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暮色映雪驚變起,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很多時候,人們不愿意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反而更愿意相信自己心中所想,一廂情愿。我就是這類人中的一個。于我而言,司徒文濤算不上至交,也不是摯友,亦無過深交情??伤麉s是那個在我選擇放棄的時候給我?guī)硐M娜?。我實在不愿相信,他會是真兇?p> “事到如今,我也沒什么隱瞞的必要了。雖然我的計劃被迫要提前進(jìn)行,不過無妨,遲早的事?!彼就轿臐龔堥_雙臂,面對夕陽,深吸一口氣,又緩緩?fù)鲁?,繼而用感慨的語氣說道。
“皇上,你知道么?在我司徒文濤眼中,你一直都是一代明君圣主。前,可比肩月青霄,后,可名傳千古世。彼時,北有北漠冰原虎視眈眈,內(nèi)有長樂坊蠢蠢欲動,天下將動亂之際,是你一人將這天下子民從慌亂之中解救。彼時,你是何等英偉身姿啊......可我卻萬萬沒想到,在此之后,你便癡迷長生之術(shù),不問政事,不顧朝綱,那北漠冰原變故橫生,你不趁機一舉攻下。那長樂坊暗潮涌動,你也對此置若罔聞。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變了。你已不再是這天下蒼生的保護(hù)神了。你只在乎你的長生之道,不再在乎天下人的長存之道。可你不在乎,我在乎!你不愛這天下,我愛這天下!”
司徒文濤越發(fā)激動,緊握的雙拳情不自禁地?fù)]舞著。他突然轉(zhuǎn)身,咄咄逼人地看著月凌云?!拔覟榇丝嘈臏?zhǔn)備了整整二十年,我本想等你壽終正寢再動手,也不枉你我君臣二人半生緣分??晌仪闳f算沒有算到,半路竟殺出個長樂坊坊主,萬般無奈,我只得提前撕破臉了?!?p> “司徒文濤!當(dāng)年,是朕不顧你出身低賤,力排眾議,一手提攜你至兵部尚書之位。朕看重的便是你的膽識與才華。卻未曾想,今日你竟以此種方式報答朕。朕看錯了人??!”月凌云語氣之中盡是失望。
“你也沒什么可遺憾的。之所以會發(fā)生這一切,還不是由于你對于長生之術(shù)的癡妄?”司徒文濤輕蔑地笑了笑,臉上寫滿了嘲諷。
我冷眼旁觀直到現(xiàn)在。整整二十年的懸案,如同一塊大石頭一般壓在我心頭,令我喘不過氣。而今,眼看著懸案馬上就要水落石出,我的心中卻是越發(fā)心驚。
“來人!”月凌云怒喝一聲,片刻之后,卻并無人出現(xiàn)。
“皇上,別喊了,沒用的。只怕此時,他們已經(jīng)身首異處了。”司徒文濤笑了笑,不以為意。
“你!”月凌云正欲發(fā)作,我卻徑直打斷。
“你沒有什么要同我講的么?”我壓抑著心中百般情緒,問司徒文濤道。
司徒文濤收起臉上的嘲弄?!伴L歸啊......”
“尚書大人直呼我為夜長歸就好?!蔽遗阂种曇糁械膽嵟?。
“自我下定決心要替這被長生之術(shù)迷昏了頭的皇帝護(hù)佑天下人起,琉璃天書自然也進(jìn)入了我的視野之內(nèi)。我便將計就計,這月凌云當(dāng)年一手調(diào)虎離山,將夜府上下搜了個遍??蛇@實在是一步敗招,差點毀了我的大計。那夜府管家陳平安是何人物?他怎會看不出個中蹊蹺?內(nèi)苑都護(hù)只是去拖住他二人一時,尋書無果后,那內(nèi)苑都護(hù)不久便會回京。也就是說,夜大人和夜塵公子不日也將回京。若是他二人得知他月凌云竟行此事,必將對琉璃天書嚴(yán)加看護(hù),如此一來,我便絕無機會再得此書。于是我只能派兵部高手接替內(nèi)苑都護(hù),繼續(xù)拖著他二人,再另想辦法?!?p> 司徒文濤緩緩說著,語氣平和。
“可沒多久,我的人便回報,說另有高手現(xiàn)身,為防止暴露,只得放棄追蹤。我便猜到,月凌云可以借那探子之死引開夜大人和夜塵公子去夜府尋琉璃天書,那長樂坊自然也可以借那探子之死引他二人前去長樂坊?!?p> “于是,你便選擇按兵不動,靜觀其變?!蔽医舆^話頭,心中已經(jīng)大致明白個七八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看來,這種種巧合應(yīng)當(dāng)就是命中注定吧。
“沒錯,我沉寂十年,一邊暗中聯(lián)系各方勢力,一邊派人打探著他二人消息。直到十年前,我的人終于是有消息傳來,說他二人被囚禁在長樂坊蘇州察坊之中。這終于替我免去了后顧之憂。適逢此時,距他二人失蹤已經(jīng)十年??v是夜府管家陳平安那老家伙也抵不過歲月。除夕夜,趁此防備最為松懈之時,我?guī)饲叭ヒ垢N冶疽獠⒎峭聪職⑹帧s未曾想,那陳平安雖上了年歲,功夫卻已臻化境,竟以一人之力折了我兵部數(shù)名高手,獨自支撐許久。更重要的是,他認(rèn)出了我是誰。情急之下,我便只得下狠手,以絕后患?!彼就轿臐裏o奈道。
我全身都在顫抖,緊握雙拳,指甲快要陷進(jìn)肉里。
司徒文濤似乎并沒有在意我的反應(yīng),繼續(xù)說道:“陳平安死之前除了憤怒,臉上卻并無懼色。能讓他那號人物懼怕的只能是琉璃天書被取走。而他此般反應(yīng),足以說明他對于琉璃天書藏身之處頗有信心。我知道,陳平安不是一般人,我不能以常人思維揣度他。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當(dāng)我與大理寺卿徹查此案,重回夜府廢墟之時,我特意去細(xì)細(xì)搜了一遍前堂。果然,那琉璃天書就藏在房梁之上。當(dāng)我取走琉璃天書之后,便派殺手前去斬草除根。”
“所以我流亡十年,一路上圍追堵截的殺手其實是你司徒文濤的人。那些長樂坊外坊殺手,應(yīng)該都是你派人冒充的吧?!蔽依渎暫鹊溃捯魟偮?,一拳便已出手。
司徒文濤似乎早有防備,側(cè)身避過,右手一指點在我手臂之上,我只覺臂上一麻,只得收拳換掌,再襲他面門。他左手出掌與我相對,一掌過后,我二人分立兩端。
“長歸公子,且聽我把話講完?!彼就轿臐照?,整了整有些凌亂的衣服?!澳切⑹郑行┦俏业娜瞬诲e??捎行_實是長樂坊中人。我只對你一人下手,卻并未對你父親和大哥下手。一路追殺他二人十年的,另有其人?!?p> “你總不會想告訴我,是那長樂坊坊主吧?!蔽也恍嫉乜粗就轿臐质且徽瞥鍪?。
“非也非也。此人就在你面前?!彼就轿臐婚W不避,淡淡說道。
我一掌停在司徒文濤面門前面,帶起的掌風(fēng)將他頭發(fā)吹動。我將目光看向月凌云,此時,這個年近古稀的老人寵辱不驚的面龐終于是露出了一絲震驚。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尋書無果后,想必這老皇帝惱羞成怒,一時間昏了頭,以為夜大人和夜塵公子二人名為追查長樂坊蹤跡,實為攜琉璃天書潛逃,竟派整整四名內(nèi)苑都護(hù)前去追殺。整整追殺了十年啊,最后終究還是得手?!彼就轿臐龂@了口氣,滿是惋惜。
我轉(zhuǎn)過身,緩緩走向月凌云。此時他終于不似方才那般威勢,向后退了兩步,竟是不敢直視我的雙眼。
“他說的可是真的?”我問道。
月凌云點了點頭,什么話都沒說??粗矍斑@個花甲老人此時這副模樣,我實在不敢相信他就是當(dāng)朝天子。我想出手,為父親和大哥報仇,可終究還是化作一聲長嘆。
“內(nèi)苑都護(hù)得手之后,便將他二人武功廢去,念及舊情,也并未取他二人性命。只是未曾想,這長樂坊坊主時隔十年,心性大變。得知他二人下落之后,便下令將其捉拿,囚禁在蘇州城察坊,逼問琉璃天書下落。夜塵公子玲瓏心思,以琉璃天書之秘密換取他二人性命無憂。直到你父親病逝,這才將琉璃天書所在告知于他。他便差人前來京城打聽。也正是彼時我才知曉,原來夜家房梁之上的那本琉璃天書竟是假的,是夜塵公子留作不時之需的贗品?!彼就轿臐f罷,發(fā)出一聲自嘲,又加了一句?!斑@些,都是兵部徹查蘇州城,救出夜塵公子后,他親口告知于我的?!?p> 我努力回憶當(dāng)年之事,十年前,汴梁城,岳家岳昔年,下一波殺手,若葉情......
是了,當(dāng)年之所以沒有長樂坊內(nèi)坊繼續(xù)追殺,恐怕是因為大哥說出了假的琉璃天書所在。彼時,大哥并不知道夜家早已突發(fā)變故,因此月佑差人前去取書自然是無功而返,這才留大哥于蘇州城察坊之中做奴隸,以抒心中難平之怨。
“我的人數(shù)次出手,數(shù)次未將你人頭取回,便說明你命不該絕,再說我本已求得琉璃天書,又聽說你在汴梁城隱居,想就此放過你。奈何夜塵公子一席話,給了我當(dāng)頭一棒,原來我視若珍寶的琉璃天書竟是假的。我知道,若我去逼問夜塵公子琉璃天書一事,他必然起疑,我定然會無功而返。于是我便放棄這個想法,決定從你入手。適逢月佑掌權(quán),我便趁機來到汴梁城尋你??梢姷侥阒笪也虐l(fā)現(xiàn),你與我想象中的大有不同。十年公子命,十年尋常人。你飽經(jīng)世事,歷盡風(fēng)霜。這便是你強于你父親和大哥之處。你比任何人都明白江湖險惡,也就會對任何人都懷有防備之心?!?p> “所以你選擇慢慢接近我,慢慢取得我的信任,再將尋得大哥的消息晚一步告訴我,繼而一步步引我同大哥相見,最后問出琉璃天書所在。真是好算計!”我冷冷說道。
“過獎過獎?!彼就轿臐龥_我得意地笑了笑?!霸阢炅撼堑倪@些日子,我竟是對你越發(fā)欣賞?,F(xiàn)在,琉璃天書既已尋得,我便放你一條生路?!?p> “可這天下終究還是月氏的天下。眼下這時局,只怕那長樂坊不日便將攻陷皇宮?!蔽页爸S地看著司徒文濤,想從他臉上看到氣餒。
“他長樂坊精心籌劃二十年,我司徒文濤也一樣煞費苦心。在京城這地界,我司徒文濤還當(dāng)真不怕他長樂坊?!彼就轿臐哉Z之間盡是狂傲。
我看著眼前的司徒文濤,只覺心中怒火中燒。正當(dāng)我行將動手之際,司徒文濤卻仿佛又一次看穿我心中所想,開口說道:“動手之前,可要想清楚。有些事情做了,可沒有回頭的機會?!?p> “你又想做什么?”
“若我沒有記錯,唐婉姑娘,還在等你回去。她自然不希望見到的是你的尸體。同樣,我想你也不希望見到她的尸體。對么?”司徒文濤直視我的雙眼,輕輕說道。
“卑鄙!”我心中憤恨,卻又無可奈何。我的心中第一次對司徒文濤產(chǎn)生了一絲膽寒。
“哈哈哈,放心。你不與我為敵,我自然會保你二人平安無事。”司徒文濤說罷,看向了月凌云。“至于你嘛......”
“朕此生就算有再多過錯,也不該你這惡人來向朕問罪!”月凌云對我心存愧疚,對司徒文濤卻是憎惡無比。此時,他身上那帝王之勢又展露而出。
“哦?事到如今,你還能奈我何?”司徒文濤輕蔑一笑,抬手便向月凌云襲去。
“大膽狂徒,膽敢對圣上不敬,當(dāng)殺!”突然,一聲怒喝自御書房外傳來。
司徒文濤身軀一震,變了臉色,冷哼一聲道:“內(nèi)苑都護(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