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思慮間,一個男子的身影憑空顯現(xiàn)。高大而英偉,面目中帶著一絲慈悲。
那是天帝的臉,天帝在跨界穿法。
“無圻,眾生碌碌,困于七情。天地道理應(yīng)眾生而生,也當應(yīng)眾生所請。你不妨把這土臺再擴大一些,留存下來,叫地府眾生一望人間故鄉(xiāng)?!?p> 我躬身道:“遵陛下旨意,此臺當用何名?”
天地望了望圍在臺下的鬼魂,道:“就叫望鄉(xiāng)吧?!?p> 天帝的身影緩緩消散,掀起了一陣波瀾。
鬼魂們在臺下跪著,用他們所能行的最大的禮節(jié)來祈求。
我朝臺下說道:“天帝準了你們所請,我便于此立下望鄉(xiāng)臺,爾等可依循在人間時的因果,望一望人間故土。”
眾鬼魂再次下拜,瘋狂的叩頭。
我又道:“人間種種,一死成空。今日雖全了你們心意,卻不可太過執(zhí)著,須知生死輪回,是天地至理,不可違逆?!?p> 話語說完,施法擴大了土臺。
妲己看了看走上臺來的鬼魂,道:“君上,為什么這么多的鬼都放不下呢?”
我道:“世間蒼生,皆困于七情六欲,愛而不得,恨而不舍。我能理解他們的心情,卻難以理解他們放不下的原因,我沒有放不下過?!?p> 妲己又看向我,道:“君上又為什么能夠放下呢?”
我搖搖頭,道:“我也不知,只是到了那個時候,就自然而然的放下了?!?p> 妲己不再詢問,默默的向人間看去。
楚昭剛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周亞夫帶著細柳營剛剛出了武關(guān)。
楚昭是開路的先鋒,剛剛遭遇了一小股叛軍。
楚昭也已經(jīng)不再年輕,成了一個沉穩(wěn)的軍官,退去了青春年少,多了人世的滄桑。
吳楚聯(lián)軍在進攻梁國,梁王劉武是劉啟的親弟弟,堅定的站在了劉啟這一方。
有梁國作為關(guān)中的屏障,周亞夫?qū)﹂L安的安危放心的很。
劉啟沒有他這么輕松,劉啟的爹劉恒也不太輕松。劉啟是他親兒子!當?shù)挠肋h都放不下兒子,即便是當?shù)囊呀?jīng)死了。
像劉邦那樣的父親并不多見,像劉恒這樣的父親有很多。
劉邦也有些不輕松,劉濞可不是自己兒子,那是自己二哥劉仲的兒子。劉恒代替劉盈一系做了皇帝無所謂,劉濞不行!江山是他劉邦打下來的,沒有劉濞他爹什么事兒!
容容沒有留在杜城,而是搬回了郭家村。住在當初蘇夫人的房子里,照看著鴻固原上的土地。
容容有些蒼老,終日的辛勞在她的臉上留下了許多歲月的痕跡。
鴻固原上有兩座臨近的墳,一座是蘇夫人的,一座是我和妲己的。
容容就坐在兩座墳中間,說著她想說的話。
“娘,我在人間一切都好,你在那邊怎么樣?有看到我干爹干娘么?他們走了很久,始終沒有音信,我很想念你,也很想念他們。
干爹干娘,你們聽得到我說的話么?你們到底是去了哪里?楚昭特意托人到雁門打聽,卻得不到關(guān)于你們的半點消息,也尋不到你們的故鄉(xiāng)所在。
為什么那時候我沒有多問問關(guān)于你們的事呢?我不知道你們的曾經(jīng),不知道你們的去向。關(guān)于你們,我一直認為自己知道的很多,卻在你們消失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一無所知。你們到底去了哪里?我好想你們?!?p> 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滴進泥土里。妲己伸手去接,卻接不到這一滴眼淚。
我拉住她的手,輕聲安慰著她。
容容在墳前坐了很久,直到夜色降臨,才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回了郭家村。郭家村也有了很多的變化,很多的新面孔,曾經(jīng)的那些相鄰,也剩下的不多了。
郭老大和郭老二似乎緩和了彼此的矛盾,并肩從田地里回來,看不見以往的怨恨。
容容和村民們一一打過招呼,走到我和妲己在郭家村時的院子里。
宅院的變動并不大,院中沒有什么雜草,也很整齊。能看的出時常有人過來打理。
容容關(guān)好院門,從墻角拿出掃把,開始打掃院子。
掃過了院子,又打開屋子,繼續(xù)清掃屋子。
妲己把頭靠在我肩上,淚珠就這樣掉了下來。
落淚的鬼不止有她一個,臺上的很多鬼都在哭。讓一個鬼哭泣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在此之前,能留下眼淚的鬼都只有幾個,而現(xiàn)在,望鄉(xiāng)臺上,都是鬼哭的聲音,腳下的土臺被淚水打濕。
老大和老五、老七都趕了過來,望著這一群哭泣的鬼魂,久久不發(fā)一言。
我對妲己說道:“咱們走吧,以后想看容容的時候再來?!?p> 妲己哭著點了點頭。
對著老大他們點了點頭,帶著妲己從望鄉(xiāng)臺一躍而起,朝著閻君村的方向飛去。
什么是七情?無非喜怒憂思悲恐驚。什么是六欲?不過眼耳鼻舌身意。說來簡單,卻叫這世上的眾生困在其中,不得解脫。
神仙自然也是在眾生之中,忘情也忘不卻七情,忘情也斷不掉六欲。
我很討厭這種感覺,這種被羈絆的感覺。它總讓我覺得我的身后像是有一條繩索,每當我想要從那些藩籬中脫離出來的時候,就把我狠狠的拉扯回去。
仙道是超脫,超脫這一切的藩籬,走在仙道上的人無不是在嘗試著掙脫這些藩籬。
妲己始終無法理解那些道理,她的修行已經(jīng)停滯了很久。她也沒有什么成仙的想法,對于她來說,能不去投胎,已經(jīng)和神仙沒什么區(qū)別了。
很多鬼神都是和她一樣的想法,這讓地府的閻君們很是頭痛。
嬴政和玉鼎都蹲在閻君村的路口,他們還在吐。
神仙能吐成這個樣子,也是難得一見。尤其是玉鼎,也是個老牌的神仙了,這么點場面都不適應(yīng)。
沒去管他們,回家。
扶蘇還沒有走到村口,就看見了在那里嘔吐的嬴政和玉鼎。三步并做兩步,扶起嬴政,輕輕拍打他的后背。
“別,別拍了!”嬴政阻止了扶蘇的孝心,越拍越難受。
扶蘇疑惑道:“父親和玉鼎真人都是天仙,怎么還會嘔吐?”
嬴政不答話,他不好意思說。
玉鼎倒是沒顧忌,擺了擺手,道:“還不是九閻君搞的!非得在閻君殿破境,把你爹和我都給卷里面去了。你是沒看見啊,那風(fēng)刮的,差點沒把閻君殿拆咯!”
玉鼎說道這里,又忍不住的彎腰吐起來。
扶蘇道:“君上成就大羅金仙了?”
嬴政點了點頭!在難受之余他有些羨慕!大羅金仙啊,能真正跳出天地輪回的境界,縱使天地重開,也不會有半點的影響。
他在人間的時候,求的就是仙道。死了之后成了天仙,做了閻君,非但沒有感受到滿足,反而更加的想在仙道上深入探索。
閻君們都是不太勤快的神仙,只有嬴政自己還在每日保持著刻苦的修行。雖說這種方式可能不太對,并沒有很好的進度,但這種態(tài)度很好。
學(xué)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心如平原跑馬易放難收。
嬴政可能并沒有聽過這句話,但還是刻苦維持,固守心神。到現(xiàn)在還沒人和他講過到了天仙之后怎么修行…
神仙要的不是逆水而上,也不是穩(wěn)固身心。而是隨波逐流,順其自然。對于神仙來說‘道’是本質(zhì),一切的法都是對‘道’的解釋,沒見佛界的法還沒傳過來,天界和地府已經(jīng)多了許多開始念佛的神仙。到了天仙,已經(jīng)沒有必要去拘泥于什么法門,也沒有必要堅持什么苦修。而是順著水向前飄,別去管飄到哪里,讓心如平原的跑馬,別去管它會跑到哪里。
當水慢慢停止流動,馬漸漸停止奔跑,也就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嬴政顯然還不知道這一點,修行大多在于自悟,也沒有哪個閻君過來提醒他。
嬴政和玉鼎又吐了很久,才堪堪止住了繼續(xù)吐下去的勢頭。
扶蘇一手一個把他們往家里扶,嬴政的草屋小院已經(jīng)建好了,玉鼎最近一直住在老三家里。
老三家離村口最近,先把玉鼎送回家里安置。
弄好了玉鼎,才把嬴政送進院門。
嬴政卻并不急著進去休息,而是示意扶蘇和他一起坐在院子里。
道:“扶蘇,為父問你一些事情?!?p> 扶蘇表現(xiàn)的恭恭敬敬,道:“父親請問?!?p> 嬴政道:“你死下來已經(jīng)這么久了,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有修成地仙?”
扶蘇苦笑著搖頭,道:“孩兒資質(zhì)愚鈍,因此修行緩慢?!?p> 嬴政的臉色變的有些嚴肅,道:“你真的是資質(zhì)愚鈍么?”
扶蘇緩緩一拜,道:“父親不要追問了,孩兒雖不得仙道,卻也是在冊的鬼神,不會落入輪回,父親放心便是?!?p> 嬴政憤怒的拍了拍桌子,道:“男子漢,大丈夫,怎可如此的沒有志氣!你不成仙道,我如何把大秦的基業(yè)交給你!”
扶蘇一愣,大秦的基業(yè)?大秦還有基業(yè)么?
似乎感受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嚴厲,嬴政平復(fù)了一下情緒,盡量柔和的說道:“大秦雖在人間消逝,卻也在地府重生。我大秦的歷代臣子,考評在上等的,有資格被封為鬼神的,都不在少數(shù)。閻君殿放任草場爭斗,實際上也是在給各朝劃了一塊自治的領(lǐng)地,只是地盤大小都要自己來搶。你便不想重建一個秦國么?”
扶蘇第一次知道父親有這種想法,疑惑道:“父親不會因此影響了修為吧?”
嬴政搖搖頭,道:“倒是不會,不過征戰(zhàn)的心思倒是比從前淡了很多?!?p> 扶蘇又問道:“父親又為何要把臣子都交給呂雉?”
嬴政道:“呂雉是個很好的選擇,果斷狠辣,能制得住劉邦。商君等人雖也不差,卻還有地府公務(wù)在身,不能在草場久留,呂雉自然就是最好的人選。”
扶蘇笑問道:“父親就不怕她會奪權(quán)嗎?”
嬴政很自信的笑道:“我不是劉邦,秦臣也不同于漢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