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校是一所久富盛名的大學院校。陳朵感到美中不足的是離自己的家鄉(xiāng)太遠了,坐火車得兩天兩夜才能到達。陳朵父母在學校的賓館里住了整整十天,是T校機械制造班里送子女上學的家長中最后一個離校的。在這十天里,父母一直陪陳朵報到、領東西、找寢室、買飯票、買生活用品,安排一切一切的鎖事,陳朵一面對未來的學校生活充滿憧憬,一面又對即將與父母分離而憂心重重。
終于,馬上就要開始軍訓了。當陳朵身穿綠色的軍裝,筆直地站在偌大的操場上,耳邊響著教官鏗鏘有力的軍令,眼睛的余光卻瞟見父親扶著母親正緩緩地向外走,母親一步三回頭,父親攬著母親的肩頭,似乎低聲勸說著母親,陳朵的眼眶里便盈滿了淚水。但是她努力挺直身子,用力揮動著胳膊,用力地抬腿、踏步,大聲喊著:“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父母從陳朵的視眼里消失了,接下來便是為期半個月的緊張而新奇的軍訓生活,陳朵很快沉浸其中,對父母的思念也在逐漸消失,她一直向往的的大學生活開始了。
雖然陳朵早料想到甫入一個新的環(huán)境會有不適應感,但也沒想到接踵而來的挫折感會那樣深。當她滿懷憧憬和希冀踏入新校門,覺得一幅綺麗的人生畫卷即將在她面前舒展,她向往已久的象牙塔之門已經開啟。在這里,可以接觸到天南海北的同學,接觸到大城市色彩繽紛的生活,她就像是剛睜開眼看世界的嬰兒,被四周的五彩斑斕,歡歌笑語深深吸引。但她同時不得不氣餒地發(fā)現,自己與別人之間存在著一些差距。她們班的同學年齡參差不齊,最大的年齡差距竟然達到六歲。因為年齡、地區(qū)、各自經歷的差異,便形成不同的生活閱歷、感悟與品味。陳朵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與別人相差甚遠,僅僅在穿著打扮上她就自嘆不如。這個陌生的校園同時也給了她一種神秘莫測、觸不可及之感。
首先是生活上的不適應。十幾年來陳朵對親人的依賴早已習以為常,早已習慣了母親為她安排的一切。直到要離開時,她才知道母親在她的生活中扮演了怎樣重要的角色,也才開始明白自己必須學會自立。曾經那么強烈的想要擺脫父母的約束,想要獲得真正的自由,現在真的自由了,心中卻不覺有幾分迷茫。
生活上不適應是暫時的,心理上的不適應卻需要很長時間去調節(jié)適應!雖然也交到了全新的朋友,看著那一張張或許還稚嫩的陌生面孔,感覺又新奇,又美好,但曾經的摯友們卻都散了,這種難言的孤獨感不時的作祟,讓努力融入新生活的她時常有些傷感。
結束軍訓后開始正式上課之前,班主任老師要求大家搞一個迎新晚會,每個人都得準備節(jié)目,她為此很是發(fā)愁。因為她之前的學校幾乎沒有從來不搞文藝活動,她也從來沒有當眾表演過。幸虧張燕和李萍同她一樣,也沒有節(jié)目可演。了解到這些情況,茹霞貼心地建議全體女生搞個大合唱,這樣就算大家都表演了節(jié)目。節(jié)目定下來了,但是唱什么歌,又要費一番腦筋,得選大家都會唱的、歡快的、襯主題的歌。這時候,周瑋的優(yōu)勢便充分發(fā)揮出來了,她一連串列出了二十多首歌讓大家選。但大部份大家都不會唱,有七八首零零落落一兩個人不會唱。陳朵的自卑又飄了出來,幾乎沒有一首歌她能夠完整地唱下來,甚至有好多連歌名她都沒聽說過。她在自卑中沉默下來,反正一首也不會唱,就全聽大家的吧。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討論、研究,最后終于確定了兩首。陳朵便央求著茹霞把歌詞給她念出來,她一字一字地工工整整抄寫在筆記本上,然后一邊熟記歌詞,一邊纏著李萍教她唱。饒是這樣,當她和其余8個女生站成兩排,站在教室中央,老師和同學們圍坐在教室四周,開始演員與觀眾如此近距離的表演時,原本就緊張的她更增添了幾份緊張,感覺四周的眼睛如同一把把利劍射向了自己,所以她根本張不開嘴,聲音如同蚊子一樣,動作表情也非常僵硬。她能清楚地聽到合唱團里別人的聲音,尤其是周瑋那刻意張揚的聲音,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唱到中間一段時,她發(fā)覺自己和李萍唱的和大家唱的不一樣,聲音一下子凸顯出來,很尷尬,于是她越發(fā)的拘緊,即使強作鎮(zhèn)定,還是控制不了小腿亂抖。晚會結束后的當晚,大家回到寢室,陳朵不可避免地又聽到周瑋含沙射影的諷刺。她繪聲繪色地、自顧自地講起了濫竽充數的故事,沒有人對她的故事感興趣,茹霞有意無意地多次打斷她的話,也不能阻止她得意洋洋地堅持把那個話題進行到底。陳朵沒有吭氣,她知道自己確實表現得很差勁,完全沒有別的女生那樣生動活潑、明艷嫵媚,所以她不能和周瑋較真,也不屑與她較真。
還有一件事也讓陳朵大受打擊。那是她剛入學時的一次英語課堂上,老師出了個選擇題,有ABCD四種答案。陳朵匆匆看了一遍題目,便急不可待地第一個舉起手來,老師沒有讓她失望,點名讓她回答。她胸有成竹地站起來回答:C(細)!教室里隨即曝發(fā)了一陣大笑,有幾個同學笑得前俯后仰,動作幅度很大,老師也抿著嘴使勁憋著,但那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陳朵很尷尬,難道是她錯了,她滿臉通紅地又審核了那道題,對呀!應該是C呀!老師看出了她的疑惑,溫和地說:答案是對的,但這個單詞不應該念“細”,而應該念“賽”。陳朵面紅耳赤地坐下,懊惱不已。這個可惡的單詞,害她在尚不熟悉的同學們面前丟丑了。從此,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同學們總是玩笑地叫她:細同學??!咱們去逛街吧?陳朵只有啞口無言,由著她們取笑。
她的自信心受到重創(chuàng),益發(fā)顯得沉默,全然不見在家鄉(xiāng)學校就讀時的神采飛揚。教室、寢室、圖書館三點一線就是她的生活軌跡。除了教室、寢室,她呆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圖書館。她總是習慣性地緊抿著嘴唇,眼簾低垂,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的,內斂的,深怕有人會注意到自己。唯一讓她高興的是現在再也沒有那成天做不完的習題,有了充分自由的時間,可以肆無忌憚地看小說書了,以前在上課時偷看小說被老師罵得狗血淋頭的事再也不會發(fā)生了,她盡情徜徉在書的海洋,根本無暇去注意別的事情。因為性格相近,陳朵很快與張燕、李萍建立了好感,三人常結伴而行,一塊熟悉著這陌生的校園,李萍是本地人,給了她們很大的幫助,陳朵很快喜歡上了這個陌生的學校。
很快,圣誕節(jié)到來了。這是陳朵到校后第一個圣誕節(jié)。
每逢節(jié)日或特殊的日子,學校都會有不同的慶?;顒印_@也是陳朵進入這所學校以來感受到的最大的變化。圣誕節(jié),不光學校會統(tǒng)一舉辦晚會慶典,每個班級還會各自準備一些活動,陳朵班也不例外。大家都在商量著怎么過這個圣誕節(jié)。后來,有人建議到市中心的**教堂觀禮去,聽說那兒今天晚上還會有泰國的人妖來表演。這個主意很新鮮,大家一致通過。所以下午六點的時候,全班人便統(tǒng)一乘坐第16路公交車,到達了**教堂。
**教堂前熙熙攘攘,人山人海,還有幾十名武警威風凜凜地在大門附近維持秩序。大家起先還商量著說由五六個男生保護一個女生,大家一齊擠過去,但是實在太擁擠了,用挨肩接踵來形容一點也過分。慢慢地,陳朵就和保護她的男生擠散了,四處看了看,竟沒有看見她們班的任何一個人。陳朵有些慌了,便又往外擠。好不容易擠出人群,仍然沒看見班內的任何一人,等了一陣,還是沒發(fā)現一個同學。索然無味的她只好決定一個人回去。但今天晚上S市的夜景太迷人了,那五光十色的霓紅燈,把大街小巷照得通亮;一排排的路燈,把公路照得如同白晝,遠看就像一條條火龍,還有那各種顏色的激光燈,在夜空掃來掃去,使S市變成了“不夜城”。那寬闊的道路,四通八達;摩天的高樓大廈,隨處可見;各種各樣的超市、商店,星羅棋布;雄偉的立交橋,飛架南北。一直以來陳朵都沒有好好欣賞欣賞這個城市,于是她決定隨意走走。
因為是夜晚,空氣很是清新,她轉過了一條街,又轉過了一條街,來到了江邊的街道,街邊有長長的堤壩。這條街上的人少了許多。但她欣喜地發(fā)現,這兒又是一番景象。江兩邊的高樓上燈光齊放光彩,倒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江面上不時飄來流光溢彩的夜游船,摩天大樓的正面設計成了巨型的彩色屏幕,不停地變幻著色彩。沿江眺望,江風撲面,似夢似幻,讓人不由感嘆S市夜景的婉轉流長,溫婉柔美。
江邊有冷冷的風吹來,她裹緊衣服,沿江邊走著,唱著,搖搖擺擺、晃晃悠悠著手里的包。一路上,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她還是笑笑,只要自己是快樂的,何必管別人怎么看她呢?反正在這么大的一個城市之中,沒有一個人認識她。她蔑視的朝自己笑了笑!但是,走著走著,她本能地感覺到身后有人一直跟著自己,便來了個急轉身,跟著她的人似乎沒料到,也嚇了一跳。她一看,原來是鄭博南!他斜挎著包,站在幾步之遙。鄭博南是個上海男孩,長得挺英俊的,眼睛大而深邃,鼻梁高而挺拔,身材高大修長,黝黑的皮膚一點也不影響他的英俊,反而給他增添了男性的魅力。開學以來,陳朵發(fā)現他的衣著一直是班上最干凈,最講究的,他身上還有一種不同于其他男孩子的優(yōu)雅的氣質。在迎新生的晚會上,他表演的是笛子獨奏,悠揚的笛聲,再加上英俊的處表,都說江南人杰地靈,在他和茹霞身上便得到了證實,他與茹霞在同一時間被人標上了“才子佳人”的稱號。但他剛入校時比較沉默,時間長了,大家慢慢熟悉了,才漸漸嶄露頭角。據說,他家境殷實,所以出手闊綽,男生們都叫他“老板”?,F在他兩手插在褲兜,怔怔地看著陳朵。陳朵一席黃色的風衣,輕柔的夜風撫著她的齊耳短發(fā),柔柔的燈光撒在她的臉龐,眼波流轉,竟有一種羞澀嫵媚的神情。鄭博南的內心莫名其妙地激動一下,這一刻他才明白什么叫美,什么閉月羞花什么沉魚落雁在他看來都不及陳朵這一刻的清新嬌媚。
“原來是你呀!嚇死我了,你怎么不吭聲?”雖然是平日里不怎么打交道的人,但畢竟是同學,陳朵懸著的心才放下來,熱情而羞澀地和他打招呼。碰到他,她的驚愕是大大大于喜悅的。怎么會碰到他呢?冥冥之中,似乎天注定,老天體恤她的孤獨,特地安排了這么一個美麗的邂逅給她。
見她發(fā)覺,鄭博南索性上前與她并肩,微笑著說:“我不忍心打擾你的興致,我發(fā)現你挺能自得其樂的。不過這么晚了,女孩子不應該單獨一個人走?!?p> “沒事,你看周圍還那么熱鬧。你什么時候跟在我身后的?”
“從你在教堂外一個人站在那兒又跺腳,又自言自語時開始,我就看見你了,不過你好像沒看見我。”
??!這下可糗大了,那她剛才又唱又跳的,他一定看到了,陳朵想到這里,更覺尷尬,她小聲而又嗔怪地說:“那你怎么不吭聲呀?”
他微笑著,不疾不緩地說:“對不起,我本來想等你上車了,我就走的,沒想到你竟沒有坐車,到后來,我想喊你的,卻又實在不忍心驚擾你的興致,你的歌聲那么美,我聽的都入神了,所以……所以就沒叫你。”
雖然知道他的話未必可信,但女孩子對這種程度的恭維一般都是沒什么免疫力的,“你太過獎了吧?我胡亂唱的,你可千萬不要笑話?!?p> “我真的是被你的歌聲迷住了,你的歌聲細膩、柔美,同時充滿了感情,為什么迎新生的晚會你不一展歌喉呢?”
“哪有你說的那么好,你太夸張了吧!”陳朵被夸得不禁飄飄然的。
“這是真的。我這人可不輕易夸人。”鄭博南一臉正色地強調。
“你進教堂了嗎?”陳朵不好意思就這個話題繼續(xù)談下去了,便趕緊岔開話題。
“沒有,太擠了,我不喜歡湊熱鬧,在上海,每年圣誕節(jié)都會去的!”
噢,陳朵這才想起,他是上海的,也許早就習慣了這種過節(jié)方式,只有像她們這些土包子,才會對這種節(jié)目念念不忘呢!想到這里,她不覺有些自卑,便沉默下來。
“其實我并喜歡上海。我反而向往那種田園生活,喜歡那些古色古香的小城鎮(zhèn),生活簡單、純樸?!编嵅┠陷p描淡寫地說道。陳朵抬起頭,看他,好像不是虛偽的樣子。
“那現在呢?你準備怎么回去?”
“你呢?”
“我……我還想再逛逛!”
“如果你覺得我打擾你了,那我現在就走,如果你覺得我還不算討厭的話,還是讓我陪陪你吧,畢竟你一個女孩子,我也不放心。”
“不,當然不會?!彪m然不善與人交際,但在陌生城市深夜的街頭,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安全些,所以陳朵內心還是很希望他能陪伴她。
“那咱們走吧!”
“好!”
有人陪著,陳朵的興致更高了,何況對方還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帥小伙。
堤壩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只有他們倆。他們沿著堤壩向前走,誰不知道這樣走到底能不能走回學校,也不知幾時可以走回學校。但他們誰也沒有對這個問題提出質疑,只是不約而同地一味向前走。那天晚上,他們談了很多,各自的生活學習經歷,家鄉(xiāng)的風俗習慣,班里的事情,陳朵發(fā)現鄭博南很健談,而且他說話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讓人感覺很舒服。在他的影響下,陳朵也說了很多。但是對于各自的家庭,像是默契一般,倆人誰都沒有提起。鄭博南不提,陳朵更不愿提起。他們邊走邊談,誰也沒有提出坐車。
走了好久,似乎已遠離了城市的繁華地帶。燈火漸漸暗下來,但月亮很完美,圓似玉盤,裊裊地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月光灑向大地,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影子前后糾纏。江水泛著晶瑩的清光,堤壩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月亮就在它的上方一直靜靜地看著他們,靜靜地跟著他們走。
“月色真美呀!”他幽幽地感嘆。
陳朵的腳步一滯,“嗯!”她簡單地回復了一下,繼續(xù)向前走。
那樣美的環(huán)境太容易滋生美好的東西了。她在感嘆感激這一切的時候,自卑心理又開始作祟,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觸碰那份美好,她怕一開口,便會發(fā)現那只是個海市蜃樓。她也不愿表現得積極,她一直保留著女孩強烈的矜持。
走到學校門口時,已經深夜三點多了,他們走了3個多小時,而陳朵一點也不覺得累。
鄭博南一定要堅持送陳朵到寢室樓下,陳朵拗不過他,只好同意。到了寢室樓下,大門已經鎖上了,那大門足有三米高,兩個女生正麻利地翻門而入,門外是兩個“護花使者”,看見陳朵和鄭博南,心照不宣地笑了,互相說:“瞧,又來一對。”陳朵一下子紅了臉,偷偷瞅鄭博南一眼,他神色慚忸,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陳朵說:“你回去吧!”
鄭博南說:“那怎么行,怎么也得看你進去了,我才能走。要不,我叫一下宿管阿姨吧!”
“不,不要了,我還是爬進去吧!”
“你行嗎?”
“我……不知道,我試試吧!”一咬牙,陳朵決定鋌而走險。剛開始時,她還算手腳敏捷,但當她爬到門頂,要翻身跨過門時,才發(fā)現自己有些恐高,頭有些暈,心怦怦跳著,腿不知不覺顫抖起來,但是,總不能一直這樣爬在門上呀,鄭博南在下面緊緊抓住大門,防止顫抖的大門發(fā)出聲響,一邊緊張地看著她。剛才那兩個“護花使者”也站在門外給她鼓勁,想想剛才那兩個身手敏捷的女孩,她也不能顯得太笨了呀。于是,陳朵深吸了一口氣,一咬牙,心驚膽戰(zhàn)地先跨過去一條腿,終于翻過去了,好不容易兩腳落了地,陳朵竟然出了一頭的汗,那倆個“義薄云天”的哥們如釋重負地走了,鄭博南也長出了一口氣,“總算下來了。”他們在門內外相視而笑。
陳朵沖他擺擺手說:“你快回去吧!謝謝你今天晚上陪我?!?p> “應該是我謝你才對,好好休息吧?!编嵅┠虾ν?p> 陳朵點點頭,鄭博南轉身走了。陳朵兀自站在大門里,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的背影。
多么奇妙的一個晚上,她從來沒有單獨和一個男生說這么多話,尤其是在深夜異鄉(xiāng)的街頭,望望安靜的夜空,陳朵心中的快樂滿滿的,滿的都快要溢出來了。
圣誕夜過后,鄭博南沒有再主動和陳朵說過一句話,當然,她也不會主動找他攀談。每次相遇,他們只是含笑點頭,仿佛那晚的邂逅與深談不曾發(fā)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