圍他，溫暖他呢？”

　　桑瑜抱著胳膊對她微笑，胸有成竹的說：“當然是從關心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