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前塵如夢
前塵如夢·風劍清
風劍清一手支住下巴,坐在燈火通明的魔教殿上,腰間掛著一柄長劍,不動聲色。
該賞的賞了,該罰的罰了?,F(xiàn)在,階下是一個粗獷的漢子,氣喘吁吁,衣衫不整,卻不由流露出得意的神氣,原來就是那個侍衛(wèi)長,他知道自己保護風素素,功不可沒,必有重賞。
方承玉對風劍清躬身道:“教主,就是這個人?!?p> 侍衛(wèi)長筆直地站著,兩眼低垂,滿面期盼的等待命令。
風劍清神色不變,一言不發(fā)。
方承玉道:“教主,這人奮不顧身的保護小姐,您覺得不該有什么表示嗎?”
“應(yīng)該有的?!憋L劍清淡淡道,不再說話,保持沉默。侍衛(wèi)長逐漸覺出氣氛不對,微有驚慌地抬頭看了一眼教主。風劍清冷冷的逼視著他,他心里一虛,低下了頭。
“過來?!憋L劍清向他伸出了手。
侍衛(wèi)長驚喜萬分的小跑前去,幾乎撲倒在風劍清腳下。親吻教主的手可是莫大的榮譽啊。
他顫抖著捧著那只手,仿佛那不是一個青年男子修長有力的手,而是一個妙齡少女的纖纖柔夷,親吻了一下。
風劍清面無表情,即使他內(nèi)心十分嫌惡,也未表現(xiàn)出來。
他抽回手,道:“給他的家人賞金十萬。”
漢子跪下謝恩,結(jié)結(jié)巴巴說了許多歌功頌德的話,并未覺察到這話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
風劍清沖地上受寵若驚的侍衛(wèi)長微一點頭,道:“現(xiàn)在,把他拉出去腰斬?!?p> 死寂······
風劍清沒有提高聲音,沉靜的道:“一個人的疏忽,可以毀了整個魔教······你奉命把守白玉石鏡,卻玩忽職守,和大姐的使女私通,當斬;你出力保得大姐性命,當賞。”話說的緩慢而嚴肅,聲音不高,自有威嚴,有一種嚴酷無情的節(jié)奏,風劍清慢慢補充道:“現(xiàn)在,去吧?!?p> 衛(wèi)士上前拿住面如死灰、毫無反抗的侍衛(wèi)長,推了出去。風劍清不動聲色,依然一手支頤,似乎在沉思著什么。
前塵如夢·樂峋
樂峋慢慢的用單刀修建自己的指甲。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漫不經(jīng)心,但實際上心里砰砰亂跳,手心出汗,又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接到任務(wù),讓他帶領(lǐng)小隊去殺了魔教教主的姐姐,可真是萬分榮幸,緊張的是萬一沒做好,這小隊長的地位難保,不,關(guān)鍵是面子往哪擱?
他偷偷掃了一眼手下人眾,看看他們是不是在看著自己。
不在,大家都在檢查自己的武器。
樂峋立刻感到不滿,這是不是故意不把他這個隊長放在眼里?他好不容易做出一副悠閑自在的樣子以示自己對這個任務(wù)胸有成竹,但是卻沒人注意到!他皺起了眉頭。
樂峋放下單刀,呵斥道:“你們還不快些準備!”口吻傲慢尖酸,甚至咄咄逼人。一個人對自己的優(yōu)越地位沒有底氣的時候會很自然的這么做。
對樂峋來說,和地位低于自己的人打交道是最令他恐懼的事情,他不知道該怎么樹立自己的威信,每次說話時,他在腦子里不停的質(zhì)疑自己:我剛才有沒有說錯什么話?下錯了什么命令沒有?他們到底會是什么反應(yīng)?糟糕,剛才那句話,他們會不會聽出來我其實是一個下等賤民?剛才這短短的一句話也不例外。
過于敏銳的自我意識給他帶來了沉重的壓力,每次他故作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俯視手下這些人,或者普通百姓的時候,他其實是恐懼的,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何止是低微······
手下這些人,即便不是朝廷官員的子孫,至少也是良家子,而他卻來歷不明······
他小時候一直是柳如的小童,服侍她和她女兒,柳如待他倒也不薄,她去世那天,樂峋蜷縮在衣柜里,目睹了整個過程,但是柳······不,唐,唐雪慧卻不知道他看見了。他照料唐雪慧的起居,柳如有時會讓他把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穿上節(jié)日才穿的裙子,而唐雪慧每次回來都痛哭失聲,他不明白小姐為什么有那么大的怨念,以至于動手······他不敢回憶那天,柳如去世的那天······
之后,唐小姐覺得樂峋照料了她那許多年,很是忠心,他暗想,我不能讓她知道我看見了······她悄悄讓他修習了法術(shù),加入了協(xié)會,虛輕道長不知怎的,對他也算是青眼有加,雖然樂峋水平不濟,跟同伴相差一大截,他仍然讓樂峋去做了這個位置。
他知道柳家并不是什么好人家,但暗地里到底以何為生,他也不清楚,但是看了柳如之死,他不敢問什么,不敢說什么。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擔心會被人瞧不起,避免與同伴接觸,對手下說話時竭力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
手下對他的尖酸刻薄習以為常,道:“是?!?p> 樂峋皺起眉,威嚴的點了點頭。
趕緊殺了人交了這項任務(wù)吧,樂峋暗想,別多生什么枝節(jié)······
跟著大部隊來到滴翠谷,他永遠擠在自己隊伍的正中,瑟縮在大部隊里面,慢慢前進。終于,到了宮殿內(nèi),要分頭行動了。
他指揮著部下向前,沖殺進風素素的閨房。一片混亂······他握著單刀的手微微顫抖,覺得自己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身先士卒的大氣,但又實在不敢沖進去。
混戰(zhàn)······
窗口驀然出現(xiàn)一個人影,三下五除二快刀斬亂麻,抬手間就把他的手下全部趕出來了。
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
樂峋咳嗽一聲,手下渾身浴血,道:“隊長,您看怎么辦?”
也許只是一個焦急的問句,但樂峋聽出了嘲諷譏刺,這可不是在嘲笑我不敢上前沖殺,而且還沒有主意嗎?!
樂峋沉聲道:“砸門?!?p> 他率先沖了上去,因為心里估摸著對方應(yīng)該頂住了門,一時沖不破?!翱︵辍币宦曢T板被他劈出一條縫,嚇得他渾身一抖,以為門要破了。
不過幸好沒有。
他沖手下喝道:“趕緊來撞門,愣著做什么!”
“是!”
他知道門后面似乎有物支撐,更肆無忌憚的用力劈門。
但是,“嘭”一聲大響,門忽然失去了支撐,一下子飛開,樂峋和手下法師收勢不住,沖進了房間。
面前是一個明眸善睞的少女,清秀可人,但是表情冷淡,眉梢眼角滿是輕蔑。
似乎有點面熟······這不是圣使大人嗎?這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前線?!
周圍的手下趕緊凝力收住兵刃,不敢碰到她身上,但是樂峋卻收不住,少女伸出手,纖細的兩個手指輕輕一夾,輕而易舉的就夾住了他厚重的單刀。
她冷冷的問了些什么,神態(tài)間沒有刻意的故作姿態(tài),但是手下卻都服服帖帖,老老實實的回答她的話。為什么,為什么她能做到,我卻不行!樂峋咬牙切齒的想,心里無比妒忌這個少女,但她是圣使,應(yīng)該身份高貴,自然能做得到······
她好像問了樂峋,但樂峋聽而不聞,滿臉漲的通紅,神色尷尬,不知道如何回答,副手幫他回答了圣使的問題。
他知道她是圣使,聽見了她下的命令,不敢有違,恭聲答應(yīng)。手上一直暗暗用力想奪回自己的兵刃。
少女察覺到了,忽然松手,樂峋毫無防備,仰天摔了出去,四仰八叉狼狽不堪,連滾帶爬的站起來,怒視了她一眼,她讓自己出乖露丑,就算她是圣使,樂峋也得報復回來······
少女頗覺有趣,嫣然而笑,笑得天真無邪,剛才的冷冽的氣場消失了,仿佛她一直只是一個單純的美貌少女。他微微一呆,隨即回過神來,趕緊追趕法師們?nèi)チ恕?p> 白色的龍身側(cè)是一群陌生的青衣人,手下也確認這些不是協(xié)會人眾,他不想惹是生非,一聲呼哨,急急忙忙的去找大部隊了。
然后,在那個碧綠的大湖湖畔,圣使和魔教教主交手一招,黑煙彌漫,他記不清楚了,他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但是聽見命令之后,卻大為遲疑,他不會游泳,這湖水碧綠深沉,深不見底,他實在不敢冒險跳下去,但是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咬緊牙······
然后,他回頭看見了圣使和魔教教主。
圣使大人收起剛才的氣勢,完全就是一個小鳥依人的小女孩,他兩人卿卿我我,樂峋驚得呆了,如果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倒是一對天造地設(shè)的璧人······但是······他心里不僅有詫愕,看見魔教教主親吻著少女,看著兩人眼中的笑意,他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怒。
風教主抬起頭,眼神瞬間由柔情凝結(jié)成冷酷,圣使也回過頭看見了他,他這才回過神來。但是已經(jīng)遲了。
他們完全沒把他當一回事,樂峋渾身冰冷凍僵的杵在岸上,悲哀的聽著他們隨意的討論如何處置他,怒火在他陰暗自卑的心里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