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呀,真是沒有想到啊。你這種出身,這種相貌的女子,竟然也能封為貴人,與我平起平坐。你配么?”鐘粹宮外,婉貴人截住了回宮路上的祺貴人,諷刺道。
“是啊姐姐,你瞧瞧祺貴人那一臉奴才的樣子,居然也配住在這紫禁城里。”玫常在在一旁應(yīng)和道。
“婉貴人,你與我位份相同,說什么也便隨你去了。可是你,小小常在,可把我放在眼里?”祺貴人質(zhì)問著玫常在。
“玫常在不過是實話實說。論相貌論門第,你哪點比得上我?”
“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宮中日子還長,我們走著瞧吧!不過我也要奉勸婉貴人一句話,鋒芒太露,無疑是自掘墳?zāi)?。在這宮里如果與人處處樹敵,那必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你竟敢詛咒我!”婉貴人說著,便又要揚起手來打祺貴人。卻被祺貴人抬手按住了手腕。“想要教訓我?等你熬到嬪位再說吧?!?p> “玫常在,快點幫我,教訓這個賤婢!”婉貴人的手被按得生疼,叫了起來。
“麗嬪娘娘到!”此時,麗嬪身旁的貼身太監(jiān)一聲高喊,只見麗嬪的儀仗緩緩走來。作為在宮中地位僅次于皇后的女人,作為宮中最受寵愛的女人,麗嬪的陣仗早就逾越了嬪位的制式。
尋常的妃嬪只可配備六名宮女,四名太監(jiān)??墒茄巯蔓悑迳砗缶o跟著的八個宮女,完全是一副妃位的待遇。然而,清廷冊封是十分講究規(guī)矩的。未侍寢的小主不可晉封,而妃位以上,必須是誕育子嗣或是資歷很老的人才能勝任。所以奕詝雖然給了麗嬪妃位的待遇,可位份終究也只能是嬪位。
“奴才給麗嬪娘娘請安?!?p> 麗嬪并沒有讓她們起來,徑直走過幾個小主隨身的奴才,站到了祺貴人面前。
“春暖花開,這紫禁城里飛來了不少麻雀,唧唧喳喳的惹人煩。把這大好的景致都破壞了?!?p> “奴才失儀,還望娘娘恕罪。”祺貴人說。
“起來吧。本宮又沒怪你?!丙悑逭f著,又走向婉貴人道:“婉貴人覺得本宮所言甚否?”
“娘娘金口玉言,說什么便也是對的。就好比送給奴才的那把扇子一樣。娘娘說是貞烈之詞,那便只是貞烈之詞?!蓖褓F人說著,眼皮也不抬的品了麗嬪一眼。
“哦?婉貴人似乎看起來很不服氣啊?站起來,讓本宮好好瞧瞧你那張臉。本宮送你面扇,就是想要告誡你,在宮中要遵守女德女戒。你若認為本宮蓄意陷你于不仁不義,那便是沖撞本宮,以下犯上,你好大的膽子!要知道,你不過是個貴人,在本宮面前,本宮是主子,你是奴才。本宮說一便是一,說二遍是二。明白嗎?本宮今日心情好,只是訓誡你一二。若是來日見到本宮還是如此不知輕重,必定重罰!”
玫常在不住的磕頭??稍趿贤褓F人卻突然站了起來,朝著麗嬪大聲說道:“你不過是個嬪位,只比我高那么一級,你張狂些什么?訓誡宮嬪?麗嬪娘娘好大的口氣!且不說中宮尚有皇后娘娘,太皇太后和兩宮皇貴太妃也在。這宮里什么時候輪到麗嬪娘娘當家做主了?豈非天大的笑話!今日你以面扇為陷阱扳我一局,我認了。可你現(xiàn)在還對我不依不饒的。你到底想怎樣!”
“混賬東西,竟然如此與本宮說話。來人吶,給本宮掌嘴!”麗嬪說著,便喚來身邊的兩個小太監(jiān),駕住了婉貴人,而她的掌事宮女,挽起了袖口,朝著婉貴人走去。
“麗嬪娘娘開恩,麗嬪娘娘開恩吶。婉貴人是無心之失。她初入宮禁什么也不懂。不是有意沖撞娘娘的!”玫常在嚇得趕忙跪地求饒,說著說著,竟語無倫次起來。而婉貴人卻一副寧死不起的模樣,倔強的瞅著藍天。
“麗嬪娘娘吉祥?!鄙砗髠鱽硪粋€熟悉的聲音,待仔細一看,是欣貴人。
“起來吧?!?p> “娘娘是要責罰婉貴人嗎?”
“是又如何?本宮勸你不要趟這趟渾水,否則休怪本宮對你也不客氣!”麗嬪說著,推了欣貴人一把,又跟掌事宮女使了個眼色。宮女心領(lǐng)神會,一個巴掌下去,只聽一聲清脆的聲響。
“??!”婉貴人叫到:“你竟然真的打我!”
“麗嬪娘娘!”欣貴人說著,趕忙上前拉開了抽打婉貴人的宮女?!澳锬锟煞衤犈乓谎?。事后再打婉貴人不遲!”
“你有話就快說。不要妨礙本宮訓誡宮嬪!”
欣貴人轉(zhuǎn)過身來,行了個禮,說:“麗嬪娘娘沐浴皇恩,我等可望而不可及?!?p> “你不必說這會子好話,本宮是不會記在心上的?!?p> 欣貴人笑了笑道:“可是說到底,統(tǒng)率六宮的是皇后主子,協(xié)理六宮的是玉嬪娘娘。闔宮上下,各宮主位隨意虐待刑罰宮女都是犯了宮中的忌諱,更何況娘娘今日掌摑一個貴人?若是婉貴人真的有錯,娘娘應(yīng)該奏請皇后,如何懲處,皇后娘娘自有定論。若是沒錯,豈非錯怪好人。再者說,婉貴人是皇上欽點的秀女,若還未侍寢便受到麗嬪娘娘的責罰,是否有娘娘嫉妒婉貴人之嫌呢?婉貴人已挨了這一巴掌,娘娘的氣也算消了吧?”
“你不必搬出皇后來壓本宮。若沒有皇后,你不過是個小小常在,哪兒能輪到你與本宮說話!今日本宮算是賣皇后一個面子。你們兩個,放開她。擺駕回宮!”
“奴才恭送麗嬪娘娘?!毙蕾F人向麗嬪跪送,又轉(zhuǎn)過身去對玫常在說:“回去用熱毛巾給她敷一敷,快回宮吧?!闭f著,便也走了開來。
玫常在扶起婉貴人,呆呆的看著欣貴人遠去的背影。
“啊呀呀,剛才那股子輕狂勁頭去哪里了?”祺貴人用絲帕捂著紅唇,笑著離開了。
待我與玉嬪從鐘粹宮中走出來的時候,剛才的那一出好戲已經(jīng)演完,鐘翠門外的小巷格外寧靜。我和玉嬪穿過御花園,途徑延春閣,雨花閣,取道壽康宮。
“老奴給皇后娘娘請安,給玉嬪娘娘請安?!眽劭祵m大殿外,桂嬤嬤和一眾宮女太監(jiān)在外守候著。
“桂嬤嬤請起?,F(xiàn)在剛巧日上三竿,并非午睡時間,你們?yōu)楹尾辉诘顑?nèi)伺候?若太皇太后有何吩咐,那可如何是好?”我問道。
“娘娘,太皇太后正在用膳,叫奴婢等人不得打擾。”桂嬤嬤說得支支吾吾,顯然另有內(nèi)情。我不再聽她辯解,徑直走上前去開門,卻被一眾奴才攔了下來。
“放肆,皇后主子你們也敢阻攔?好大膽子。”玉嬪說道。
“皇后娘娘恕罪,玉嬪娘娘恕罪。太皇太后懿旨,任何人非招不得入內(nèi)。還望娘娘體諒?!惫饗邒叩馈?p> “讓皇后進來?!贝蟮顑?nèi)傳來了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是太皇太后。
“是?!惫饗邒哒f著,便打開了房門。殿內(nèi)的煙霧隨著大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打著旋轉(zhuǎn),飛了出來。在陽光的照射下,不一會兒又煙消云散了。我覺得甚是蹊蹺,便讓玉嬪隨我進去,其他人等在外守候。
寢殿內(nèi),鳳床的紗帳四角掀起,窗欞外的陽光撒向地面,卻映照不清太皇太后的臉頰。她側(cè)靠在鳳床的一角,僅僅梳了個燕尾,蓋著一張明黃色秀金鳳成祥圖案的絲綢薄被,一只手搭在床沿,另一只手拿著一桿煙灰袋??|縷青煙從煙袋口飄散出來,騰在滿滿的廳堂,一股嗆味兒撲鼻而來。
“奴才給太皇太后請安,太皇太后萬福金安。”
“皇后來了?起來吧。哦,玉嬪也來了?!?p> 我走到太皇太后的身邊,玉嬪為我搬來一把椅子?!疤侍?,這鴉片可是我大清的禁品,您?。。。。。?!?p> “皇后啊,哀家14歲便入潛邸為側(cè)福晉。記得嘉慶元年,封為貴妃,二年晉皇貴妃,四年四月二十三日冊立為后。這一輩子啊,母儀天下,運籌帷幄。就算當年有華妃如妃的爭寵,可是到頭來,住在這壽康宮的人啊,還是哀家。記得那是皇兒四十五歲那年,一個小太監(jiān)向哀家呈上了一小盒鴉片,從此便上了癮。那時候我大清處處在銷煙禁煙,可皇兒非但沒有指責哀家,還命宮中宮女太監(jiān)不要傳出禁煙的消息,讓哀家安安心心的吸食鴉片?;蕛阂幌蚬?jié)儉,他的皇后,他的后宮也無一不節(jié)衣縮食??墒沁@壽康宮里的所需,卻分毫沒有缺少。皇兒并非哀家親生,但自他八歲起,便送到哀家這里教養(yǎng)。哀家雖然只比皇兒大六歲,但是卻視皇兒為親生骨肉?;蕛罕劝Ъ胰サ迷?,也唯有這股子鴉片的味道,才能讓哀家時常懷念起皇兒啊?!?p> 太皇太后娓娓道來,早已潸然淚下。我竟不知道說些什么才好??v使她吸食鴉片,可是這闔宮上下,又有誰能夠奈何她分毫?況且太皇太后道出了對先帝的懷念和追悼。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太皇太后拉起我的手,說:“如妃和你,雖與哀家算不上親族,但到底是同出鈕祜祿一脈??v然當年華妃和如妃諸多挑釁,哀家也僅僅是殺了華妃,卻晉了如妃皇貴太妃的位份。而你,哀家做了四年的皇貴妃才冊立為帝后。所以哀家想讓詝兒一即位,便立你為后。”
“皇祖母疼愛奴才,奴才受之有愧,無以為報?!蔽矣糜沂治兆∷淖笫?,把她凌亂的白發(fā)撥到了耳后。而太皇太后看了看玉嬪,說:“你先去主殿等候,哀家與皇后說幾句體己的話?!?p> 我朝著玉嬪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太皇太后從枕頭下掏出一份詔書,交給了我:“這是哀家的一道懿旨。有了它,兩宮皇貴太妃便不敢造次。哀家自知所剩時日不多,不能再幫你照看后宮了。殊不知那兩個兒媳婦在哀家百年以后又會生出什么事端來。如若她們真的德行有虧,你只需拿出此懿旨,便可將其二人正法。哀家累了,也是時候去見嘉慶帝和孝全成皇后了?!?p> “孝全成皇后?太皇太后何以提及此人?”
“說到底,是哀家對不起她,對不起詝兒啊?!碧侍箝L嘆一口氣,眼神渾濁的望著天花板?!爱斈?,全皇后一力支持禁煙?;蕛喝市?,雖然對全后寵愛有加,卻也站在了哀家這邊。全后因為禁煙一事處處與哀家作對,所以一氣之下,哀家命令內(nèi)務(wù)府的陳光神不知鬼不覺的處死了全后?!碧侍笳f著,咳嗽了幾聲。
我忽然明白為何當年光爺一力推薦我入宮,并且諸多協(xié)助的原因了。原來他一早就知道,太皇太后定會在所進秀女之中幫助與她同出一族的鈕祜祿氏。而他殺死先帝的皇后,奕詝的皇額娘。這件事一旦在太皇太后歿了以后敗露,也只有依附于我,才有可能保他一條性命。
“皇祖母無須自責。我大清的女子,侍奉公婆乃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皇額娘忤逆,您懲處她也在情理之中?!贝藭r,無論熟是誰非,面對一個日薄西山的老人,我也僅能投其所好,說些好聽的話,讓她心里舒坦些了。
“皇后啊,說到底,我們追本溯源,都是同宗,都是一個祖先。無論五福之內(nèi)有沒有親族血緣,都要記得提攜鈕祜祿氏一脈。哀家的時間不多了,光復鈕祜祿氏的擔子,就交給你了。哀家還有一個小小的心愿。哀家這一輩子,做皇太后的日子是最幸福的時光,嘉慶帝并不寵愛哀家,也只有皇兒一直侍奉哀家,十分孝順。記得皇兒五十四歲那年,還親自穿上戲裝,登臺出演“二十四孝”中的“萊子娛親”一幕,表演給哀家看。哀家想一生一世銘記這段時光。哀家不想做太皇太后。他日史書工筆,還望皇后能讓詝兒為哀家抹去這一筆。咸豐朝,哀家的靈魂來過,便已足夠?!碧侍笳f著,另一只拿著煙袋的手想也抬起來握著我,卻只聽“咣當”一聲,煙桿清脆的摔落在地上,太皇太后的手摔在床邊,安靜的閉上了眼睛。
我靜靜地把她服躺在鳳床之上,蓋好被子。轉(zhuǎn)過身走到大殿。玉嬪見到我目光凝重,又斜眼看了看殿內(nèi)靜閉雙眼的太皇太后,忽然間明白了緣由。她幫我推開了大殿的殿門,扶著我邁過門檻。
“太皇太后,崩。太皇太后,崩。太皇太后,崩。”我目光直視天空,大聲地念了三次。壽康宮內(nèi)一眾奴才聽罷紛紛跪倒在地,哭做了一團。我在玉嬪的攙扶下,緩緩地走向養(yǎng)心殿,向奕詝稟報這一切的因果事由。當然,對于全皇后的那一段,我選擇了避而不談。
咸豐二年五月,太皇太后鈕祜祿氏,崩。應(yīng)鈕祜祿氏生前的要求,史書工筆,將她駕鶴西去的日子記錄在了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一日,終年七十四歲。而本朝內(nèi)外,在史書之上也并未留有太皇太后的記載。奕詝決定葬她于昌陵西面三華里處的昌西陵,全謚曰:孝和恭慈康豫安成欽順仁正應(yīng)天熙圣?;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