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7 青青襟

　　時間沒有突飛猛進，也沒有倒行逆施。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分分合合，日期來到九月下旬。樹上那些梧桐葉邊角變得黃而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地上總是有掃不盡的落葉。秋天這個時節(jié)是如此悄無聲息又是如此固執(zhí)不已。

　　“班長，咱們國慶節(jié)放幾天假啊？”秦東楊翻著日歷，手上掐算著時間。

　　“三四天吧?！笔Y夕佳撓撓頭，“我也不確定，往年都是這么長時間。這不是還早著嗎？下周末才是國慶節(jié)?！?p>　　“可是我要提前想好請幾天假啊，班長?！睎|楊笑起來，“我姐要結(jié)婚了。”

　　“你請幾天假??？”聽聞此事，夕佳的神情低落起來。

　　“我十月八號就回來了。班長不要著急?！睎|楊放下日歷擺擺手。

　　“打你?！毕雅囊幌聳|楊的后背，“你怎么請這么久！”

　　“我也沒辦法啊……”東楊笑著摸摸下巴，“我姐要結(jié)婚，不得不耽誤這么久學(xué)習(xí)的時間。”

　　“拉倒吧，我看你挺高興?！毕颜f。

　　“班長，今天晚上的數(shù)學(xué)課我不想上了?！睎|楊說，“我跟你這么一說，我連下午的語文課都不想上了?！?p>　　“你又肚子疼了？”

　　“沒有，班長。”東楊仍是那副學(xué)究派頭，“我要早點回去收拾行李。親愛的班長，請你幫我簽個到吧！”

　　“就你的事兒多?！毕哑财沧欤约铀妓鞅愦饝?yīng)下來。“那行吧。你周日早點來。”

　　“什么？”東楊把手放在耳朵旁，“周日還要來學(xué)校？你騙我的吧，班長。我一直都是周一早上來?！?p>　　“得了，你愛來不來?！毕雅せ仡^去。

　　下午，秦東楊在語文課前便匆匆離開了。

　　語文課上，蔣夕佳與楊炳和姜湄坐在一起。

　　“現(xiàn)在是吃螃蟹的好時候?！睏畋鋈幻俺鲞@么一句。

　　“是啊，中午我給我媽打電話，她說今天晚上做了螃蟹等我吃?！毕呀由弦痪?。

　　“蔣夕佳，上完語文課我們就走吧?；丶页泽π??！碧嶙h后，楊炳轉(zhuǎn)頭用滿懷期待的眼神看著夕佳。

　　“直接就走……”夕佳一時間愣住了?！斑@是不是不太好啊……”

　　“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提前走過那么多次，不是也就那樣了?！睏畋曇舻拖聛?，“今天晚上是無聊的數(shù)學(xué)課，回家吧！”

　　“讓我想想……”夕佳嘟囔著。

　　“楊炳每次都說自己要提前走，但是從來沒有提前走過。”姜湄在一旁不滿地說。

　　“這次是真的?！睏畋恼Z氣一本正經(jīng)，“我本來就不打算去上數(shù)學(xué)課，更不要說還要回家吃螃蟹?！?p>　　“就是，楊炳每次都騙人?！毕崖曉?。

　　“你們怎么不信呢？”楊炳的話轉(zhuǎn)向懇切，“我騙你們有什么好處呢？”

　　“誰知道?！苯剌p哼一聲，“說不定是因為騙人這個過程十分有趣。把我們當(dāng)猴耍。”

　　“那你說說，姜湄?！睏畋J真地看著她，“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你騙過。”姜湄不依不饒，“但是我忘記具體的情況了。我可以確定你騙過我?！?p>　　“蔣夕佳，蔣夕佳。”楊炳拉著夕佳的袖子，“你聽聽姜湄說的是什么話！”

　　“我覺得姜湄說得有道理……”夕佳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得那這句搪塞。

　　“蔣夕佳！”楊炳做出生氣的樣子，“你也跟著姜湄不講理。”

　　起風(fēng)了。窗簾不斷鼓起又癟下去。旗子迎著風(fēng)，狂舞的身形投擲在階梯教室合上的窗簾上。將落的太陽發(fā)出明亮又頹喪的光，照亮空中飄落的銀杏。

　　下課后，楊炳告訴二人自己先走一步，便匆匆離開了。姜湄和夕佳走回班里收拾書包，也預(yù)備離開學(xué)校。這時，陳媛回到班里拿上落下的東西。

　　“陳媛，楊炳在樓下的教室里嗎？”姜湄問。

　　“楊炳？我沒注意?！闭f罷，陳媛離開教室。

　　直覺告訴姜湄楊炳的話里必定有詐，她把自己的懷疑告訴夕佳，夕佳卻不以為意，她完全相信了楊炳，相信他要急著回家吃“螃蟹宴”。

　　“我還是覺得楊炳在騙我們?！苯乩炎呦聵翘?。

　　“你被他騙得次數(shù)多了，太敏感了?！毕涯贸鰳诽斓膽B(tài)勢，“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誰不想回家吃螃蟹呢！”

　　正走著，二人在樓梯間撞見楊炳。

　　“你怎么還沒有回家？”姜湄心里一驚。

　　“我發(fā)現(xiàn)東西忘帶了，我回班里拿一下。”楊炳面不改色。

　　“真的？”

　　“我騙你干什么。”說著，楊炳朝她笑一下，便三步并作兩步離開了。

　　“走走走?！苯亟猩舷蜒杆倥芟聵翘?，從后門走進將要上數(shù)學(xué)課的教室。她一眼便認出了楊炳的書包放在沈遠志身旁的凳子上。

　　姜湄迅速走過去問遠志，“這是楊炳的書包嗎？”

　　“是啊?！边h志尚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他說他回班拿東西?！?p>　　“等他回來，你告訴他，就說我來過了，我很生氣，因為他又騙了我?！苯貧鉀_沖地說完，便離開了。

　　走出校門時，天色已晚，晚霞難名形狀的陰翳浮印在漸暗的夜幕上。姜湄已由生氣轉(zhuǎn)為悲傷，她與夕佳站在校門口，一時不知道該去往何方。這時似乎并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吃到螃蟹了，也并沒有那樣餓了。

　　“蔣夕佳，我真的好生氣好生氣。又生氣又難過?！苯刈谛欣钕渖?，拉住夕佳的手?！八烛_了我?！?p>　　“我能理解……”夕佳低下頭緩緩地說，“他又騙了你，就像秦東楊一次又一次騙我一樣……”

　　“我好傻。”姜湄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他會怎么想我呢……是不是看我像一個傻子，隨隨便便就上當(dāng)了，就相信他說的話了……”

　　二人說話間，一個身影從遠處跑來。那身影與二人間隔著被風(fēng)吹得打旋兒的枯葉和塵埃。

　　“姜湄！”楊炳叫道，“我沒有騙你吧！”他跑至姜湄面前，輕輕拍一下她的肩膀，笑道：“回家！”

　　姜湄也笑了，眼睛一彎，淚水便順著流下來。

　　四天的國慶節(jié)假期轉(zhuǎn)瞬即逝，返校那天，秦東楊并沒有出現(xiàn)。蔣夕佳不知道東楊究竟會請假多久，只是每天早上進班后盯著身邊東楊的空座位出一會兒神，再低頭寫作業(yè)或是背書。

　　如果是在平時，東楊一定會在她坐定一會兒后走進班里，一邊放下肩膀上挎著的書包，一邊笑容滿面地慢悠悠問：“班長，你猜猜我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這短短一句話便是二人之間默認打招呼方式，有了這句話，夕佳的一天才算是正是開始，這句話把她從昨夜的夢里拉回今晨的現(xiàn)實。夕佳不記得她與東楊間的問候是從哪天開始，同樣，她也不愿去想象這樣的招呼結(jié)束的時候。

　　秦東楊不在的日子里，蔣夕佳也很少同姜湄和楊炳說話，仿佛這一切都是虛無縹緲的，只是門著頭把這些日子挨完罷了。

　　第四天清晨，夕佳坐在班里時天色卻仍是黑糊糊一團，她并未在意。失去太陽的這些日子里，她的感官似乎不如以往敏銳了。

　　在她低頭計算一道難解的數(shù)學(xué)題時，一根手指在她的腦殼上輕輕彈了一下。

　　“班長，你猜猜我今天早上吃了什么？”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抬起頭，看到天際亮起金色光芒。

　　太陽又升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