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自己有燒雞還要搶別人土豆的行為很可恥嗎?”谷苗顯然也注意到燒雞烤好了,看了一眼依舊在笑瞇瞇啃土豆的慕然,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
“苗姑,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慕然吞下一口土豆,拿帕子優(yōu)雅地擦了擦嘴,若有所思道。
“廢話!”
“我是說,在你九歲那次之后,福興茶館之前,我們是不是還見過,你是不是也烤過土豆給我吃?”慕然漸漸地不笑了,一雙澄澈的眸子極認(rèn)真地盯著她,神情極為鄭重,沒有半點平日里的漫不經(jīng)心。
谷苗被他盯得有些心虛,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裝作莫名其妙的樣子道:“你莫不是土豆吃傻了?”
“我記得我好像從未吃過烤土豆這種東西,可我方才見你手上拿著的,卻莫名覺得很是親切,我想,我先前有可能是吃過的。”慕然盯著手中吃了大半的烤土豆,聲音有些落寞:“大概在三年多以前,我去采藥的時候,不小心從一個山崖上摔下來了,丟失了將近一年的記憶。所有人都不肯告訴我那一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我也沒有深究,而烤土豆,大概也是在那一年里吃到過的吧,我有一種感覺,那只烤土豆,還有那個烤土豆的人,對我而言都是極重要的,可我好像弄丟了她?!?p> 谷苗聽完慕然的那一番話,突然覺得眼睛澀澀的。
原來,她于那時候的他而言,亦是不一樣的嗎?可既是不一樣,又為何那般狠得下心?
想到這里,谷苗收起了原本的情緒,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波瀾不驚:“慕然,很多東西弄丟了就是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就像你那段記憶,你問得再清楚,那也不是你的記憶了。還有烤土豆,這只烤土豆再好,也不是之前的那只了。所以你著實沒有必要放著燒雞不吃來跟我搶土豆吃?!?p> 慕然聽著她的聲音,感覺她好像有些生氣,可又不確定她到底是因為自己那番話生氣還是因為土豆被搶了生氣,最終也還是不敢接著問,只默默去易風(fēng)那里拿了燒雞過來分給她,這才感覺她的情緒好了些。
第二日經(jīng)過一整天的奔波,一行人總算在日落之前趕到了驛站。
趕了兩天的路,眾人都有些風(fēng)塵仆仆,入住之后都各自好好洗漱了一番,然后就在驛站樓下的小飯廳里吃上了一頓熱乎乎的飯菜。飯后,慕然還貼心地親自泡了壺?zé)岵瓒藖恚o每個人都倒了一杯。
熱飯熱菜下肚,谷苗這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她端著一杯熱乎乎的茶,一邊愜意地品著,一邊笑瞇瞇問何杏兒:“累壞了吧?你今日記得早些歇息,我們可能還要趕兩三天的路才能到沅京,中間還要經(jīng)過一片沙漠,會有些辛苦。”
單師父在一旁聽不下去了:“怎么我這個師父含辛茹苦帶了你這么多年,到頭來你不是因為慕然那小子胳膊肘往外拐,就是寧愿關(guān)心一個小姑娘也不愿意問一下你師父我,我就沒見過像你這么白眼狼的徒弟!”
谷苗是自小便聽她師父這般嘮叨慣了的,自是不會將這番話放在心上,卻害怕何杏兒會因此多想,忙沖著易風(fēng)使眼色。
易風(fēng)倒是很識趣地帶著何杏兒出去賞月了,屋內(nèi)便只剩下谷苗,慕然和單師父三人。
“單師父方才說,苗姑因為在下胳膊肘往外拐,不知是何緣由?。俊惫让缯郎?zhǔn)備繼續(xù)喝茶裝傻充愣,便聽見慕然笑吟吟問道。
“你還說,我上回耗損修為幫你聯(lián)系易風(fēng)那小子,收你十兩銀子不過分吧?這臭丫頭私底下竟然怪我收你的銀子收多了!還說讓我不要再找你要尾款了!我們行走江湖的,從來都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這丫頭放在平時多坑人家一文錢都是好的,到你這就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雖說你確實是一表人才,但養(yǎng)了這么些年的小徒弟就這么跟人跑了,我這做師父的心里難受哇!”
單師父一說起話來便剎不住嘴,聽得一旁的慕然心花怒放的,一直忍著的谷苗卻是再也忍不住了:“師父,當(dāng)著外人的面您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誰是外人?這一路上吃喝拉撒慕公子照顧得還不夠多么!盡拿人家當(dāng)外人看,就不怕人家心寒?”單師父可能是因為得了慕然的好處,見慕然喜歡聽這種話,瞬間就臨陣倒戈了。
“既然師父不拿慕公子當(dāng)外人看,那剛才是誰說我胳膊肘往外拐的?”谷苗瞪著她師父,冷冷道。
單師父被谷苗一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隨便找個個借口遁了,小飯廳里頓時就剩下谷苗和慕然兩個人。
谷苗正想找個借口跟著一起遁了的時候,便又聽見慕然笑吟吟道:“原來你在單師父面前這么維護(hù)我啊。”
“你想多了,我只是見不慣他欺瞞橫行,想要維護(hù)江湖正義罷了。”谷苗義正言辭道。
慕然不說話,只是繼續(xù)笑吟吟地看著她,谷苗被他盯得全身都不自在,索性連借口都懶得找了,直接轉(zhuǎn)身回房了。
一直到關(guān)上門,谷苗臉上的熱都還未散去,一顆心莫名跳的飛快。
她多希望那個笑吟吟望著她的人只是慕然,是她心心念念了十一年的慕然。
當(dāng)初她將那方帕子送給慕然的時候,本來是想說“來而不往非禮也”的,可對上他那雙溫潤的眸子,卻脫口而出“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當(dāng)年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他就像一束光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中,支撐著她度過了那些最艱難的日子。
她總說要去秣陵看雪,其實她也不是想要看雪,她只是想要再見一見那個說要帶她去看雪的人。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她最終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后半句: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那之后的許多年里,慕然一直是她睡夢中最溫柔的存在,她依稀記得他眉目清淺,溫潤如玉,卻在多年后沒能將他認(rèn)出來。
若不是后來發(fā)生了那么多無可挽回的事情,或許她和他,還是能有一些緣分的罷。谷苗這樣想著,眼角卻忍不住發(fā)酸。
不過她又轉(zhuǎn)念一想,覺得很多東西既是冥冥之中早就已經(jīng)注定好的,那么有些事情大抵是注定就要發(fā)生的了,比如在秣陵的時候她沒能認(rèn)出慕然,比如他們之間那些無可挽回的過去,這些都是不可抗力的。
既是不可抗力的,那么她在這里傷春悲秋就著實沒有必要。
這樣一想,她便不再糾結(jié),直接熄了燈便上床睡了,還睡得格外香甜。
一覺醒來,窗外還是一片黑乎乎的,她卻能聽見驛站內(nèi)的伙計在門外忙活早點的聲音,已經(jīng)寅時了。
谷苗麻利地起床穿衣,收拾好之后出了房門準(zhǔn)備去喊她師父和何杏兒起床。
大漠里素來都是晴天,初夏的季節(jié),灼熱的陽光幾乎要將人烤熟,而今日卻是個難得的陰天,還有微風(fēng),相較于前兩日趕路的環(huán)境,今日倒算得上是極好的了,可谷苗看著窗外黑不溜秋的景象,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
她同師父在承元國和汜葉國游蕩了三年多,在大漠趕路的情況數(shù)不勝數(shù),憑借這么多次的趕路經(jīng)驗,她敏銳地感覺這種天氣很容易因為遇見風(fēng)沙而迷路,實在是不宜出行。
想了想,她還是去敲開了慕然的房門。
慕然早已穿戴齊整,看樣子似是起床多時了,見到谷苗,故意做出驚訝的表情道:“你這個時候不是會去喊你師父和何姑娘起床的么,什么時候我也有這種待遇了?”
谷苗默默翻了個白眼,并不理會他的話,只揀要緊的事情說:“今日的天氣極有可能因為遇上風(fēng)沙迷路,不宜出行,我們要不要在此處先停留一陣子,待天氣恢復(fù)正常了再出發(fā)?”
“也好,正好前兩日大家趕路都辛苦了。”慕然微微一笑應(yīng)道。
“那我晚些再喊師父他們起床?!惫让缯f著,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自己房間睡個回籠覺。
回房間的路上,谷苗無意間瞥了兩眼正在忙活早飯的伙計,卻是一下子被嚇得睡意全無。
昨天晚上剛到驛站的時候因為太累了,根本沒來得及仔細(xì)觀察周遭的人和事,現(xiàn)在卻越看越覺得這家驛站處處透著古怪。
首先,承元國地處大漠之中,平日里多是大晴天,這么大的日頭曬著,時間長了皮膚難免會黑,可這些家伙竟一個個比她一個小姑娘的皮膚還要白。
其次,這家驛站開在官道旁,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外出搬運補給貨物定是難免的,長期搬運貨物的人,手臂上的肌肉會遠(yuǎn)比其他部位發(fā)達(dá),可這些人身體雖有肌肉,卻是極為勻稱,倒像是專門練武練出來的,并沒有經(jīng)常搬東西的痕跡,而且根據(jù)他們走路的姿勢可以判斷,這些人,基本都是練家子,武功甚至不在易風(fēng)之下。
最重要的是,雖然這些人的言行舉止同承元國的人并無不同,可谷苗還是隱隱覺得他們身上有著無法抹去的南塢人的印記。而且,他們每個人都養(yǎng)著蠱蟲,有一個已經(jīng)是蠱蝶的狀態(tài)了,還有一個的蠱蟲正在結(jié)繭,另外幾人的蠱蟲等級也都不低。
谷苗心中暗道一聲不妙,轉(zhuǎn)身便朝著她師父的房間走去。
若是對方有蠱蝶的話,恐怕只有師父能同他們斗一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