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裂縫

　　吳天仙話里話外，將楊斌夸了又夸，還不忘再三提到知府陳大人對楊斌的贊揚(yáng)之辭。這讓楊慕雄心上疑竇。

　　擁翠山莊雖說就在云州城外，但與城里的人打交道的次數(shù)實(shí)在有限，為什么城里的人，對楊斌會這么熟悉？那個家伙，都背著自己干了些什么？

　　當(dāng)著吳天仙的面，他自然不好多說什么。

　　直到送吳天仙離開之后，楊慕雄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得太多了。難道那家伙除了來催自己回信之外，還有什么目的？看起來又不太像，一切看起來是那么自然，沒什么可疑的地方??？

　　難道是楊斌起了疑心？知道了什么？

　　不行，那些是楊斌無論如何都不能知道——也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的秘密，那關(guān)系著他們的將來，不只是他楊慕雄的，當(dāng)然也有楊斌的未來。

　　不可能，他什么都不可能知道。那時的他，還是個在襁褓中的孩子。楊慕雄的心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窮可以磨滅人的一切不是嗎？雖然偶爾想起那個女人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扯了一樣，但他知道，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他當(dāng)然記得當(dāng)年自己家過的日子，餓死的小叔，還有為了給自己省下一個口吃的，活活將自己餓死的老奶奶。她只是希望一家人都能活下去。那時的她，拉著父母的手，同時眼淚汪汪地看著面前的兩個重孫子，一字一句道，“我已經(jīng)活了一輩子了，親眼看見過咱們家興旺起來，沒想到有一天，還會遇到這樣的日子。我已經(jīng)老了，再活下去，也沒有什么意思了。這一把老骨頭，也算是夠本了。不過，孩子們還要活下去——無論如何，我們老楊家不能就這么斷了后?！?p>　　在家人的哀求之中，老奶奶終究還是一口水都不肯喝下去，含淚離開了人世。

　　那時的母親，已經(jīng)餓得皮包骨頭，可將來會怎么樣，誰都不知道。十歲的兄長，還有八歲的楊慕雄，胸中同樣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

　　直到那一天，那個錦衣的男子來到了鎮(zhèn)子上，說是要買下十個男孩、十個女孩，每個孩子可以換回十輛銀子，二十斗米。

　　那些足夠一家人過上好日子了。當(dāng)時整個鎮(zhèn)上幾乎都快要轟動了。所有的人都知道，只要自己家的孩子被選上，那么一家人都能活命。

　　母親是舍不得的，尤其舍不得楊慕雄。可兄弟兩個一起被送過去之后，他是被挑中的那個。

　　人人都以為，那些被帶走的孩子，最多是為奴為婢，但起碼還有一頓飽飯吃，只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那些孩子們過的日子，恐怕是他們這輩子想都想不到的。

　　多年之后，只有楊慕雄一人回到家鄉(xiāng)。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原本以為他回家之后，會被所有人圍起來打聽那些孩子的下落，卻沒曾想，那些孩子似乎早就經(jīng)過精心挑選的一樣，有些已經(jīng)遠(yuǎn)走他鄉(xiāng)，有些早已經(jīng)全部都死了。

　　好厲害的手段。楊慕雄不由的暗嘆，不管是什么人打聽，恐怕什么都問不出來。就連他自己，在旁人的眼中，也只是進(jìn)城讀書去了。

　　直到夜深人靜，和父親深談時，他才知道母親臨死之前，一直因?yàn)闆]有見到她而懊悔，生前留下最后的遺言就是，無論如何，都要親眼看著楊慕雄成家立業(yè)，她才能真的閉眼。

　　父親在他回去之后，也一病不起，就過世了。只是，老人似乎一直想知道，這些年他究竟做什么去了，接下來又要做什么，卻還是沒有問出口，只拉著他的手，再三囑咐道，“成個家吧，別讓我見了你娘之后，沒有辦法跟她交代?！?p>　　成家，有個后人。這是兩位老人對他的期望。但那時的他，身上已經(jīng)有了使命，違抗主人的命令，唯一的結(jié)果就是死。

　　他應(yīng)該是一個身家清白的少年，雖然出身貧苦，但絕對沒有任何的污點(diǎn)，也不可能留下什么可以讓人指責(zé)的東西。更不可能在那之前就結(jié)婚生子。

　　可為了完成老人的心愿，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的心中形成了。他知道，錢是萬能的，而只要一切做得隱秘，絕對不可能留下任何遺憾。

　　但為了保密，最后有些東西，肯定會是被犧牲掉的。他做好了準(zhǔn)備。一切都交由自己的兄長去安排，當(dāng)然，封住自己兄長口的，是那一大筆的銀子，除了兄長之外，就連那時已經(jīng)過門的嫂子，都被一同瞞了過去。

　　他當(dāng)然記得，那是一個從山里帶出來的女孩子，正是豆蔻年華，模樣看起來不錯，只是常年干活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又黑又瘦。

　　一切都進(jìn)行得十分順利，直到她順利地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就在那個山村里。孩子當(dāng)然需要一個母親，所以，允許她帶了十個月孩子，十個月，恐怕也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需要完成的最后任務(wù)。

　　那同樣是一個狂風(fēng)暴雨的晚上，他只身一人去了那個山莊，一切都結(jié)束了，除了那個孩子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已經(jīng)銷聲匿跡了。

　　而他，就成了大哥的孩子。在嫂子的眼中，那個孩子是丈夫在外面養(yǎng)的女人生的，因?yàn)樗恢倍紱]能生下自己的孩子，所以出現(xiàn)這樣的狀況，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一個女人怎么可能會善待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虐待還有打罵，自然是經(jīng)常會發(fā)生的。雖然楊慕雄曾經(jīng)再三提醒過自己的兄長，可顯然嫂子那個潑辣又狠毒的女人，并沒有收手的意思。

　　直到有一天，外出做買賣的兄長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妻子跳井自殺了，當(dāng)時的他，正抱著孩子站在院子里發(fā)呆。

　　隨后，一個更漂亮、更年輕的女人進(jìn)了楊家的大門，也就成了楊斌的母親。這一次，妻子顯然是個善良的人，而且待楊斌更好。所以，他才會放心地完成了自己的計劃。

　　可是現(xiàn)在，他皺了皺眉頭，難道楊斌那小子知道了什么？不可能的，他一直都瞞得滴水不漏。而且，他也絕對不能讓楊斌聽到任何風(fēng)聲，否則的話，后果不堪設(sh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