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勁詞風(fēng)開派別 ——姜夔詞賞析

　　姜夔字堯章，號白石道人，是南宋詞的大家，與辛稼軒風(fēng)格殊異而平分詞壇，南宋中葉以后的詞人，大抵分別受到辛、姜兩家的影響。

　　姜夔詩詞兼工，而且著有《白石道人詩說》。姜夔作詩，最初是學(xué)江西派的，取法黃庭堅(jiān)，步趨惟謹(jǐn)，“一語噤不敢吐”，用了很多苦心，后來“始大悟?qū)W即病，顧不若無所學(xué)之為得?！保ā栋资廊嗽娂孕颉罚┯谑墙鐝狞S詩中擺脫出來，自辟蹊徑，而歸本于自然。

　　姜夔論詩極重精思。其所著《詩說》中說：“詩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雖多亦奚為？”他又說：“詩有四種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礙而實(shí)通，曰理高妙。出于意外，曰意高妙。寫出幽微，如清潭見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剝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鼻叭N高妙，皆由苦思得來，至于“自然高妙”，則由奇返常，用思而不見痕跡，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了。姜夔論詩的見解，大概也是受到江西詩派的啟發(fā)。黃庭堅(jiān)、陳師道作詩，都貴立新意，用活法，而由精思悟入。

　　姜夔的詩，氣格清奇，得力江西；意境雋澹，本于襟抱；韻致深美，發(fā)乎才情。陳郁在《藏一話腴》中稱贊的詩是“奇聲逸響，率多天然，自成一家，不隨近體”。

　　姜夔在文學(xué)上最大的成就不在于詩而在于詞，他的詩僅是名家，而詞則是大家。在北宋時(shí)，作詞能開拓新局面而發(fā)生影響者，當(dāng)推柳永、蘇軾、周邦彥，而在南宋，則是辛棄疾與姜夔。

　　姜夔在詞中開拓的功績，在于他能以江西派的寫詩的方法運(yùn)用到詞作中，遂創(chuàng)造出一種清勁、拗折、雋澹、峭拔的境界，是以前的詞類中沒有的。所謂“清勁”，即是洗盡鉛華，用筆瘦折，氣格緊健。例如：

　　角招

　　為春瘦，何堪更繞西湖，盡是垂柳。自看煙外岫。記得與君，湖上攜手。君歸未久。早亂落、香紅千畝。一葉凌波縹緲，過三十六離宮，遣游人回首。

　　 猶有，畫船障袖，青樓倚扇，相映人爭秀。翠翹光欲溜，愛著宮黃，而今時(shí)候。傷春似舊，蕩一點(diǎn)、春心如酒。寫入?yún)墙z自奏。問誰識、曲中心，花前友。

　　長亭怨慢

　　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家，綠深門戶。遠(yuǎn)浦縈回，暮帆零亂向何許？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樹若有情時(shí)，不會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見，只見亂山無數(shù)。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huán)分付：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算空有并刀，難剪離愁千縷。

　　這些詞都是清空如話，一氣旋折，辭句雋澹，筆力遒健，仔細(xì)玩味，與黃、陳詩有笙磬同音之妙。這在當(dāng)時(shí)是一種新風(fēng)格，與傳統(tǒng)的詞作重視婉媚柔厚有所不同。

　　唐、宋詞都是要唱的，所以必須注重音律。當(dāng)時(shí)詞人不一定都是精通音律的，宋代詞人中精通音律者，前有周邦彥，后有姜夔。

　　姜夔能自度曲，他對于音律斟酌研討的細(xì)致，在其所作《滿江紅》《徵招》《凄涼犯》《湘月》等詞序中可以考見。姜夔所以謹(jǐn)守音律，是要借音律的諧美來襯托詞中的情辭。所以他的詞作，音律極協(xié)，而又不損傷情辭之美。

　　姜夔一生未嘗仕宦，性情孤高，襟懷灑落，所以他在花中最喜歡梅花與荷花，屢見于詞，大概這兩種花最能象征他的為人。例如：

　　清波引（詠梅）

　　冷云迷浦。倩誰喚、玉妃起舞。歲華如許。野梅弄眉嫵。屐齒印蒼蘚，漸為尋花來去。自隨秋雁南來，望江國、渺何處。

　　新詩漫與。好風(fēng)景、長是暗度。故人知否。抱幽恨難語。何時(shí)共漁艇，莫負(fù)滄浪煙雨。況有清夜啼猿，怨人良苦。

　　念奴嬌（詠荷）

　　水且涸，荷葉出地尋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見日，清風(fēng)徐來，綠云自動。間于疏處窺見游人畫船，亦一樂也。朅來吳興，數(shù)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絕。故以此句寫之鬧紅一舸，記來時(shí)、嘗與鴛鴦為侶。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fēng)裳無數(shù)。翠葉吹涼，玉容銷酒，更灑菰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

　　日暮。青蓋亭亭，情人不見，爭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fēng)南浦。高柳垂陰，老魚吹浪，留我花間住。田田多少，幾回沙際歸路。

　　姜夔詞中所寫的梅與荷，并非常人所見的梅與荷，而是姜夔于梅與荷中攝取它們的特性，再以自己的個(gè)性融透于其中，說他是寫梅與荷，還不如說他是借梅與荷來寫自己的襟懷，所以意境深遠(yuǎn)，不同于泛泛詠物之作。

　　姜夔作詞，雖然開創(chuàng)新途，影響后世，有其獨(dú)特的造詣，但也有不足之處。即姜夔詞中缺少北宋詞人佳作中的意蘊(yùn)豐融，精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