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大禍臨頭【臧愛青巧避張月兒,桓玄毒計害牢之】
詩曰: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
生死不知誰先至,喜怒何來原因始。
話說劉禹領軍抵達海鹽逼死孫恩之后,歷時四年的天師道叛亂,終于告一段落。受朝廷的派遣,暫時領軍駐扎海鹽的劉禹又經(jīng)不住誘惑陷入了張月兒的溫柔鄉(xiāng),成其好事。
此事過去不久,劉牧之便辭去了吳興郡功曹的差事,帶著全家投奔劉禹而來。高興萬分的劉禹自然是欣然接受,如今依靠自己廣武將軍的地位,完全可以偷偷以參府軍事的名義將劉牧之留在身邊。但王秀卻諫言道
“如今將軍駐扎海鹽,不過是暫時棲身而已。若是有所調(diào)動,則不可帶家眷而行。況海鹽城破財弱,百姓十室九空。在此生活也是不易。不如將牧之家眷遷往京口鄉(xiāng)下,一來安全,二來亦是可以避開京口的風吹草動?!?p> 說完,劉牧之亦是點頭稱是。劉禹便令臧熹帶著劉牧之的家眷北上京口,在距離自家府邸附近的村莊,修建了一所宅院,供劉牧之的家人居住。與其一同北上的還有張月兒。臧熹原本不知此事,卻在見到張月兒之后瞬間明白了此事,于是不得不從劉禹的將令,在安頓好劉牧之的家眷之后,帶著張月兒回到了劉禹家。
見到張月兒的到來,臧愛青并沒有表現(xiàn)得很驚訝。因為在此之前,臧熹的一封信已經(jīng)讓臧愛青有所準備。只是劉興弟是一點也不喜歡張月兒。突然上門的張月兒見到了被歲月覆蓋的臧愛青,瞬間明白了臧愛青并不是好欺負的人,于是任憑劉興弟如何發(fā)作,也都是閉口不語。
臧熹將劉禹和張月兒的事情一說,臧愛青竟然既不生氣也不惱怒。只是淡淡地說道
“既然月兒姑娘是老爺?shù)娜肆?,那就是我劉家的人。只是萬事都有個規(guī)矩,我當初是老爺明媒正娶的夫人。張月兒姑娘自然也不能隨便草率地進了我劉家的門。也要三姑六聘的才行。但老爺常年領兵打仗在外,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有空回來。暫且這樣吧,老爺?shù)牧x母馮老夫人作古已經(jīng)三年了。他家留下的宅院也托給了我。不如月兒姑娘就去城里的馮老夫人家暫住吧!至于一切吃喝用度,我都有安排。月兒姑娘,你看這樣可好?”
張月兒見臧愛青的氣場如此強大,面對自己的事情竟然是安排得有理有據(jù),無懈可擊,也不好反駁什么,便低眉順眼地答應道
“全憑夫人做主!”
臧愛青糾正道
“既然是老爺?shù)呐?,就不必以奴婢的稱呼稱我。以后就以姐妹相稱吧!”
說完,便吩咐家仆請回劉道規(guī)和劉道鄰兄弟,將此事前后一說。二人見嫂嫂如此安排,也不敢再說其他,只是遵從臧愛青的吩咐去辦就是了。
張月兒便只身一人來到京口城的馮氏舊宅居住。劉道鄰又給其雇了一個老媽子,一個丫鬟和兩個奴仆院工,用以守門、挑水、劈柴。每隔半個月給張月兒送些吃喝用的東西,也就是了。
臧熹見張月兒被安頓好,便只身返回海鹽將事情說了。一直以來提心吊膽的劉禹也算是心里的石頭落了地。心里便盤算著該何時回去與那張月兒舉行婚事。
若是世界就此安靜,也就算了。但事情偏偏不是這樣發(fā)展,就在劉禹思慮著回家如何安撫臧愛青的情緒,可以順利納妾之時,遠在百里以外的建康城,卻是正孕育著一場陰謀。
且說桓玄坐鎮(zhèn)姑孰,眼見北府軍平滅了孫恩之亂。收到桓謙的密信之時,桓玄終于坐不住了。于是手寫密信給桓偉,接到信件的桓偉拆開看了。原是桓玄言說桓偉去聯(lián)合桓謙、桓石生、卞范之、馮該、皇甫敷等人聯(lián)名上薦朝廷調(diào)自己回朝廷一事。
桓偉不敢怠慢,即刻召來眾人商議。桓謙說道
“此事還真得召敬道回來。若是劉牢之論功行賞,非得封驃騎將軍不可。屆時開府儀同三司,則與我等對抗。后果怕是不堪設想?!?p> 此言一出,盡皆點頭稱是。于是各自行動,回到任職之地,動員一切手段,打造輿論。
此時,正值三吳地區(qū)大旱,因幾年的孫恩之亂,導致百姓親人離散,田園荒蕪,能供口糧的糧食本就不多,如今又遇大旱。導致整個三吳地區(qū)餓死者甚眾。于是桓謙與卞范之最先上書朝廷,請求桓玄回京主事。繼而桓偉以荊州刺史的身份,令其下屬押送糧草一百萬石到建康,以做賑災之用。
此舉看似越俎代庖,實際上整個建康周圍的百姓紛紛感念桓家恩德。同時也給與了世家大族一種錯覺,那便是只要有桓玄在,無論京城之外怎樣,至少在建康城周圍的人是餓不死的。于是,在民間呼吁桓玄回京主事的聲音越來越高。王謐趁機煽動百官聯(lián)合進言朝廷,也聯(lián)合世家大族假裝上萬民折,以求桓玄歸京。
于是,一場巨大的戲便開鑼了。桓謙和卞范之二人在朝會之上假模假式地上奏天子。被架空的皇帝也只能是淡淡地一句“就依愛卿所言!”作為批復。于是散朝之后,不到一個時辰,王謐便從尚書臺拿到了圣旨,以侍中的身份,昭告全城以及天下百姓,召桓玄回京主事。
就這樣,在萬人空巷的期待之中,桓玄從姑孰回到了建康。以庾家、謝家為主的舊士族一個個都等著看桓玄視如何地趾高氣揚回來。直到未時,桓玄才從城外趕來,只是穿了一身素布衣服,帶著幾個隨從。既無車架也無儀仗,這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當然,負責接待的王謐也是一頭霧水,不知桓玄為何如此行事。只見桓玄神色自若地拱手與周圍的百姓打著招呼,甚至還滾身下馬,與百姓來了個零距離的接觸。
一時間,建康城沸騰了。人人皆是夸贊桓玄愛民如子,親切備至。當然,出這個主意的并非是旁人,就是卞范之。只有這樣,桓玄才可以讓眾人相信自己心系百姓,也可以讓不明真相的人相信自己是突然被調(diào)入京城的。很明顯,就從百姓的反應來看,桓玄是完全的成功了。
看熱鬧的人一直跟到了宮城之外。桓玄卻是毫無征兆地當眾宣布,來自荊州的一百萬石糧草,留下四十萬石在建康城,以保障建康城的糧食供給。剩下的六十萬石盡數(shù)運往受災的三吳地區(qū),特別是會稽,以解決那里的糧食危機。
聽聞此事的建康百姓,無不歡呼雀躍,奔走相告。不到傍晚,桓玄賢德的名聲已經(jīng)傳到了建康城外去了。
見此盛況,桓玄故作憂慮和沉重。以便表演自己感念百姓信任的感動。王謐則趁勢宣讀任命詔書,桓玄重新被朝廷冊封為太尉、太子少保、并獲封公爵為楚德公,開府儀同三司?;感瓦@樣在夕陽下的宮城臺階之上接受了晉室的冊封,并建立了楚國。
剎那間成為一國主君的桓玄當即下詔,再從荊州征集糧草八十萬石,以便保證三吳地區(qū)的百姓可以熬過這個冬天。于是,在整個建康城內(nèi),再也無人說桓玄的不是,在百姓心中?;感叭怀蔀榱艘粋€圣主明君。晉室的威嚴,在桓玄的政策之下土崩瓦解。除了那些依舊固守自己昔日輝煌的士族,幾乎沒有人不同意桓玄成為皇帝。
榮譽歸來的桓玄馬不停蹄地招來王謐和桓偉、卞范之等人聽其朝廷最近的動向。當看了一系列劉牢之上奏的軍報之后,桓玄不由得心生恨意。說道
“劉牢之真是一個盡心盡力的人,沒想到選對了一個劉禹,便坐享其成。這劉禹我也見過,不過是山野之間的一個賣鞋的。沒想到還有這般能力?!?p> 言罷,桓謙恰好進門說道
“不如除去?”
此言一出,王謐心里一緊,接著冷汗就冒了出來。臉上故作鎮(zhèn)定說道
“區(qū)區(qū)一個劉禹,倒是不在話下。目前最大的敵人是劉牢之。”
說完,桓偉接話道
“王侍中此言甚是。劉牢之樹大根深。當如何鏟除?”
桓玄聽罷,扭頭看向卞范之。只見卞范之冷冷地說道
“歷來斬草除根者,莫不以除根為最緊要。劉牢之這棵大樹,怕是要先切斷根莖,才能再斷其軀干。若是明目張膽,怕是樹倒之時,砸傷割樹之人。”
說完,桓玄心領神會地說道
“先生此言不虛。樹斷根莖,不摧而死,早晚之間矣。”
講到這里,桓謙直接說道
“我這就讓尚書臺擬詔,加封劉牢之為征東將軍、會稽太守?!?p> 桓偉與桓玄聽完,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說道
“敬祖真乃戲耍之精明也。會稽大旱,劉牢之被削去兵權,其身又無治世之才,沒個三五年,怕是毫無底氣可言?!?p> 幾人聽罷,皆是大笑不止。只有卞范之不為所動,待其眾人笑完,卞范之冷冷地說道
“就此削去劉牢之兵權,怕是引得他會重現(xiàn)王恭之舊事?!?p>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冷靜下來?;感柕?p> “那依先生之見,該當如何?”
卞范之說道
“令其來京受封,且多給儀仗。另可允其自帶兵馬入城?!?p> 桓謙聽完,一臉疑惑問道
“若是他作亂該如何?”
卞范之微微一笑說道
“令其只身來京,怕是他手下之人皆以為太尉所設乃是鴻門宴是也!如此一來,小人之名,便被扣到了太尉的頭上。若是允其自帶兵馬,其警惕心勢必降低,也不會帶來太多人。若是其真的反叛,這不正是給了我們除掉他的機會嗎?一叛王孝伯而致其死,二叛司馬郎君而致其人頭懸于城門之上,若是三叛太尉,則名聲如暴曬之魚,腥臭而不可聞也!”
說完,眾人皆是稱妙。卞范之卻又說道
“吳郡太守高素、義興郡太守竺謙之、高平相竺朗之以及彭城內(nèi)史劉季武等人皆是北府舊將,一一要全部除去?!?p> 桓偉問道
“以何為借口?”
卞范之說道
“吳郡太守高素,救災不力,應當以自裁而謝天下。義興郡太守竺謙之,籌措糧草救災不力,亦是同罪。另高平相竺朗之和彭城內(nèi)史劉季武,抵御燕國不力,致使淮水以北三十二鎮(zhèn)百姓皆為慕容德所擄,當卸去官職,押送京城問罪。”
說完,王謐再次內(nèi)心惶恐地看著桓玄,只見周圍的幾人都沒有注意自己,一個個都陷入沉默。良久,桓玄才說道
“如此一來,北府軍會不會就此反叛?”
卞范之搖搖頭,并未直接回桓玄的話,反而是對其他幾人說道
“王侍中,你即刻回去擬好安撫這些人部眾和親眷的詔書。給與財貨以示告慰。敬祖即刻以皇帝的名義下詔問罪。至于幼道則即刻以荊州刺史的名義,秘密召集荊州甲士進駐豫州,若是江北的北府軍有所異動務必要先發(fā)制人。另外,再命馮該將軍調(diào)集兩萬精騎,秘密進入宣城郡,若是南方北府軍異動,亦是突襲殺之,絕不留情!”
說完,桓玄亦是也不遲疑,即刻指示幾人按照卞范之的吩咐去做。散去之后,王謐回到府中,橫豎坐立不安。便悄悄寫下一封信給劉禹,言明劉禹千萬不要跟隨劉牢之的命令而動。叫來一個家仆,扮做倒糞的工人,趁凌晨入城收糞的工人進城之時,混入其中。出得城后,徑直奔向海鹽的劉禹駐軍之處。
再說劉禹接到王謐的書信之后,大驚失色。急忙招來劉牧之和王秀商議。劉禹說出想要將此事告知劉牢之的想法,卻一下被王秀否決,問其原因,王秀說道
“此事若是告知總帥,則勢必會引起總帥猜忌。明公可以想想,如此機密的事情你都知道,他不知道。就算是他現(xiàn)在不說,也保不齊將來他不會發(fā)難?!?p> 劉牧之接著說道
“此言甚是,若是告知總帥。他又如何不猜忌明公已經(jīng)安插了眼線在他周圍呢?況且明公剛剛立下不世之功,若是此事便知朝廷動向,怕是總帥定會懷疑明公早已與朝廷桓玄之流私通已久,屆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劉禹無奈地說道
“我可是什么也沒有做啊?”
王秀問道
“明公覺得到了那個時候總帥會相信你的話嗎?”
劉禹聽罷,無言以對。劉牧之繼而說道
“因此,明公絕對不能去建康??値浫羰遣唤校阊b作不知道就好。若是來叫,則要稱病不可行也!”
說完,王秀一拍大腿說道
“明公,得罪了。”
說罷,便起身抽出袖中藏好的匕首,一下刺入劉禹肩膀之中。又順勢一劃,一道半截筷子長的傷口便成形了,鮮血當即噴涌而出。
劉牧之也被這一幕給嚇到了。劉禹則是痛得捂住胸口問道
“先生這是為何呀?”
王秀隨即收起匕首,對著劉牧之大喊道
“愣著干什么?快叫郎中!”
劉牧之這才醒悟過來,大喊道
“將軍傷口迸裂,快傳軍醫(yī)。”
外面的侍衛(wèi)聞聲而來,見劉禹捂著胸口血流不止?;鹚賯鱽碥娽t(yī)包扎,檀韶、檀道濟等一眾將領也都紛紛聞訊趕來。檀道濟還未進門,便大聲問道
“我大哥并未受傷啊,何來的傷口迸裂?。俊?p> 話音未落,只見王秀站在門外大聲呵斥道
“檀將軍的記性是不是都喂狗了?將軍為賊寇暗箭所傷。將軍巡查不力,竟然忘了此事?!?p> 檀道濟正要發(fā)作,劉牧之連忙上前幾步拉著檀道濟的手,瞪眼小聲說道
“按軍師說的辦!若是壞了明公的大事,拿你是問!”
旁邊的檀韶率先明白過來,轉身便朝院門外走去。王秀問道
“檀韶將軍何去?”
“我去問問他們有沒有合適的藥!”
說完,便轉身對著王秀微微眨了一下眼睛,王秀當即明白過來,故意大聲喊道
“好好問問。”
安撫好了檀道濟,劉牧之拉著檀道濟來到屋里探望劉禹,只見劉禹嘴唇發(fā)白,面色憔悴地半椅在榻上。劉牧之又言說情況,檀道濟這才明白過來,亦是拔刀沖出帳外大喊
“狗日的孫恩,老子要把你碎尸萬段!弄傷我大哥!”
接著又抱頭痛哭起來,數(shù)落自己的不是,又是捶胸頓足又是自扇巴掌。站在一旁的王秀是看得目瞪口呆,深深地為檀道濟的演技所折服。
不多時,胡幡、沈典等人紛紛前來,被檀韶攔在門外一一碎語一番。眾人皆是各自施展演技。進入院中,與檀道濟做著相似的事情。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劉牢之的特使到了,帶著劉牢之的密信被檀韶引進院來,看到如此詭異又滑稽的一幕。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王秀與劉牧之引著密使進入屋來,假裝神秘地言說劉禹受傷一事,才導致如此行徑。密使亦是半信半疑地看著榻上的劉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