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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從御書房出來后,尉遲龍川已經(jīng)變回了平日里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邊走邊向歐陽伊夙拱手道:“歐陽大哥別生氣?!弊焐险f著道歉的話,臉上一點悔過的意思都沒有。
“你呀,你就慣著他吧。之前不是還找到我說擔(dān)心雨萱蓄意接近,有所圖謀嗎?今日怎么還助她入宮?”
“若真有所圖謀,放在宮里,都是我們的人,反而安全。若沒有其他意思,抑夢者貼身保護(hù),也更方便。新入朝的官員里到底有多少人可用,還需觀察?!彪m征戰(zhàn)沙場多年,尉遲龍川身上卻沒有任何戾氣,即使說著這些陰謀算計,也給人感覺只是在吟詩詠景。
“這些就暫且交給你了。近日角城所轄區(qū)域內(nèi)一城鎮(zhèn)遭受蝗災(zāi),新種良田被毀不說,還驚擾了許多馬匹、牲畜,甚至攻擊人,有許多難民涌入角城,城主雖盡快穩(wěn)定了局面,找來軍用帳篷驅(qū)趕安置在了城外,到底不是常法,還可能引起暴動。況且軍用物資不能長期占用,我和幾位老臣正在商議,如有必要可能會派人前往治理賑災(zāi)。”這事已經(jīng)困擾了歐陽伊夙許久,前些日子科考,就交由角城城主商水天處理,但災(zāi)情始終未得緩解,他便想著親自帶人走一趟,也能歷練新人。
“商水天向來得力,治理角城近二十年未出過差錯,此次怎會控制不住局面?”尉遲龍川曾去過角城,也與這位城主有些交情。此人懶散不好詩文,就愛沒事聽些小曲,當(dāng)時意外當(dāng)選城主也是少年意氣和同窗打賭,但上任以來管理有方,政績不俗,等他覺得沒意思想要不干時已經(jīng)沒人愿意接手,先帝就下旨在他找到更勝于他的繼承者前,不可掛印辭官。
“角城管轄地區(qū)雖不多雨,但也并非十分干旱之地,古往今來從來連旱災(zāi)都少有,更是從未有過蝗災(zāi)。此事蹊蹺,商水天也不敢擅離城中前去查看,派去的人回來都沒能說出原因。還有官員被襲,咬傷后傷口先是紅腫接著化膿,緊接著高燒不退?!?p> 蝗災(zāi)固然可怕,但會襲擊人,被咬了有如中毒一般,這可就很罕見了,此事到底怎樣還有待探查。
“歐陽大哥若去,一切小心。”
第二日朝堂上因歐陽伊夙和尉遲龍川都站在小皇帝那邊,一時吵得不可開交。敢公然反駁的都是御史大夫周琮一派,周琮仗著自己是三朝元老,屢屢與歐陽伊夙相爭,本來丞相就已被皇上視作自己人,如若其義女再入宮,情形實在不妙。
昨日腦補(bǔ)的少帝忌憚丞相,想挾其女為質(zhì)簡直是無稽之談,今日人都站一個陣營里了,誰親誰疏當(dāng)下立見。
“陛下未觀天下女子便已選定心愛之人,豈不讓天下傾慕陛下的女子寒了心。況且后宮歷來與前朝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陛下此舉是鼓勵丞相一人獨(dú)大嗎?”說話之人是周琮的心腹吏部尚書崔邕,早已明里暗里都是歐陽伊夙的死對頭,出言毫不顧忌。
“崔大人此言差矣,后宮不得干政是自青龍建國以來的祖訓(xùn),本相的義女入宮為妃就會使本相一人獨(dú)大,本相是不是可以懷疑崔大人的女兒入宮會對朝政之事多加置喙,亦或崔大人是在暗示陛下昏庸無能,政事抉擇還要聽一女子所言?”這樣一頂帽子扣下來,崔邕也不敢再說,按歐陽伊夙這個思路下去,他離亂臣賊子不遠(yuǎn)了。
“丞相無需曲解崔大人之意誤導(dǎo)陛下,后宮之事如陛下所言本是家事,但儲君之事當(dāng)為國事。丞相千金到底非親生,來歷不明,我青龍未來的國君怎可身份不高,有一來歷不明的女子做母妃。況子嗣不豐,若沒有賢者可繼承大統(tǒng),豈不讓皇位旁落他人?!边@是玄武的臥底陸虎業(yè),此次科考二甲第一名,當(dāng)時授官只是一外放小職,舍財攀上周琮這條線,直接進(jìn)了工部,此刻都敢站出來反駁歐陽伊夙了。
“這位是…陸大人?本相年紀(jì)大了,記不全新人,若認(rèn)錯了還望見諒。蕭雨萱雖未改姓歐陽,但實打?qū)嵤潜鞠鄲叟^去不論,現(xiàn)今是丞相府千金,往后出嫁也定是從丞相府出門,何來來歷不明之說。若要說過去,本相記得陸大人家鄉(xiāng)是海澤管轄的一小村,周大人原是一村落私塾老師,三次科舉不中,后娶一皇商女兒進(jìn)入國子監(jiān),步步艱辛走到現(xiàn)在,其間艱辛本相也是佩服?!睔W陽伊夙與人爭辯向來是不愛人身攻擊的,拿蕭雨萱的身份說事確實讓他有些氣憤,真要算起來立功封賞來,蕭雨萱的父親可比在場很多人身份高得多,“陛下也是先帝獨(dú)子,陸大人這話可是對陛下繼位有些微詞?”
“呵,下官昨日才歸來述職,多日不見,歐陽丞相越來越鄰牙利齒了。要下官說,以歐陽丞相從前的行事風(fēng)格,何必在此事上和他們多費(fèi)口舌,直接把令千金送進(jìn)宮就是了。有下官和瑾王爺在,誰還敢半路攔截不成?”此話十分囂張,按文官來說簡直大逆不道,可奈何開口之人是武將,且是自先帝奪位之初便效力麾下的江家的繼承人,當(dāng)朝驃騎將軍江睿。
此人和尉遲龍川是青龍公認(rèn)的美男,明明從小習(xí)武,身子看起來卻有些嬌弱,身高不足八尺。如果說尉遲龍川是如白玉般的貴公子,溫和有禮,滿腹詩書,不食煙火,江睿則是傳說中妖媚冷血的邪教教主,一雙鳳眼高挑,五官深邃,笑起來喜單邊勾唇,輕佻迷人。
當(dāng)年首次出征,敵方將領(lǐng)見其相貌,還嘲笑青龍無人,不知找來了哪家養(yǎng)在深閨保養(yǎng)得益的男寵。
江睿很不屑對方的挑釁,打馬上前,兩人擦肩而過對視之時還輕蔑一笑,等雙方人回過神來,敵方將領(lǐng)已跌落馬下,血流一地,沒了呼吸。
自此一役,江睿名聲大噪,因其善于以笑迷人,再出手擊殺,人們都稱其為“美人殺手”。
江睿與尉遲龍川迥異的性格,絲毫不影響兩人的默契度,早互引為知音,空余之時策馬奔馳,好不瀟灑。先皇登基后江家從來站在皇家這邊,堅定地守護(hù)著青龍國土,至上皇權(quán)。
“多日不見將軍,別來無恙。將軍這話實在容易引人誤會,非常時期非常手段,本相又不是嗜血斗狠之人。”歐陽伊夙剛拜相時,先帝舊疾復(fù)發(fā),近半月未能臨朝。余黨又未完全肅清,朝堂上有人見此情形開始左右搖擺,蠢蠢欲動。
歐陽伊夙為幫尉遲龍宇穩(wěn)固皇位,以皇帝的名義召那些有二心的官員議事,當(dāng)日下午抬出來的全是一個個人頭,歐陽伊夙還著人抬著游街示眾。見識到這位丞相的雷霆手段,無人再敢動什么心思。
之后先帝復(fù)朝,有人上奏彈劾丞相目無皇權(quán)、濫殺朝廷命官,被尉遲龍宇輕言遮過,只以其性格沖動,禁足一月作為懲罰。
此舉等于明擺著告訴大家,歐陽伊夙的地位無人可以撼動。
朝堂上,江睿沖著周琮邪魅一笑,如他每次殺人前那種迷惑敵人的感覺。周琮看著他如深潭般望不見底的眼眸,突覺周身有些寒氣,不敢再惹,示意自己門下之人適可而止。
“眾愛卿可還有異議?”小皇帝順勢開口,果然昨日拒絕江睿休沐的請求是明智的,不然今日也不可能這么快就讓周琮那群人閉嘴,“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這件事就交由禮部去辦吧,先不封后,只納為妃吧?!?p> 這也是歐陽伊夙勸尉遲楠楓做出的一點讓步,畢竟周琮門生不少,鬧得太僵也不好看,不封后算是再留給那些人一點希望。
身為兩日朝堂爭論的主人公蕭雨萱,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許多大臣恨上了。
此時正站在梧桐巷的大空地前等凌紫霄。梧桐樹的枝葉尚未繁盛,已有許多小雀落在四周覓食,蕭雨萱稍微靠近一點便揮翅逃命般地飛走。
凌紫霄到時就看見一著藍(lán)白色紗裙的女孩,繞著粗壯的梧桐樹追著麻雀,也不出手去捉,就不斷靠近地嚇?biāo)鼈?,似乎特別有成就感。沐浴在即將正午的強(qiáng)烈光線下,晃得人有些恍惚,仿佛眼前所見只是畫中環(huán)境。
“凌大人來了也不出聲,就在那看著不覺得失禮嗎?”凌紫霄剛穿出梧桐巷,蕭雨萱就感覺到他來了,只是他的腳步聲聽起來很輕,想來也是會武之人,不如故意賣個破綻,假裝不知,看那人會不會趁機(jī)有什么動作。
“是蕭姑娘貌若天仙,此情宛如畫中景,一時看呆了?!绷枳舷鑫⑽⒐砉笆种虑浮?p> “你們蒼龍人是不是都如此會說話?還是說只是凌大人長了一張巧嘴討人喜歡,再或是七皇子殿下??窟@些討美人歡心呢?”凌紫霄對蕭雨萱知道自己的身份毫不意外,他猜測可能丞相大人、十六王爺甚至周琮恐怕都知道他的身份了。
凌紫霄入青龍并無歹意,也自認(rèn)為蒼龍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當(dāng)時在蓉邁掩飾身份時也沒有刻意去掩蓋什么。更何況蕭雨萱身份成謎,想來背后亦有一股不小的勢力,才能將真實身份隱藏得如此之好。
“蕭姑娘謬贊了。在下此番前來青龍并無歹意,不過閑散之人好游山玩水,青龍河山秀麗,又有母妃相托,來此尋人,想來入朝為官更方便行事而已。況且青龍也沒有限制他國賢才不可入朝為官?!绷枳舷鲋浪麄儾]有把他當(dāng)作威脅,否則現(xiàn)在他可能已經(jīng)在某個密牢里了。
“青龍國君歷代愛才,自是不會拒人于門外,況且這些也不是我一小女子可管。我只是好奇七皇子殿下何故要打探我一普通女子的身份?”聽到這話凌紫霄在心里默默吐槽著普通這一形容詞,實在不能理解在蕭雨萱眼中什么才不普通。
“因為蕭姑娘容貌與母妃有幾分相似,游街那日與姑娘對視一眼便懷疑姑娘正是在下所尋之人,故而派人查探,不知姑娘對令堂可有印象?”從他能查到的資料中顯示,蕭雨萱母親早亡,父親在去年病逝,遂被丞相收養(yǎng)。但關(guān)于她父母的情況,她兒時的經(jīng)歷一概查不到,好像她就是在15歲憑空冒出來的一樣。
“家母因生育我傷了身體,沒幾年便去了,并沒什么印象。天下相似之人眾多,七皇子殿下怕是認(rèn)錯了人。如若殿下只為此事而來,那小女子便先告辭了,等殿下能拿出證據(jù)來我們再議。”凌紫霄的話蕭雨萱一個字也不信,她聽父親說過,母親是他執(zhí)行任務(wù)時半路所救,家鄉(xiāng)在一山中小村落里,他娶母親為妻時還曾陪她回過娘家。又怎會是蒼龍國的大家閨秀。就不知道真是凌紫霄認(rèn)錯了人,還是以此為托詞。
蕭雨萱輕身福了一禮,轉(zhuǎn)身離去,只聽到凌紫霄在后面說下次見面還是以凌紫霄的身份喚他??上龥]當(dāng)一回事,想來不會有機(jī)會再見,畢竟她應(yīng)該也快入宮了。
禮部自從接了納妃這件差事,整個衙門上下日夜愁眉不展,按理說皇上納妃和民間納妾一樣,不需要辦大典,行六禮。但若真如皇上所言,后宮只此一人,集萬千寵愛,那地位也是他們這些小官不敢惹的。何況還是丞相之女,如果最后皇上和丞相都不滿意,他們也不用再干下去了。
禮部尚書早在差事下發(fā)當(dāng)天就以歷練年輕人為由,將這事甩了出去。
下面的人本是想去問問丞相的意見,奈何歐陽伊夙以他是娘家人不便對司禮之事多加置喙為由擋了出去。也沒有勇氣去拿這些事打擾皇帝陛下,御史大夫周琮恐怕還沒消氣,他們也不敢去觸霉頭。
思來想去,只有瑾王爺既脾氣溫和又說得上話,幾位倒霉的負(fù)責(zé)人只能厚著臉皮上門請教。
“這件事,各位大人怎會想到來問本王?”幾人登門時尉遲龍川正在看歐陽伊夙派人送來的蝗災(zāi)的情況,即使商水天已經(jīng)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還是沒能阻止災(zāi)情擴(kuò)大,此事背后定有人為推動,看來歐陽伊夙走這一趟已是勢在必行了。
“王爺,這事吧,下官們真不敢擅自做主。蕭姑娘雖只是封妃,但陛下話里話外的寵愛想來日后封后也……”慕容習(xí)瑞就是此次被指定的總負(fù)責(zé)人,他平日里只做本職工作,不屑于討好上司,送禮賄賂,是以好的差事輪不到他,壞的第一個就落他頭上。如果不是慕容家也是大家族,恐怕早已被罷官。
“慕容大人慎言,我等為臣者豈可擅自揣度圣意?!蔽具t龍川抬起頭,打斷了慕容習(xí)瑞的話,在場還有好幾位官員在,他也真是嫌自己沒有把柄在別人手里,“這事沒什么可商討的,納妃就是納妃,你們向陛下討一個封號,按歷代妃嬪入宮之禮,從丞相府接了人送至皇宮偏門即可。剩下的自有少府官員接手?!?p> 得了瑾王爺?shù)脑?,幾人也算有了方向,出來后即著手?zhǔn)備,不出五日已經(jīng)將慣例的賞賜,接人的時間全都送至丞相府,只等吉日昏時送人入宮,這件為難的差事就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