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戈離開后,房間里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桌子上的香薰爐正在往外緩緩冒出輕煙,煙縷一層又一層的飄散彌漫在這靜逸的空氣中,灰白色的煙若隱若現(xiàn),每一縷都難舍難分的交纏的,卻又被窗縫間偷偷跑進來的徐徐清風吹散開,在空中形成各種千奇百怪的姿態(tài)。
它如一幅輕盈的帷幕,飄懸空中,從香爐里裊裊逸出,自輕煙薄霧中窺探上方那兩個人,很有一番奇妙的氣氛。
“我明日有事,你在府中一切小心?!?p> 即使她知道現(xiàn)在府中沒人敢隨意欺負了方縉陸,但她還是不太放心的叮囑道。
方縉陸聽到這話,有些疑惑,問到:“何事?”直覺告訴他,不會是一件好事。
“去取幾個腦袋罷了。”看著方縉陸一副撇眉不悅的模樣,陳言希將話說的極其云淡風輕,就好像她不是去殺人,只是去拿幾個無關緊要的物件來。
方縉陸終是皺了眉。
要說面前這小女子膽大,可她連區(qū)區(qū)一只小老鼠都會害怕,若是說她膽小吧,她卻是把殺人砍頭這件事說的平平無奇,像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我陪你去?!?p> 他斬釘截鐵不可否決的說道。
陳言希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得,就沒想過這家伙會聽她的話乖乖待著,她點點頭,“那你好好收拾收拾,我們明日一早就去萬利坊與步初九集合。”
在她說到萬利坊時,方縉陸清澈明亮的丹鳳眸微微閃爍了一下,待再細細看去時,卻看不到任何異樣了。
兩個人就此商量好了,陳言希也沒有多待,回了院子,她還有其他事情要交代小秋。
一回院子,桌子上已經(jīng)擺好了晚膳,陳言希摸了摸已經(jīng)有些餓了的肚子,十分贊賞的看了眼小秋。
“小秋,這幾日我有事外出,但不要讓任何人知曉我不在府中這件事,但凡有人問起,或者是有人來尋我,你就說我染了風寒不能見客,總之機靈點,不要露餡了。”她夾了筷子小菜,說完這話才將菜添進嘴里。
一旁為她布菜的小秋聞言點了點頭,應了聲是,也沒有詢問她要去哪,去做什么。
只專心的將陳言希平時愛吃的菜夾到她面前,她多看了兩眼的菜也會給她擺到面前,很是妥帖。
陳言希見狀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方縉陸找來的這丫頭真的是十分合她心意,沒有廢話,也不會管主子的事,更不會多言,只安安分分的做自己的事。
妙哉!
“若是那兩位姨娘,以及二小姐又作幺蛾子,波及到了樂希院,應付不過來你就去找周嬤嬤,她會招撫一二?!?p> 雖然說經(jīng)過她今下午的恐嚇威脅,那些人肯定會老實幾天,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要多叮囑叮囑。
“是,奴婢知曉了?!毙∏飸健?p>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萬物還不曾蘇醒的時候,陳言希已經(jīng)穿戴整齊收拾妥當了。
為了方便,她穿了一身黑色勁裝,身披黛色披風,瀑布般傾瀉的墨色發(fā)絲用一根白色束帶高高系在腦后,額前飄著幾縷碎發(fā),看上去英氣十足又滿含少女嬌柔,如一汪泉水般清冷的氣息縈繞周身,更是平添幾分華貴的意思,整個人看上去煥然一新。
方縉陸推門而進看到她這副裝扮時只覺得眼前一亮,這個女子真不愧是大將軍的女兒,一身勁裝勃然英姿,颯爽干凈,將門之女的風范一覽無遺。
他也穿了一身錦花繡邊暗紋黑色錦服,一眼看去,他們兩個人倒是極般配的。
如此想著,他嘴角忍不住彎了彎,語調(diào)里帶了點笑意,道:“走嗎?”
“嗯,出發(fā)!”
他們沒有乘馬車,不僅是因為太過于引人注意,會暴露行蹤,也是因為太慢。
于是兩個人影飛速的穿梭于屋頂之上,黑色的身影融合于朦朧清晨中,若隱若現(xiàn)。
很快,那兩道身影穿梭了大半個京城才落到萬利坊后門處。
陳言希抬起手,很有規(guī)律的敲了敲那不起眼的破舊木門,不一會兒便從里面?zhèn)鞒鲆宦曍垉航?,陳言希便又敲了兩下門。
那破舊的小木門隨著吱呀一聲,這才被從里面打開來,走出一個稍微年長點的老伯,是老周。
“主子,二主子已經(jīng)在候著了?!崩现苤粚㈤T開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閃身給陳言希讓了路。
門外的女子將身后的人一拽,一拉,一推,隨后才跟著進去,然后利索反身將門關上。
老周開門時并沒有注意到還有旁人,現(xiàn)在忽然被主子塞進來一個人,他一驚,但是面上沒有顯露出來,只領著兩個人從一條石子小路走到一間廂房里。
路上陳言希簡要的給老周介紹了一下方縉陸,“這是陳念言,自己人?!?p> 方縉陸識相的及時開口問好,道:“陳念言?!?p> 老周看了眼身旁這氣度不凡的少年,少年眸中完全看不出這個年紀該有的青澀稚嫩,那雙鳳眸里猶如盛著萬丈深淵,一眼望不到底,他分明是在笑著,可是笑意不達眼底,在這初秋就令人無端覺得發(fā)冷發(fā)寒,那雙如寒潭徹冷的眸子真是……和主子有的一拼。
兩人對視點了點頭,算是認識了。
一進房間,就見屋里坐著一個妖嬈至極的女子,那女子身著惹眼的正紅色衣衫,曼妙風韻的身姿在那一層一層罩下的紗衣下若隱若現(xiàn),肩上披了一件月白色毛絨繡花邊云肩,襯得她巴掌大的小臉更加小巧玲瓏,絕美異常。
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步初九。
陳言希三人一進來,她才慵懶的抬起那雙無時無刻不在散發(fā)魅意的漂亮眸子,含著笑意望向他們。
不點而朱的雙唇輕啟,對陳言希輕聲道:“怎的出門還要帶著弟弟?”
這丫頭和她這個弟弟真是越發(fā)形影不離了,此次去宮越國竟然還要帶著這孩子。
步初九視線落在了那個現(xiàn)在陳言希身側的少年。
他們兩個人并肩而立,皆是身著黑色衣服,神情都是淡淡,眸子里如出一轍的清冷漠然,雖然少年明顯比陳言希稍微矮了一點,但這一點也不影響他們看起來那樣般配,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般配?一對?
步初九微微一怔,隨即垂眸笑著搖搖頭,似乎在笑自己的想法太過于白癡,他們是姐弟啊,怎能看出來個般配?
“反正不是累贅。”陳言希自然是看到了步初九垂眸搖頭的樣子,但她沒有作他想,只以為是在笑她出門帶著方縉陸的這件事,隨后又問到:“一切可收拾妥當了?”
步初九將腦中的想法甩去,神色認真了幾分,回到:“嗯,準備妥當了,隨時都可以出發(fā)。”
昨天一大早她就來了萬利坊,清點了幾個得力人手,將一切準備妥當后才回去。
“老周,待我們離開后你就開始著手準備一下遷移根據(jù)地的事情,這個萬利坊以后就用作普通賭坊,印記號的事情也就不必再做了?!闭f著,她從懷里取出一封之前寫好的信遞給了老周,又道:“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要暴露行蹤,盡量在我們回來之前做完這件事?!?p> 信是陳言希幾天前寫好的,里面交代了化羽團的最新根據(jù)地,以及一些細節(jié)處的叮囑。
老周應了聲是,上前接過了信。
“出發(fā)!”
明德國與宮越國相鄰,兩國中間隔著一個小國,從京城行至宮越國說遠也不遠,說近,倒也是用了他們整整兩天兩夜的時間。
陳言希,方縉陸,步初九,加上步初九親點三十個武功上佳的化羽團成員,一共三十三個人。
一行人一路上馬不停蹄,風餐露宿,日夜兼程,終于于第三日中午抵達宮越國國都。
路上曾與明德國大軍擦肩而過。
陳言希匆匆瞧了兩眼,沒做別的反應。
“不去和你爹爹打個招呼?”步初九十分欠揍的在她耳邊調(diào)侃道。
“少和你爹我貧。”陳言希瞥了她一眼,懟道。
那柔媚的女子被一噎,倒也不惱,就只是寵溺的笑著,望著她。
他們到了宮越國后,三十三人四下散開,分別住進不同的客棧。
陳言希,方縉陸,步初九三人自然是住進了同一間客棧。
因著步初九那模樣太過于惹眼,陳言希威逼利誘著她帶上了面紗,甚至還換下了那一身風騷到不行的衣服。
“我們今晚就行動,必須要速戰(zhàn)速決?!标愌韵⒁粡垖m越國皇宮地形圖鋪在了客棧桌子上,神情異常嚴肅。
這張圖是步初九搞來的。
當初沈久舟與宮越國太子狼狽為奸,將步初九偷偷押至皇宮地牢中,百般折磨,踐踏凌辱。
在宮越國太子用藥、毒,成功把步初九變成了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后,曾大膽放肆的由著步初九在宮中行走示眾。
宮越太子還獻寶一樣把步初九獻給了宮越老皇帝,那老皇帝不僅昏庸,還淫欲穢亂,一見到步初九那副天姿國色的容顏,兩眼放光,就算知道她不是個真正的女人,但仍然沒有放過她……
后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步初九冒著生命危險逃離了那個噩夢般的牢籠,卻又一腳踏入了另一個地獄。
步初九被宮越太子毒的武功盡失,那時候憑著她那副嬌弱瘦小的身軀怎么可能敵得過青樓里那些四肢發(fā)達的壯漢?
于是步初九逃離宮越皇宮后就被青樓的人捉了去。
再后來,步初九在那青樓更是受盡凌辱,一日一日的熬著,最后才輾轉(zhuǎn)回了明德國。
“步初九,你就候在這里,把小花蛇借我一用?!?p> “方……你,你隨我一起,屆時我再告訴你如何行動。”
方縉陸三個字正要脫口而出,意識到步初九在這里,她急忙止住,匆匆改口喊了個你。
方縉陸笑著點點頭。
交代完這兩句,陳言希便仔細端量著地圖上的邊邊角角,她要將這地圖完整的印到腦子里。
“不行,我和你們一起,我要親自手刃了那兩個狗賊的腦袋!”一聽到陳言希不讓她一起去,步初九急了,精美絕色的臉上顯了幾分慌張和不滿。
如果不能親手殺了那兩個人,她滔天的恨意根本無法得到解放,她受盡折磨的那些日子也根本無法祭慰。
縱使知道陳言希是為她的安全考慮,可她……恨??!
望向陳言希的目光里第一次充滿了祈求的意味,她衣袖中的手緊握成拳,秀眉緊緊皺著,她不說話,就這樣看著她。
僅僅只是這樣的注視,任何一個人都毫無招架之力,不說別的,只說這張傾國傾城的臉,實在太過于妖艷貌美,就盯著這張絕色無雙的臉,就說不出任何使她難過的話來。
陳言希淡淡瞥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視線,又將目光放到地圖上,可惜她陳言希不吃步初九這套。
見她不為所動,步初九又慌了幾分,正要開口說話時,陳言希唰一下子收起了地圖,一把將地圖丟到了她懷里,白了她一眼,道:“你急什么,我雖然說速戰(zhàn)速決,但也沒說今晚就殺了他們啊,要先去探探他們的底子不是?”
陳言??瓷底铀频目粗匠蹙?。
平時這步初九聰明的過分,可是一扯到仇啊恨啊的,就沒了最基本的理智,當然,她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她也有仇,但是理解歸理解,她是不會原諒她第二次的。
聽到此話的步初九愣了愣,旋即有些微紅了臉頰,陳言希說的有理啊……是她太過于心急了……
她從衣袖中取出那條小花蛇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起身,道:“那……你們注意安全!”
門隨著一聲吱呀,被打開,步初九逃也似的出了這間屋子,她是一刻也不想在這尷尬不已的地方待了!
由著他們?nèi)ゲ赛c吧!反正言希說了不是真正的行動。
步初九如此想著,腳下速度更快了幾分,走向了自己房間的方向。
房間里。
方縉陸看著那扇打開,又被關上的門,目光一暗。
“你騙了她。”
他篤定的說道。
就陳言希這性子,說了速戰(zhàn)速決一定就是速戰(zhàn)速決,一秒都不會去耽誤。
“沒辦法,那人太一根筋,眼睛實在是被仇恨蒙的看不到別的了?!?p> 陳言希嘆了口氣,她并不驚訝方縉陸為什么會知道她撒了謊。
誠然,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這個表面上的弟弟還能不了解她?如果說不了解,那不是他太笨,就真是見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