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憔悴的小清在床邊熟睡。
我躺在病床上,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呼吸機警報發(fā)出的滴答聲,仿佛正在把我的靈魂一絲絲的抽離肉體。屋外,沙塵暴仍然在死命的刮著。
三個月前,我查出了肺癌,晚期。
剛得知這個操蛋的消息時,我真的恨不得拉著全世界一起毀滅。憑什么別人在教室享受晚自習(xí)時的夕陽,我卻在這個十幾平方米的慘白房間里忍受著仿佛肺部被一片片剜掉的刺痛?憑什么別人抽紅塔山就能活到七老八十,我抽紅塔山就英年早逝?如果命運這個玩意有人形的話,我一定抽他丫的,再捏著他的蛋讓他把應(yīng)該屬于我的東西還給我。
后來,不知道是日復(fù)一日枯燥的檢查還是愈演愈烈的痛苦,我終于想通了。錢沒了可以掙長得丑可以整,人類一步步進(jìn)化強大到連自己的容貌都可以輕易改變,但在命運面前,仍然如同走獸螞蟻一般。
真他媽的操蛋。
還好,在我這普通病房一般慘白的命運中,還有一抹色彩。我看著床邊的小清,眼里淌出愛意。月光蕩漾在她的臉上,仿佛溫柔了許多。
這丫頭,初中跟我同桌三年,又升入同一個高中。在我五年的窮追猛打下,終于如愿以償,抱得美人歸。只可惜,沒等捧手里捂熱乎呢,我就被命運玩弄了。當(dāng)初我真是做好了“大難臨頭各自飛”的覺悟了,沒想到她竟然沒有放棄我,一邊努力讀書,一邊利用課余時間跟我父母換班來護(hù)理我這個廢人。日夜顛倒的日子,讓她本就不胖的身材更加消瘦,臉色也愈發(fā)憔悴。我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我這樣的廢人,有什么資格還連累其他人呢?家里為了從閻王爺手中多掰幾天出來,已經(jīng)債臺高筑了,小清也是,本來優(yōu)秀的成績退步的厲害,尤其今年就要高考了。真的,我再活下去,就是一種罪孽。
所以就在幾分鐘前,趁著小清昏昏欲睡時,我用盡全身最后的一絲力氣,用放在床頭柜上的水果刀劃破了呼吸機的氣管。
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了。很好,應(yīng)該快到時候了,這就是我在塵世的最后幾分鐘了吧。
希望爹媽能看見我提前準(zhǔn)備好的遺書,如果他們能看懂我因為脫力而歪歪扭扭的字的話,應(yīng)該會釋然些吧。
……
逐漸,我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了,甚至肺部的疼痛也感覺不到了。可能是喪失了痛覺的原因。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視野也越來越模糊,只能感覺到小清在著急的哭喊著,她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了吧。
真是對不起你啊,小清,要讓你被嚇到了。本來答應(yīng)好畢業(yè)了要帶你去上海的,去坐迪士尼樂園的過山車,去吃外灘的生煎包,去百威的風(fēng)暴音樂節(jié)蹦迪,去城隍廟門口找地攤的算命師傅測姻緣……
其實我還想再看看你,真的。下輩子吧。
“啪嗒?!?p> 突然,一滴冰涼的眼淚落在了我的臉上,很奇怪,明明五感盡失的我,卻無比清晰的感覺到了這滴眼淚。連淚滴落在我皮膚上散開的聲音都聽的一清二楚。
在感覺到這冰涼觸感的一瞬間,我好似讓一只手,突然從混沌中拉了出來。
“誰?”我猛地睜開雙眼,隨之而來的卻沒有每天起床時那已經(jīng)習(xí)慣了的疼痛感。真奇怪。
我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一個非?!軐W(xué)的環(huán)境中。這是一個由各種濾鏡,色彩,折射變幻的光輝組成的空間,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這tm是哪啊,佛祖的地界還是玉皇大帝的地界?”我自言自語到。
“這是我的寒舍,沒想到你能進(jìn)來。”突然,我腦中響起了洪鐘般的聲音。我很清楚,這并不是我耳朵聽到的動靜。
“你是誰啊?!”我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是誰在跟我tm神交一樣。
“我?我誰都不是,又誰都是?!甭曇衾^續(xù)跟我神交。
此時,我意識到自己八成是已經(jīng)嗝屁了,既然脫離肉身,那老子還怕誰,正好我現(xiàn)在十分不爽,所以沒好氣的罵到:“你能不能tm從我腦子里出來說話?”
“哈哈哈?!蔽疑砗箜懫鹆艘魂嚭翢o感情的干笑,應(yīng)該是那個b現(xiàn)身了?;仡^望去,一個中年人,手中拿這個黃帽子,正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但是很奇怪,他的眼神中我看不到一絲的光。
“你你你,阻止我上天干嘛?”我這輩子沒做過什么偉大的事兒,但至少沒干過虧心事。所以我一直相信死了以后可以上天堂享樂,此時我竟然還有點后悔沒信回教,這樣死了以后還能有福利,什么72個處女啥的。
“不是我阻止你,是你自己進(jìn)來的?!秉S帽子皮笑肉不笑的,說到。
“所以你是誰啊,我不愿意來你這破地方!趕緊放我走,有鑰匙啥的趕緊給我!”不知為何,我看這個人十分的不爽,語氣也越來越不耐煩。
“我是誰?呵呵?!秉S帽子冷笑了一下,帶上了自己的黃帽子:“我是命運。一切的主宰?!?p> “命運?!你他媽的!”我氣不打一處來,沖他的褲襠看去,迫不及待的準(zhǔn)備實現(xiàn)我的夢想。但是隨后,我控制住了自己的沖動。
“你拿什么證明?還命運,命運成人了?你以為我看tm網(wǎng)絡(luò)小說呢啊”
“呵呵?!秉S帽子又漏出了經(jīng)典的皮笑肉不笑,隨后輕輕一揮手,我的眼前就出現(xiàn)了一片雪山,狂風(fēng)席卷著雪塵。使我看不清東西。隱隱約約中,卻能清晰的看見有四個人,在跟一團黑糊糊的東西斗在一起。
“那黑東西,馬上就死了。”黃帽子背著手,站在我的身旁,說到。
果不其然,不到一根煙的功夫,其中一個人影高高躍起,好像一只燕子一樣,將一把唐刀插進(jìn)了那黑東西的胸膛。
一陣凄慘又可怖的嘶吼聲響起,那個黑東西砰的一下好像煙霧一樣四散開來。同時,本來狂風(fēng)雪塵大作的天氣,刷的一下就放晴了。這時我才看清楚,這里是長白山的天池。
“這就是我給他的命運。這回你相信了嘛?”黃帽子說到。
我看的瞠目結(jié)舌,難道,這個b真是所謂的“命運?”他媽的,想到這里我氣的青筋暴起,揪起他的衣服就罵到:“為什么老子就要他媽的英年早逝,為什么老子就他媽的要被疾病纏身?!你他媽的為什么這么對我!?。 ?p> “呵呵,我還有些事要去處理,咱們的問題,咱們以后再說?!秉S帽子依舊皮笑肉不笑,然后一揮手,便消失在了風(fēng)中。同時,雪山,天池,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我一個人,還黑暗中還保持著一副要揍人的架勢。
“這他媽的到底是什么情況?。。?!”
沒等我想好下一句要接什么臟話,我就又回到了那個比海靈頓還哲學(xué)的空間。
“好,我回來了?!秉S帽子用像剛出差回家的男主人一樣的語氣說到。
“你到底想干嘛!”我陰著臉說到。
“既然你能來到這兒,說明你已經(jīng)要接觸到一些真相了。”黃帽子飄在半空中,隨后屁股一沉,坐在了憑空出來的一把奢侈到浮夸的龍椅上,俯視著我。同時,他的衣服也變成了皇帝的長袍,看起來異常威嚴(yán)。
“什么真相?”說實話,經(jīng)歷了這么多,我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你所感知的一切,都只不過是我的一場夢而已?!秉S帽子十分罕見的收起了那惡心的笑臉,說到。
“你的夢?”我詫異到:“你是說,我身處的世界,就是你的一場夢??”
黃帽子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你的家鄉(xiāng),你的身份,你所得到的,你所失去的,只是一場夢,只是一場我的夢而已。”
“那么,你做這場夢的目的是什么?”經(jīng)歷了一次又一次的,足以讓三觀崩塌的觀念海嘯后,我反而冷靜了下來,極力抑制住腦袋的眩暈,反問道。
“這么說吧,這是我的避難所,我的愛與逃避的避難所。這世界需要愛,所以需要不停搏殺,不停沖突,不停的制造出惡人與魔鬼,不停地出現(xiàn)英雄拯救世界,只有這樣,這才是個精彩的,足夠戲劇化的世界?!秉S帽子笑著說到。
“他媽的,真是個惡心東西?!蔽液莺莸难鲆曋?。
但是,雖然我的嘴上陣勢不讓人,內(nèi)心卻無比的恐懼。我也是假的嘛?我的感官感覺到的一切都只是一個人腦中搭建的世界嗎?我越想越慌,冷汗不停的從每個毛孔滲出。
突然,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輕,身體也越來越透明。如果這個世界都是“無”的話,那我對于真正的“有”來說,也只不過是“無”而已。
我明白,只要我完全相信這個狗屁真理,我就要消失了——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存在,那么必然會消失。
可是我不愿意相信啊。
難道,我娘十月懷胎含辛茹苦,為了生出我甚至不怕肚子挨刀的愛也是假的?
我爹為了用“人情費”打點我去重點初中過了半年多白天上班,晚上租車開夜班攢錢的日子的愛也是假的?
小清不惜在人生最重要的時間陪伴廢物一般的我的愛,也是假的?
不對,這些都是真的。
“呵呵,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導(dǎo)演了啊?!辈恢獮楹危乙矊W(xué)會了黃帽子那惡心的皮笑肉不笑之術(shù)。
原本準(zhǔn)備欣賞我消失的命運略皺眉頭,雖然看不見但是我感覺到了,他的眼神中,好像還閃過了一絲期待。“你想說什么?”黃帽子問到。
“什么是有?什么是無?”我沒理他,繼續(xù)說道,同時踏上他龍椅前那一望無際的臺階。
“我承認(rèn),這個世界都是你所創(chuàng)造的所謂虛無的夢境,什么陰曹地府,凌霄寶殿,這個佛那個主都是虛無,不過你沒料到一點?!辈恢獮楹?,越說我的腳步越快,仿佛要飄起來一樣。
我悟出的理論,足以推翻他的什么狗屁“真理”
“塵世中的‘愛’卻都是真實的!”一股氣血涌上頭,我下意識的吼出聲:“母親對于孩子呵護(hù)一生的愛,戀人發(fā)誓彼此廝守永遠(yuǎn)的愛,為了保護(hù)家國不惜犧牲自己的愛,都是真真實實的存在于這個世界中的!”我感覺自己的聲音像是浪濤一般沖擊著龍椅上端坐的那個人。(其實,我在被窩里偷偷看毛片的激動與硬度,也是真實存在的。)
由于距離他越來越近,我也感受到了他的氣場在漸漸減弱。很明顯,他的漏洞被我找到了?!凹热粔m世的情感都是真實存在的,就說明,你根本不是什么主宰一切的狗屁命運!”我三步并做一步,終于沖到了他的面前。四目相對,我能明顯看出他眼神中的逃避。
“你可以書寫命運,但是你違逆不了最根本的天道。你能決定每個人的時運,甚至影響這個世界。但是決定不了人們心里想的東西。決定不了萬物的選擇。而塵世蒼生們心中流露出的情感和想法,以及他們做出的選擇,就是真正的命運真正的天道。”我一字一句的說著,這些話就像是利刃一般,一點點剖開他的“真理”。
“不錯!”突然,龍椅和黃帽子都消失了。黃帽子在我大腦中響起了不快不慢的掌聲,我知道,這個b又開始跟我神交了。
“我只不過是喜歡命運這個代號罷了。我是這個夢境的主人,但是并不是完全的支配者。與其說我是這個世界的導(dǎo)演,不如說我是搭建這個世界的建造師。你能理解這一點,很厲害?!秉S帽子的語氣似乎很欣慰,讓我倍感不適。
“難理解個屁?!蔽亦洁斓健?p> “我能影響自己的夢境,但是無法改變夢中人們心中的思想。我能創(chuàng)造出惡人妖孽,也能創(chuàng)造出英雄,但是我只能大致推算出他們的結(jié)局,而不敢保證會怎樣。雖然結(jié)果八九不離十,不過也有讓我意外的時候。這很有趣,你不覺得嗎?”
黃帽子笑了一聲。隨后接著說:“你出現(xiàn)在這里,就是天道所為。這是我不可控的因素,不過既然天道選擇了你,必然有他的原因?!?p> “他想讓我接替你,成為這個夢境的新主人?!蔽抑懒它S帽子的想法,低聲說道:“既然這是你的夢,那么你遲早會醒過來,如果沒人接替你的位置維持這個夢,那么他就會破滅,對么?”
“那么,你的想法是?想成為我么?”黃帽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又憑空出現(xiàn),隨后摘下他的帽子,遞給了我?!澳阋呀?jīng)擁有接替我的悟性了,但是接還是不接,選擇權(quán)只能隨你。這可能也是天道吧。”他苦笑,隨后平靜的盯著我。
我明白,這個夢境的幾千年甚至上萬年可能都是他“真實世界”中的一瞬,他何時會醒來,也是天道。如果我不代替他,繼續(xù)做這個夢的話,等他醒來,這個世界就會徹底消失。
但是,成為他,就代表我永遠(yuǎn)無法再無知的參與到這個世界中,去感受正常人能感受的喜怒哀樂了。
是逃避,還是承擔(dān)。
上海,城隍廟。
“你丫的怎么算的命?。 币粋€瘦高的年輕人指著一個蹲坐在城隍廟角落的老頭,罵到:“你說我以后必有血光之災(zāi),我求爺爺告奶奶的問你怎么破,你tm告訴我選擇權(quán)在我手里?是不沒見過老BJ毒打?”
“不是,兄弟,我真不到你怎么破,那是你自己的選擇,天機不可泄露啊!”老頭操著一口東北話說到,同時撿起了被他扔在地上的黃帽子,心疼的拍了拍灰:“哎呦,你說我一把老骨頭了,犯得著騙你嘛哎呦。你在這樣我報警了!”
“我不管,老頭兒,今天就算天王老子來了,小爺我也得給你丫揍開花,老BJ就這么一出兒!”年輕人找了個磚頭,一回身,卻發(fā)現(xiàn)那老頭連人帶攤兒全都憑空消失在了風(fēng)中。只留下半盒紅塔山掉在地上。
“你丫的,沒良心的還抽煙,祝您早日得肺癌疼死嘿!”年輕人左顧右盼沒見到人,只好一腳蹬開了自行車腳蹬,臨走時還不忘了從那半個紅塔山上碾過去。
被碾碎的煙葉隨風(fēng)飄揚,好像在埋怨命運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