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幾凈,清暉斜曳,朱門半掩,素紗低垂。蘇墨坐在桌前,桌上赫然擺著一本薄薄的冊子——《十二女杰譜》。
“珠璣,請將軍過來?!碧K墨剛一出聲,尾音馬上就被咳嗽聲吞噬。
珠璣慌慌張張跑進來,一張俏臉嚇得雪白:“殿下怎么又起來了?”說著,她四下張望著,“明玉,明玉呢?她不在守著殿下么?”
蘇墨微微一笑:“要不是我把她支出去了,你以為我能像現(xiàn)在這么自在?”
珠璣心領神會,自家殿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明玉這一張嘴,明玉伶牙俐齒,就連蘇墨都說不過她。
若是自己也能生得這樣一副好口舌,說不定自家殿下也會對自己另眼相待。珠璣心中不由得泛起淡淡的悲意,雖然她與明玉都是服侍殿下的奴婢,但明玉從小到大從來穩(wěn)穩(wěn)壓她一頭。
“殿下一向都怕她。”珠璣勉強笑道,不讓蘇墨察覺到自己情緒的變化,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所以說,殿下就會欺負奴婢,待明兒又被駙馬氣病了,又該讓皇上責罵奴婢了?!?p> “瞧瞧你,我就說一句你能頂上一百句,你這嘴比起明玉也不差多少了?!碧K墨笑道,“嘴巧是好,不過嘴巧是討人喜歡,端莊穩(wěn)重則是令人臣服。”
這席話似醍醐灌頂,珠璣飛紅了臉:“殿下就知道取笑奴婢!”
說著,珠璣飛也似的跑了。
蘇墨望著珠璣的背影,心中生出一抹不知名的悲意:
自己身邊出的奸人,十有八九就是一直服侍在自己身邊的珠璣等人,蘇墨雖然可以將其全部撤換防患于未然,但若是這樣,反而容易打草驚蛇,使對方狗急跳墻。
歷史的大勢是掌握在男子手中的,政治是男子的,軍事是男子的,文化是男子的,男子應志在報國,一片丹心照汗青;女子性本柔和,無才便是德。女帝參政,八分毀一分平一分譽,若是男子則會完完全全顛倒過來,這無不是一種悲哀。
但就是因為如此,自己身邊的奸人背后必然站著一名男子,在戒備森嚴的公主府中安插奸人,此人不可小覷。
所以就算冒著風險,她也要用自己而誘餌,引蛇出洞,方能克敵制勝。
蘇墨咬了咬嘴唇,使自己的唇色變得好看些,她冰涼的手翻過《十二女杰譜》,譜中的一個名字使她失神良久。
“清染,我來了?!蔽鸿÷曇羟謇?,沒有了昨日的興奮,顯然是對這喜怒無常的公主殿下喪失了信心。
蘇墨對此毫不意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珠璣沏上茶,奇怪地瞥了一眼魏琛。
自家駙馬哪會不是對公主殿下黏黏膩膩,就算公主趕他走也要磨蹭一會兒再回去,這次怎么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此時的魏琛,劍眉星目,冷若冰霜,無愧乎戰(zhàn)場神威將軍之名,當真沒有半點兒女情長之態(tài)。
這樣也好,反正他巴不得自己死了吧?蘇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表面裝著是恩愛夫妻,魏琛演技頗佳,甚至連自己都看不出自己是戲中人。
“你昨日說過的十二女杰譜,我已經(jīng)給你尋來了,以清染你的聰明才智,不會看不明白吧?”魏琛道,竹節(jié)一樣的手指在袖子中微微發(fā)抖。
自然,這招也是連夜和羽嘉學的,羽嘉被他磨得沒法,便從另一個角度考慮蘇墨的思維。既然來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堂堂一公主見自家丈夫突然冷若冰霜,有幾個自尊心上會過得去的?
誰知這還真過得去,蘇墨纖指挑過這本小冊子,輕輕笑了笑,絲毫不為魏琛的冷淡生出什么小情緒。
“和湛,我覺得你找過來的這冊子是假的?!碧K墨認認真真地盯著魏琛。
魏琛注意到那目光,本以為會是一汪春水,誰知還是一塊寒冰:“怎么可能是假的?《十二女杰譜》可是江湖上——”
“可是呢,十二女杰譜上少了一人,最后一頁被撕掉了,只有十一人?!闭f著,蘇墨把冊子推到魏琛面前,“和湛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查查,我想我雖然不才,但也不至于連數(shù)都數(shù)不明白。”
魏琛無語,他自詡英雄豪杰,從來沒看過什么《十二女杰譜》,既然公主要,他趕緊去市面書坊中尋來一本,誰知道竟然出了疏漏!
“殿下不必疑惑,十二女杰譜中只剩了十一人,十二女杰一旦被錄入就不再會有新人補替,除非十二女杰皆身隕才可以重新錄入!”檐上傳來一句輕飄飄的聲音。
能在檐上說話的只有一個人。蘇墨眸光一動,這死丫頭,今兒終于知道回來了!
“楚湘!”蘇墨失聲叫道。
“林侍讀!”魏琛被嚇了一跳。
“數(shù)日不見,殿下可想筠了?”林筠輕盈地從屋頂上躍下,閃身進了內室。
林筠一身風塵,體態(tài)益發(fā)清癯,雙眸更加清亮,緊致的勁裝將少女的風姿盡數(shù)勾勒。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碧K墨輕輕一笑,“我這么回答,楚湘可還滿意?”
林筠眼睛笑得彎彎的,像月牙,她輕輕施禮道:“蒙殿下垂愛,筠死而無憾?!?p> 死而無憾這四個字令蘇墨微微皺了眉,生死之事豈是這么容易就能說出的?
往事依稀浮現(xiàn)在眼前,雖未發(fā)生,但格外清晰——
珠璣淚痕滿面,跪在她床前,泣不成聲:
“殿下,林侍讀她……她去山上,遭遇山難……”
床上的女子劇烈咳嗽著,鮮紅的血從嘴角涌出,吸走了她臉上最后一抹血色。
“楚湘……你……你為什么……”
“將軍已經(jīng)令人竭力搜尋林侍讀了,殿下別多想,一切還沒有個定數(shù)?!泵饔裨谝慌詣竦溃榄^哭得像個淚人,也只有明玉能克己抑情。
“要是楚湘去了,我……我也不活了!”
鮮血濺在床帳上,素紗上的紅更是刺目,宛若暮春的殘敗桃紅,驚心動魄。
林筠這句話,簡直就是對自己將來的讖語,可嘆可傷,可憐可怖。
“殿下在看《十二女杰譜》?”林筠的聲音把蘇墨從痛苦的回憶中拉了出來,她伸手翻了翻冊子,不想翻到了第一頁,上面記著的人令蘇墨羞紅了臉:
云熹公主蘇墨,字清染……
這怎么看都像在自夸……
自己收藏自己算什么鬼?
蘇墨連再死一遍的心思都有了:林楚湘,你翻哪頁不好,偏偏翻到記載她蘇墨的那頁,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殿下才氣逼人,居于首位,當之無愧?!绷煮扌Φ?,將對蘇墨的描述細細念了出來,“云熹公主蘇墨,字清染,當朝皇上嫡妹,幼穎慧,端凝雅肅,風骨天成,才華橫溢,天下男子所不如……”
蘇墨聽不下去了,劈手奪過林筠手中的冊子,靠在椅子上,臉色微紅,氣喘吁吁:“這都是道聽途說之言,編這冊子的人見過幾次冊子中的女子,不過就是胡言亂語罷了?!?p> “胡言亂語?這可不至于?!绷煮奚衩刭赓獾膲旱土寺曇簦暗钕驴芍獮憸骓橈L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