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劉禾在四人出現(xiàn)前的恐懼害怕突然消失了,他想著自己自然是陽壽已盡,該魂歸地府了。
他活了六十年,算是夠本了。
且活得恣意,是沒有吃虧的。
聽了為首的女判官尖銳細長的聲音,仔細想了自己這一生的罪,是沒有多少的。
且,村子里的人多受他恩惠,諸多事宜也要他伸手才可,哪里來的罪行如山,應該是判官的通話吧。
多次回想自己這一生,為村子爭取水電,為孩童開堂授課,從不曾為己謀私,是沒有多少罪的。
所以心里并沒有多少害怕,坦坦然道:“聽判官大人的。”
奇怪的是判官大人并不勾他的魂,連同他的肉身一起帶走了。
南珠不知這怪物為何不懼鬼神,只想凡人身軀沒有不懼十八般酷刑的,讓他一層一層去嘗一嘗,去背負他如山的罪行。
到了冥界入口酆都幽泉,她真身還在其中,自然來去自如。
但是小黑三人妖魔氣很重,進入必然會被冥界結界所察。
不過也不是大問題,她打暈了三個鬼差,偷了鬼差令,也可以以假亂真了。
劉禾一路恍然,沒有真切感。
女判官說的審判根本就是宣判,他將受盡地獄百般酷刑,最后身消魂留,繼續(xù)留在滾焰油里煎熬,直到罪贖清。
劉禾想要申辯,可是判官根本沒有給他申辯的時間與機會。
他的懲罰便開始了。
且很怪異,他從頭到尾就只見了鬼神四人,他懷疑自己在做夢,或者是被公報私仇。
可是有什么私仇呢,他這一世哪里得罪過什么人。
于是,他終于反抗了起來。
衰老的軀體掙扎不止,筋疲力盡也是沒有作用的。
黑白無常駕著他,黃臉小吏端著工具,女判官親自動了手。
劉禾想著這絕不會是地府的審判,只會是莫名的殘害。
嘶啞的喉嚨高聲呼救,無人聽見。
面前四人沒有表情,也無語言,只是開始他的罪罰。
每一層懲罰,南珠也不宣讀劉禾對應的罪,只是將這些罪罰都加注在他身上。
她要的不是他認罪,而是他的生不如死。
她拿起一尺長長的剪刀,在劉禾頭上比劃著,看哪里最好下手。
劉禾心里的恐懼和害怕終于回來了,盡管不真實,可是遍布四肢百骸,他顫抖了起來,失去聲音。
南珠從他的左耳開始,一次只剪下一根豆芽大小,并讓小玉和小綠放開他。
她要盡情地欣賞他的恐懼害怕,生不如死。
剪耳之痛并不深入骨髓,可是連著心,如那絲線一般,順著痛入心臟。
劉禾捂著耳朵道:“你們到底是什么東西,我何時得罪過你們,要這樣折磨于我?!?p> 小黑三人并不說話,他們感覺到了南珠炙火滔天的恨和怒。
南珠卻不在用尖銳細長的聲音,恢復了她軟軟嫩嫩的稚音道:“我們就是來審判你的,并不是什么東西。當然你也算不上得罪過我們,只能說你犯了錯無人來罰你,我看不過便要動手罷了。”
劉禾捂著耳朵坐在地上,眼里浮上血絲,一派憤慨道:“我劉禾何曾犯過大錯,這一世敢對天發(fā)誓,無愧于天地?!?p> 南珠眼里的炙火如滅天洪水,翻涌不息,面上卻勾起一絲笑意道:“真的嗎,我們便來看一看。”
說罷,南珠雙掌指合三角,放于劉禾腦側,念出搜魂咒,并結合幻陣展于人前。
幻象里,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抱著一個六七歲的娃娃睡覺,晨微時分醒來。
少年眉頭緊湊,似痛似舒,欲望浮上雙眼。
幻象漸漸變化著,那最初的孩子是少年記憶里出現(xiàn)最多次的孩子。
可能那時的他還年少,剛考上中專師范,無師自通歪門邪道之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待他開始回村里開辦學堂之后,原本只讀過初中的那個老師被他擠兌走了,剩下他一人獨大。那些孩子自然也都成了他的學生。
他將孩子們分成十歲以上,十歲以下兩個層次。
都是一樣的手段,那些孩子并不懂自己受到了怎樣的傷害,相反以此為榮,當做是老師的疼愛,和那彩色玻璃糖一樣甜而美麗。
長大了以后,明白了,也只是不再尊重這個老師,卻并不做點什么反抗,仿佛那只是無關痛癢的年少沖動。何況,沒讀到書的孩子,根本就無力反抗他。很難想象,閉塞的小山村里,他有多大的權力。
劉禾很狡猾,沒幾年只選兩三個孩子,并且選的都是就算出了事家里也沒有反抗能力的。
這些幻象,南珠也是第一次見到。
她只猜測劉禾必是做過許多次,看孩子們的反應都已習以為常,卻沒料到已經(jīng)是四十多年。
這罪在南珠看來,是不能饒恕的,是身死魂消不能相抵的。
她要讓他生不如死,背負這無法贖清的罪。
幻象里的影像仿佛停止,永遠只有兩個人,孩童不斷變換的臉,男人不斷渾濁的眼。
南珠四肢緊繃,拼命壓住一涌而出的怒意,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讓他舒舒服服地身死神消了。那是絕對不行的,生不如死才是他的歸宿。
劉禾也看著眼前不停變換的影像。
那少年,那青年,那老年,都是他。
那些孩子,除了第一個是他的近親,有些是他的遠親,多半是他的學生。
他知道自己做的這事是不對的,可是那些孩子并沒有不愿意,他也會對他們好,給他們補償,甚至他想自己那么舒服,那些孩子也許也是舒服的。
如果難受的話,那些孩子應該是要反抗的,而不是乖乖聽自己的話,任自己處置。
況且,那些孩子長大以后雖不愿再與自己來往,但也從不曾來找自己表達過不滿甚至是憤怒。
他想,這應該是兩廂情愿的事情,為何說是他的罪,是天大的罪。
小玉和小綠站在一側,被南珠如山石傾倒天地崩塌的怒意壓住,微微有些顫抖。
他們法力畢竟和南珠沒有可比性,又不是天生神力的妖魔,便相互攙扶著。
倒是不如那被南珠刻意反護的凡人劉禾了。
小黑雖也有一些顫顫之意,倒是行動自如,上前握住南珠的手,想安撫住她。
他也很憤怒,可是和南珠的憤怒一比,他的憤怒反而不算什么了。
南珠拂開小黑的手,操弄著剪刀一刀地剪著劉禾的耳朵。
不一會,地上的耳朵絲像是人類愛吃的鹵豬耳絲一般,伴著不多的紅血絲,遍地都是。
劉禾在地上不停翻滾,想要避開那窮追不舍的剪刀。
可是那剪刀無孔不入,總是準確無誤地剪掉他的耳朵。
劉禾翻滾漸慢,氣力漸弱,嘶啞道:“這不算我的錯,那些孩子自愿的,我對他們那么好,他們聽我的話,有什么不對?!?p> “就算不是正確的事,也不該有這樣重的懲罰?!?p> “我要到閻王爺那里告你,這個世界還有沒有天理了。”
“我這樣一個好人你們也要迫害。我給那些孩子上課,拿微薄的工資。到鎮(zhèn)上給他們爭取水電,組織人修路,方便他們走出大山,給他們作證婚人,作見證人,我做的這些功難道不能遠遠大于過嗎,你們這是毫無理由的迫害,我要見閻王爺,我要······”
南珠不想在聽他的辯解,那只會加重他的罪。
原本要落在他鼻子上的剪刀,落在了他的舌頭上,也是一寸一寸如絲斷。
舌頭之痛遠遠勝于耳朵之痛,深入腦海,切入骨髓。
劉禾再也說不出完整的話,嘰嘰哇哇滿嘴血水,想要吐在南珠身上,自然是失敗了的。
他渾濁的眼終于聚起焦點,那是因痛而生的恨意。
南珠卻不管,舌頭剪完了,她開始剪他的手指。
劉禾此時已經(jīng)沒了力氣,恨意翻涌出眼白,扭曲躺在地上,不受控地抽搐著,死死盯著南珠。
劉禾切體深深感受到那痛,那剪刀一寸寸剪掉他的手指,剪掉他的腳趾,痛意如泰山之重死死壓著他,不讓他斷氣,連嘶啞也發(fā)不出了。
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灼燒翻滾他的五臟六腑。
然而面前的魔鬼沒有停止,他還剪了他的下體,并不完全剪斷,留了一指厚吊著。
他感覺自己的恨意和痛苦都如滔天洪水奔涌了,可是卻一望無際地向前,沒有盡頭。
南珠感覺自己的憤怒漸漸變成劉禾的恨意憤怒痛苦,就越發(fā)地要給他輸送過去了。
接著她抽出一把三寸長短刀,刀口鈍而生銹,參差不齊。
一刀一刀劃在劉禾身上,見肉不見血,可見其精準。
南珠小手手一揮,白色黃光下突然生出許多大小各異的爬蟲,朝著那些刀口鉆入劉禾的四肢百骸,如小針穿身,咬嚙血肉,疼痛噬心,短時間卻不會致命。
再接著,南珠手一揮,劉禾身旁出現(xiàn)了一個棺材模樣的石鍋,盛滿火焰似的滾油,來回激蕩出小小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