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兒,你總算回來了,阿昆呢?”
簡承業(yè)正坐于打鞋架上打草鞋,見茅屋的門被推開,忽而站起了身。
簡航卻沒有回答父親的話,倒像一個失了魂魄的人自顧自的往里走。
他的雙眸是紅腫的,嘴唇干裂的吐不出一句話來。
“怎么就你一個人回來了?昆兒呢?”
見他這副狼狽的樣子,簡承業(yè)一時慌了神,手中的煙斗險些掉落在地上。
“他死了。以后我的心里再也沒有這個人,父親不必再問了?!?p> 他黯然的低垂著頭,望著那堆了半屋子的茅草,似乎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灰色。
簡承業(yè)的嘴唇猛然顫抖,渾濁的眼眸都快要瞪了出來。
“怎么會?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再也沒有他這個人了?”
“簡昆他……”
簡航?jīng)]再說下去,他極為克制的將眸中的淚水都吞進(jìn)了喉嚨里。
“他為了救我,投靠了八爪?!?p> 他不知是怎么說出這句話了。
之后便將下唇咬的很緊,眼看著咬出了一道血漬。
半晌的沉默,簡承業(yè)忽而笑了,卻泛著幾分顯而易見的苦澀。
“你在說什么?怎么會?昆兒怎么會做這樣的事情,不會的,絕對不會。”
他說著便極力的搖頭,眸色卻不知何時有些泛紅。
“我也不相信,可是……”
簡航的鯨角忽而皺起,聲音變的蒼白而帶著幾分亢奮。
“阿爸,我親眼看見他答應(yīng)了八爪??墒俏?,我一點辦法也沒有?!?p> 他說到這里,積壓許久的情緒便再也收不住了。
“說到底,這都是我的錯,阿昆也是因為我才變成這個樣子的?!?p> “阿爸,我要參軍,我不能看著他就這么一步步的錯下去?!?p> 簡承業(yè)不說話了,手中的煙斗掉落在了地上。
他蒼老的面龐在那一刻垮了下來,泛白的發(fā)須凌亂的遮住了側(cè)臉。
“昆兒也是有自己的苦衷。但不管怎么說。他若是做了叛族之事,這個家也再也容不下他?!?p> “但是你,你留下來好不好?為父已經(jīng)失去了一個兒子,真的不可以再失去你了。”
“我不愿看見你去冒任何的風(fēng)險。你就呆在這里,和我一起守護(hù)好這個家,好嗎?”
與其說是阻攔,簡承業(yè)的話更像是一種哀求。
或許,他真的老了。
以往看著長大的孩子卻紛紛逃出了他的手掌心。
若說以前,他覺得簡昆叛逆。
現(xiàn)如今他卻發(fā)覺這一切早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簡航就這么定定的望著父親的眼睛,一時間淚水不斷的下涌。
他沒能料想到自己會像這般脆弱,卻在短短的幾秒中被戳中了淚腺。
原來人都是脆弱的,更何況血濃于水,心中的有些結(jié)竟勒的他喘不過氣來。
“我不走了,我就在這里,和父親好好的守著這個家?!?p> 彼時,鯨族的軍營自是亂成了一鍋粥。
往日訓(xùn)練有素的鯨兵們此時卻百無聊賴的坐在軍營前的沙地上。
他們一個二個垂頭耷腦,還不由得竊竊私語。
“你說簡將軍真的會這么做嗎?他當(dāng)真成了八爪的爪牙,做下了這般叛族之事?”
“誰說不是呢?我們沖在前面拋頭顱灑熱血,只為守護(hù)好這片疆海?!?p> “現(xiàn)如今他竟為了一己私欲便棄我們這些將士于不顧?!?p> “什么愛兵如子,什么精忠報族,要我看都是假的?!?p> 一個肥頭大耳的鯨啃食著手里的饅頭,一臉的悻然。
“不,你們不能這么說他?!?p> 前幾日為簡昆療傷的瘦瘦小小的藍(lán)鯨忽而按捺不住了。
“我相信簡將軍不會這么做的。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待他回來,一定會給我們解釋清楚的?!?p>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臉色有些泛白,卻被旁邊肥碩的大漢一推。
“解釋什么呀,這事情不是明擺的放在眼前嗎?他為了救兄長,便背信棄義,還送來了請戰(zhàn)書?!?p> “這都是事實,還有什么可解釋的。要我看,他之前做的那些不過是在演戲罷了?!?p> “他簡昆說到底,就是個貪生怕死之徒,遇見真格的,自然就露了馬腳?!?p> 帳外將士們的吼叫聲自是傳進(jìn)了蕪石的耳朵。
自那日一別,他與簡昆便再未見過。
在此之后,他便時刻將自己投身于沙場。
甚至厭煩自己怯懦的性子,發(fā)奮的修習(xí)兵法。
想來有天,也可以像簡昆一樣擁有讓人欽佩的男兒血性。
難道這一切都是虛無的?
望著面前邊海的地圖,蕪石的思緒越發(fā)的凌亂。
他依舊可以想起初見他時的模樣。
那時的蕪石弱小,怯懦,甚至卑微到了塵埃里。
終日只會拿著一支破竹笛,不停的吹奏。
稍有一點的錯誤,便要遭受打罵。
日子一長,他也習(xí)慣了那些被人吃剩下的飯菜。
他也習(xí)慣了那種衣不敝體,食不裹腹的生活。
那時,他想命如草芥,也不過如此了。
可一個雨天,一襲青衫的少年站在了他的面前。
看著蹲在角落里渾身哆嗦的他,說了一句,你還好嗎?你疼嗎?
他是第一個問他疼不疼的人。
蕪石就這么被他拉起在一旁的木凳前坐下。
那一瞬間,他突而有了暖意,甚至顫抖的說不出話來。
簡昆打量著他的傷口,像兄長一般的為他上藥,告訴他,不可以這么怯懦的活著。
這個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人不是賤如草芥的。
他是男子,也是個頂天立地的人。
他存在在這個世上,自有他存在的價值。
或許只是一個小小的舉動,又何嘗不是那黑暗中的一道白光?
現(xiàn)在再想起這些,蕪石的眼眸還會忍不住的有些濕潤。
難道,當(dāng)年的青衫少年就真的不在了嗎?
他的爽朗,他看向自己時的眼眸,就像夜幕中的皎皎星辰,刺激著那個不堪的他,卑微的他。
而現(xiàn)在,當(dāng)真隕落了嗎?
“簡將軍當(dāng)真叛族了嗎?可我們這么多將士還等著他回來呢?!?p> 立在一旁的小兵忽而嘟嘟了一句。
不,不會。
簡兄有著這世間柔軟的心腸,如此重情重義的男子決不會是貪生怕死,見利忘義之輩。
神情恍惚中,一只信鴿忽而落在了軍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