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氣的說,如果長公主身為男子,那么她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原罪。現(xiàn)在所擁有的特權(quán)一瞬間便會成為刺向她的利刃。
光是“耳目遍及洛陽、甚至天下”這一條,其實就可以等同于謀反了??墒且驗樗男詣e就讓人對其選擇性地忽視。畢竟沒有女子曾經(jīng)成為天下之主過,也沒有人有這么想過。
皇家親情淡漠,現(xiàn)在的皇帝是和長公主在其中算是比較親密的了??墒窃僭趺从H密,感情再怎么好,長公主最后還是被當作籠絡(luò)人心的棋子被送到他人身邊。而再次回到皇宮的長公主,性格也變得和之前很不一樣?;实蹖Υ烁械絻?nèi)疚,想用物質(zhì)和特殊待遇來彌補自身的愧疚。
可是這些對于長公主來說都是虛的。內(nèi)心的傷痕并不是這些小恩小惠就能彌補的,但是她也不會想要去報復(fù)世界。畢竟自己收到了傷害,揮劍將自身的不滿砍向更弱的百姓那只是說是懦夫行為。所以她想要改變,改變這個帝國。為了不再讓其他女性遇到自己這個遭遇。
“皇兄過獎了。為帝國盡力,是我的本分?!遍L公主低垂眼簾,恭恭敬敬地說道。
皇帝擺擺手,認真詢問著珠簾外的女子。
“皇妹覺得,此事應(yīng)該如何處置?”
“我身為女流之輩,這些事情完全不懂。”長公主握緊了手中的扇子,“但是也明白一個小小的洛陽府衙小吏是做不出這種事情的。至少以他的層級,是無法接觸得上姚家。哪怕是一個小小管事,沒有保證又是如何可以做出挑釁長公主、阻攔欽差的?所以我覺得,幕后肯定還有其他主使?!?p> “皇妹的意思是……楊可宋?”
“具體是誰,應(yīng)該還是等查問明白后再做判斷。帝國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惡徒?!?p> “說得好!果然還是皇妹深得朕心。把這個案子交由三司會審吧。不管幕后牽扯到誰,朕絕不輕饒!”
長公主低著頭,沒有說任何話。但是她給門羅和陸元使了一個眼色。陸元會意,當即站了出來。
“臣陸元恭請陛下賜一信物,以防下次還有宵小企圖阻礙查案。”
皇帝一愣,然后就讓劉貞亮拿出他本人的金牌。
門羅接過金牌一看,略顯沉重的小牌子上刻著金鳳圖案。
“這個牌子是朕以前還是皇子時的腰牌,這宮里的人都知道。你拿著這個,宮里就沒人敢攔你?!被实塾靡环N氣定神閑又感覺懶洋洋的神態(tài)說著。
門羅跪在階前,雙手捧著金牌,低頭又朝皇帝拜了拜。然后長公主朝他們揮了揮手,門羅和陸元就低頭倒退著離開了皇帝的寢宮。
現(xiàn)在現(xiàn)場就只有長公主、皇帝、劉貞亮以及那些被綁得嚴嚴實實的人了。
“現(xiàn)在這邊沒有什么閑雜人等了,我們得和秉公執(zhí)法的洛陽府尹好好聊聊?!遍L公主瞇起眼睛,看著皇帝,意有所指地說道。
皇帝點了點頭,看向劉貞亮。劉貞亮?xí)猓那牡赝肆顺鋈ァ?p> 頓時現(xiàn)場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皇帝和長公主倒是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袁乙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的頭發(fā)早在之前被粗暴制服的時候就已經(jīng)散亂不堪,這時候正好擋住了眼睛,令人看不透他的表情。剩下幾個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差人則是整張臉堵得一片通紅,并且汗如雨下,不敢妄動。
劉貞亮回來了,走進珠簾低頭在皇帝耳邊說了幾句?;实埸c點頭,威嚴但是又和善地掃了袁乙一眼,對劉貞亮說道:“你去辦吧?!?p> 劉貞亮低頭領(lǐng)命而去。
沒多久,門口便有小宦官拉長聲調(diào)喊著:
“洛陽府尹楊可宋求見!”
皇帝端起椅子旁的小桌上放著的茶水喝了一口:“宣!”然后重重地敲了一下他手中的木杖。
“宣洛陽府尹楊可宋覲見!”
楊可宋一上來就全程趴跪,膝行來到皇帝的玉階前,痛哭流涕。
“行了行了行了。什么樣,真是難看!”皇帝不耐煩地用木杖敲擊著他坐著的綠玉寶座,清脆的聲音在空曠的寢宮中發(fā)出奇特的聲響。
楊可宋馬上止住了假哭,用袖子拭去了強行擠出的幾滴淚水,但是還是淚眼朦朧地看著皇帝,兩撇小胡子沾滿了不知是鼻涕還是口水的液體,看了有點惡心。
長公主用扇子遮住半張臉,鑒于擔(dān)椅無法挪動,只得默默地將身體離楊可宋移得遠一些。
“知道叫你過來是因為什么嗎?”皇帝不冷不淡地說道。
“下……下官不知?!睏羁伤窝劬Φ瘟锪锏剞D(zhuǎn)了一圈,中氣十足地喊著。
“往你右后方看看。”
楊可宋應(yīng)著皇帝所指的方向,看到了袁乙以及一大干人等。
“認識嗎?”皇帝看到楊可宋的動作,趁熱打鐵地問道。
“認……認識?!睏羁伤谓Y(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
“他們是誰?。扛嬖V朕。”皇帝彎下了腰,一手搭在了玉座旁的扶手上,一手放在膝蓋上,身體前傾,好像要拉進與楊可宋之間的距離似的。但是并沒有離開珠簾,他的神情仍然籠罩在一片模糊之中。
“是……是下官的,是洛陽府衙的吏員?!睏羁伤纬橹亲樱е嵛岬卣f。
“你的部下,為何會咆哮長公主、辱罵朕呢?難道這背后是你指使的?”皇帝的話越來越威嚴,最后還帶上了一絲恫嚇。
“冤枉?。∠鹿?,啊不,臣萬萬沒有這等不臣之心?。 睏羁伤斡趾块_了,聲音響亮得連在外面安排事情的劉貞亮都聽得到。
“那你說說,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回皇上的話,這些人在下官上任之前就一直在洛陽府衙了。這么多年,一直是只換長官不換小吏的。時人謂之為‘流水的府尹,鐵打的吏員’。說的便正是此事。出了事,問題都是長官的,他們倒是輕輕放下;有了功勞,長官一高興還會給他們升官。誰知道這些人到底為誰賣命呢?畢竟微臣只負責(zé)洛陽城轄內(nèi)的治安,其余的也管不著啊。發(fā)生這種事情,要不陛下您將之前幾任洛陽府尹都給叫來問問?”
皇帝用力地敲了一下地板。楊可宋剛剛直起的身子又趴了下去。
他的頭頂不遠處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
“你倒是推卸得一干二凈。我問你,偌大的洛陽城,發(fā)生這等事情,你身為洛陽府尹,居然被幾個小吏牽制得團團轉(zhuǎn)。你的意思是,你沒法勝任這個位置?之前都在尸位素餐?”
“回陛下的話,絕無此事!只是洛陽城內(nèi),天子腳下,貴人遍地。臣沒法管,也無法管啊。您看看今天,那些吏員也是因為沒法進入長公主府內(nèi)搜查,才落得現(xiàn)在這個地步。這就是當下洛陽府衙的尷尬之處啊。”楊可宋忍不住又直起身,右手背輕拍著左手的手心。他身后的袁乙不住地點頭。
“楊府尹這可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明明是你的部下先阻礙欽差查案、并且污蔑欽差為殺人兇嫌,然后抓捕不成,便大鬧我的公主府。現(xiàn)在卻來惡人先告狀了?”長公主適當?shù)亻_了口,說出了一些令人不那么愉快的話語。
“公主殿下此言差矣。懷疑命案第一發(fā)現(xiàn)人,這可是慣例。倘若如果他真的清白無辜,便會跟著吏員安安靜靜地來到府衙,本官自會給他一個公道。如果他心中沒有鬼,那他跑什么呢?”
“現(xiàn)場那么多人證明,而且欽差所行,路上皆有人證。他們可沒有時間興師動眾親自去謀殺一個小小糕餅鋪伙計,更何況,現(xiàn)場不是有現(xiàn)成的兇手嗎?”
“興師動眾,要是背后是某位貴人自導(dǎo)自演的中毒案,身為其爪牙,為其主殺人滅口,這一切都可以說得通了。還請公主殿下安分守己,不該碰不該碰的東西,交出不應(yīng)得的權(quán)力。否則對你之后的日子,可是不大好。”楊可宋毫不示弱地瞪著長公主,他的胸口早已沾滿了汗水。
“哦?原來楊大人早就知道王貴妃中毒一案了?這個事情,我記得宮中還是秘不可宣的吧。為什么楊大人那么快就知道了呢?姚淑妃?她覺得我擋了她的路了?你這是替她來威脅我?”
長公主一臉微笑地提出了好幾個問題,聽的人眼皮直跳。
楊可宋重新轉(zhuǎn)向皇帝,整理了衣冠,再次深深地拜了拜。
“皇上,微臣之心,天地可鑒,太子失德,應(yīng)當廢黜;公主跋扈,理當出家,中宮虛位,請立皇后!”
“真是好文采,之前怎么沒看出,你居然有這等寫歪詩的能力?!遍L公主笑著說道,絲毫不為剛才那一番嚴重的指責(zé)所動,“廢黜太子,那剩下的合適人選自然是齊王了。那你是不是心中的皇后人選,是姚淑妃?。俊?p> “公主圣明,姚淑妃賢良淑德,廢黜太子之后,她便是唯一皇子的母親,皇后之位,理所應(yīng)當!”楊可宋大義凜然地說道。
長公主哈哈一笑,轉(zhuǎn)頭對著珠簾背后的皇帝說:“三司會審的犯人名額,看來又得增加一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