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復(fù)仇(一)
元年676,臘月,北風(fēng)吹雁雪紛紛,天地間一片清寒,唯有梅花開得正盛,天未亮,云層灰蒙蒙地壓著人喘不過氣來。
葉蓮從睡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床邊早已站著兩名侍衛(wèi),看來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葉蓮被押著來到了承德正殿,司馬睿早早起來,雙手搭在靠枕上,正坐在塌上,葉蓮見今日的司馬睿穿得與往日有所不同,披領(lǐng)及裳俱表以紫貂,袖端為薰貂,其繡文兩肩前后為正龍各一,襞積為行龍六,間以五色云,很有王者風(fēng)范。
屋內(nèi)炭爐燒得火紅,映襯著他蒼白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炭火的炙熱使得司馬睿喉嚨十分難受,他強(qiáng)忍著,但似乎那種努力在病魔面前都是徒勞,終究忍不住,連連咳嗽,咳得本來就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更加蒼白無力。
兩名侍衛(wèi)上前稟報:“二皇子,葉蓮已帶到?!?p> 司馬睿用手帕捂著嘴巴,強(qiáng)忍著咳嗽發(fā)作,渙散的瞳孔慢慢聚焦,“葉小姐,怎穿得如此少,不冷嗎?”也許因為咳嗽得太久的原故,他的聲音都略帶著沙啞。
“還好吧,主要是我也沒有其他衣服可穿了?!比~蓮輕描淡寫地回道。
“來人,去取一件暖和的衣服,給葉小姐穿上。”司馬睿臉上略過一絲不悅之色,對外面侯著的太監(jiān)喊道,這時在門外侯著的太監(jiān)受命,慌忙地跑去旁邊的臥房內(nèi)取來一件雪貂披風(fēng)。司馬睿吃力地站起來,走到葉蓮面前,接過太監(jiān)取來的披風(fēng),將披風(fēng)披在葉蓮身上,一邊幫她系帶子一邊說道:“死之前應(yīng)該讓你穿得暖和才是。”
司馬睿這般說著,葉蓮聽著也不惱,只是默默受著,司馬睿見葉蓮不為所動,冷哼了一下,便命人押著葉蓮跟在他后面,一同往太極殿走去,本來以葉蓮的身手,要放倒這兩名侍衛(wèi)根本不在話下,但是她沒有反抗,只是平靜地跟在司馬睿后面,因為她感覺到司馬睿的身體內(nèi)的氣息在慢慢流失,這是油盡燈枯的征兆,她有預(yù)感,這段路將是她陪他走得最后一程,想著便內(nèi)疚著自己的所作所為,終究是自己害死他的。
寒風(fēng)拂面,劃得葉蓮臉蛋生疼,她下意識得縮緊了脖子,想把臉也藏進(jìn)圍脖內(nèi),然而前面的司馬睿似乎受了寒風(fēng),猛得咳嗽起來:“咳,咳,咳”劇烈得咳嗽使得他不得不停下來,他彎曲了身體,顫動地身體,搖搖晃晃,并努力著使自己不倒下去,兩名侍衛(wèi)似乎并不打算上面,面面相覷,不知是因辦害怕還是其他什么原因,葉蓮見狀,心中起了憐憫之情,上前扶起司馬睿,一手拖起他的手臂,一手按在他的后背,并慢慢將內(nèi)力通過掌心輸入他的體內(nèi)。
那兩位侍衛(wèi)此時想上前制止,但被司馬睿阻止,他驚訝地看了一眼葉蓮,但隨后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有了一絲血色,婉然一笑,便由著葉蓮扶著繼續(xù)前進(jìn)。
“你不恨我?”
“為何?”
“黑鴉是你朋友吧?!?p> “如果真要恨,那不該恨我自己嗎?如果我早點(diǎn)發(fā)現(xiàn)那人是黑鴉,我便可以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p> 一番對話后,兩人沉默地緩緩并肩而行,此時他們不似敵人,卻似同學(xué)走在天華府內(nèi)的廊廡上,平靜安祥,偶爾打鬧一番,洋溢著青春的自由自在。
這時遠(yuǎn)處卻傳來轟鳴的打斗吶喊聲,看來太極宮殿外兩馬人已交上了手,葉蓮?fù)挥X心跳加速,不安的情緒在身體內(nèi)蔓延,連同扶著司馬睿的手心都滲出了汗。
“怎么,害怕了?”司馬睿卻鎮(zhèn)定自若,半玩笑似地問道。
“二皇子,你一定要兄弟手足相殘嗎?皇座對你來說比親情更重要嗎?”葉蓮終于問出了她一直以來的困惑。
誰知司馬睿目光竟暗淡下來,腳步卻未停,冷笑了一聲道:“這個問題,我也時時問自己,為何?說了你未必相信,我并不討厭太子司馬翊,甚至很感激能做他的弟弟?!?p> “那又是為何?”
“我比司馬翊小二歲,他是正宮皇后娘娘所生,是嫡出,理應(yīng)是蘭國大統(tǒng),我是貴妃所生,為庶出,本來做個皇爺也不失為幸事。”
也許是因為身體的原故,司馬睿說著便頓了下,大口喘著粗氣,但是他目光如炬,神態(tài)堅定,接著說道:“可是也不知怎得,自我懂事起,便有一個聲音從心底傳來,我必須殺掉司馬翊成為皇帝,這十年來時時被夢魘纏身,日日不得安寧,想著只有殺了司馬翊,要不就我亡,我才能解脫?!?p> 葉蓮心想,“這分明是赤裸裸地借口嘛,這司馬睿為何不找個好一點(diǎn)的借口,哪怕是‘不想做皇帝的皇子都不是好皇子,唉,明明是自己想當(dāng)皇帝,除掉太子,那么他便順理成章地成了太子,他日登基做皇帝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如果沒有出現(xiàn)自己下毒這檔事,他在白家的細(xì)心調(diào)理下一定能藥到病除,現(xiàn)在他自知自己時日不多,決定連自己的父皇也一并反了?!比~蓮越想越覺得對司馬睿有虧,緊鎖眉毛,心口似乎被一塊大石壓著,不知是扶著司馬睿這個病人,還是內(nèi)心的愧疚,這路走得異常艱難。
到了太極殿外,映入葉蓮他們眼簾的是遍地尸首,鮮紅的血將白色的雪印染成道道血河,讓這個冬雪更加寒冷刺骨,通往太極殿門口的階梯上跪著蒙統(tǒng)領(lǐng),被三名將領(lǐng)壓制著,旁邊站著司馬翊,慕容雪,司馬閑他們,這場戰(zhàn)爭結(jié)果已然明了。
原本因為贏了戰(zhàn)事,剛剛放松的神精在看見葉蓮?fù)抉R睿一同出現(xiàn)在廣場上時,再次繃緊,幾乎是沖著司馬睿吼道:“葉蓮?司馬睿,你我之間的事為何要牽扯進(jìn)其他無關(guān)之人?!?p> “無關(guān)?既然無關(guān),太子又何必緊張?!彼抉R睿,今天是司馬翊第一次用全名稱呼他,心頭緊了一下,面上卻依舊坦然自若。
“葉蓮?”慕容雪也看見了葉蓮與司馬睿,想來是司馬睿挾持了她,心中不免著急,朝司馬睿大喊道:“司馬睿,你太卑鄙了,竟用女人作擋箭牌,是男人的就放了葉蓮,與我堂堂正正比試一場?!?p> 司馬睿卻當(dāng)什么也沒聽到似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游走,尋找個某個熟悉的身影,眾人也隨著他的目光左右看,大家都以為他在找蒙統(tǒng)領(lǐng),但是看他的樣子似乎并不是。
最后還是被司馬翊一語道破:“你不用找了,父皇與母后都在養(yǎng)心殿休息。”知弟莫若兄那,司馬翊立馬猜到了司馬睿的用意。
“呵呵,看來父皇是鐵了心,坐山觀虎斗,我二人誰贏誰輸,對他來說都一樣?!比~蓮聽司馬睿說這話時,幾近哽咽,想來皇帝的不聞不問,對這場造反以冷寞處之的態(tài)度深深傷了司馬睿的心。
司馬睿本來就行將就木,寒風(fēng)侵噬身體,加之奪位失敗,父皇的冷寞,對他的身心產(chǎn)生了雙重打擊,一時沒有緩過氣來,一口淤血從胸口涌出,吐灑在雪地上,點(diǎn)點(diǎn)紅星如綻放在雪里的紅梅,妖艷冰冷。
司馬睿再也堅持不住,緩緩倒下,在旁地葉蓮見狀連忙想扶住他,卻發(fā)現(xiàn)怎么努力也沒有辦法將他再扶起,蒙統(tǒng)領(lǐng)看著司馬睿倒下,幾次想掙脫將軍們的壓制,但都以失敗告終。
司馬翊等一眾人朝司馬睿跑來,司馬睿躺在雪地里仰望著顛倒奔來的人群,露出了一絲苦笑,葉蓮吃力地扶起司馬睿的上身。
“葉蓮,你能告訴為什么嗎?為什么你們都愿意、、、、、”司馬睿終究沒能說完最后一句話,心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氣,雙眼望向烏暗的天空,目光漸漸渙散,然后失去了光澤。
司馬睿死了,任由葉蓮怎么搖晃他,他的身體都慢慢變得冰冷。
雪依舊下著,不緊不慢,一場廝殺后,若大的皇宮再次平靜了下來,大雪早已將那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血跡掩蓋,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二皇子司馬睿的尸身已被宮人抬走了,耗盡了全身力量的葉蓮,無力地癱坐在屋內(nèi),望著窗外白絨飛雪,也不知是活著還是死了,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這個臘月恐怕是蘭國有史以來最冷的一天了吧,司馬睿死了,皇帝得知后,腦溢血中風(fēng),順理成章,司馬翊將繼承大統(tǒng),所以太子變成了皇帝,要處理的事太多太多。所以由慕容雪陪著葉蓮,此時的他一改往日吵鬧的作派,只是靜靜地坐在旁邊陪著。
就這樣過了半日,終于葉蓮開口累了,想要休息,慕容雪便將她扶在床邊,就在葉蓮坐下時,慕容雪瞥見葉蓮的左耳有血漬,問道:“,葉蓮,你耳旁怎么有血?”
“是嗎?也許是二皇子吐血時不小心濺到的吧?!被蛟S是真的太累了,葉蓮有氣無力的說著,用手擦去了耳孔中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