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兩點(diǎn)的火車，北下關(guān)再見了。

　　迎著風(fēng)，踏著雪，日夜想的北京我來了。

　　褪色的，裁剪過，縫制過，針腳粗細(xì)，針線顏色不一的軍大衣是我最貴的，最好的衣服。

　　同鄉(xiāng)們都說，在北京攬活，輕松，自在。一天最少整個百十來塊，管兩頓飯，有肉，有菜有白米飯可好了。

　　懷揣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我和老鄉(xiāng)二狗子來到了北下關(guān)。

　　他領(lǐng)著我從地上走到地下，沿著坡坡，坎坎，左拐右拐，走進(jìn)了最里面的那件大通鋪的房里。

　　陰冷潮濕煙霧繚繞，不見一絲光線。正尋思坐哪里時，迎面過來一個，老娘們，頭發(fā)打卷黑黃相見，體態(tài)臃腫，扯著嗓子大喊。

　　李二狗交房錢，水費(fèi)了。剛才看你進(jìn)去上了一趟洗手間，衛(wèi)生費(fèi)兩塊。

　　驚訝的看了看二狗子，把他拉到一邊小聲的問了句。上廁所還得花錢，要不回去算了。一個月光是這都得不少錢。在家里搶著用它肥田呢。

　　這里不同家里，今天是個意外。

　　那我們在哪里方便呢。

　　外面有公共廁所，就是遠(yuǎn)一點(diǎn)。沒事的。

　　房東不耐煩的說，拿錢來，沒錢，麻利的哪來回哪去。

　　剛想說點(diǎn)啥。二狗子拉著我說，算了，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和他一般見識作什么呢。

　　拿錢來，這一次他提高了聲音。

　　二狗輕聲問，多少錢呢。老板，嘿嘿嘿……

　　一邊去，五百塊，我還忙著呢。

　　二狗東摸西摸，東翻西翻，零零整整好不容易湊了五百塊給他。老板說得得得，你把錢放在這個塑料袋里吧。心想有錢人就是不一樣，用袋子裝錢。

　　突然一個滿臉胡茬的男人說，二狗子，他嫌你錢臟呢。去你的……

　　餓了吧，做了一天火車。二狗問?

　　沒呢，不餓不餓。

　　我餓了，咱們吃去點(diǎn)東西吧。

　　去哪里吃呢，我不餓

　　二狗說就在這里吧，我有一桶泡面，和兩包辣條。

　　忙著對他說你吃吧我不想吃。

　　別呀，你不吃，你怎么好意思吃呢。

　　這樣辣條一人一包，泡面一人一半面，一半湯，待會我把水放多點(diǎn)。

　　呵呵，你真聰明呀。好吧，聽你的。

　　吃晚飯，二狗我有點(diǎn)困了睡哪里呢。

　　哎呀，這個好辦的。我把這塊門下了，你在上面講究一下吧。

　　這能睡嗎，可以的，你的大衣別脫，湊合一下吧。

　　這個……

　　嘰嘰歪歪干什么呢？你以為自己是來旅游的，看你在家待不下去，才帶你來的，你以為我愿意要你來呀，不是你們家拖關(guān)系找我，我才懶得管呢……

　　眼前的李二狗讓我變得陌生了，躺在穿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除了冷就是搞不懂現(xiàn)在的李二狗了。有路費(fèi)，我就回去了…

　　一大早，我和二狗出門了，看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羨慕的不是他們左擁右抱，手拉手，而是那五顏六色的帽子，圍巾，衣服，鞋子，手套，還有那冒著熱氣，透著香味，色澤紅潤的香腸被綠葉蔬菜和餅卷著……

　　好想吃一口呀，想想都美。

　　快跑，快跑二狗突然喊我好幾聲，出啥事了，咋滴了。

　　公交車來了。

　　啥玩意呀，這不多的是嗎，有啥稀奇，和怕的呢。

　　我們要坐這個公交車去找事情做，掙錢呀，去晚了就沒活了。

　　東邊不亮有西邊呀怕什么呢。

　　廢話真多，快點(diǎn)擠上去。

　　慢點(diǎn)慢點(diǎn)，前面有人和小孩，怕什么呢。

　　來來來，我推你上去。

　　那你呢？

　　我有辦法的。

　　來來來……前面的往里走，小心，小心……得嘞，關(guān)門……

　　回過頭，看了看門口上車的地方，二狗子，在下面，車開了。

　　窗外罵罵咧咧，一路狂奔，追著車趕的二狗子。使勁最后力氣說到，下一個公交站，下車等我……

　　忙忙點(diǎn)頭示意。。終于在人縫里擠出來，下車了。

　　突然一聲大罵。你傻逼呀，叫你下車不說話。

　　聽到了呀，人那么多，不好大聲說話，點(diǎn)頭示意了。

　　點(diǎn)頭示意誰知道，別人還以為是車開的不穩(wěn)呢。

　　都是你，害我浪費(fèi)了兩塊錢。

　　現(xiàn)在還有事情做嗎？

　　不知道，這樣，你先回去吧。知道怎么去不。

　　知道，給你一塊錢吧，坐車回去。

　　算了不用了，我走路回去。順便看看這一路的風(fēng)景還能節(jié)約一塊錢?；ㄒ粔K錢容易，賺一塊錢難。

　　在公交站臺哪里，他往東走，我往西走。

　　看著路邊行色匆匆的人群，或開心，或急躁，或罵罵咧咧……

　　到了住的地下室，躺在床上，饑腸轆轆的，咋辦呢。

　　得了，喝自來水充饑吧……

　　冰冷的，味有點(diǎn)怪怪的，不那么清澈的水，放了放便喝著，吐著……

　　剛閉上眼，想著早上看到的肉腸和餅，期待著，盼望著。

　　滿臉胡茬的老頭便說。小李子，二狗出事了。

　　出啥事呢了，大哥。

　　他好像和別人搶活干被揍了，要緊不。

　　不知道。

　　他讓我叫你別沖動，他的東西全給你了，房租還有五天。他去別的朋友哪里過幾天就回來……

　　哦，這樣啊，那我就在這等他回來……

　　可以，明天我們一起去找事做吧。

　　好的……

　　大哥滿臉胡茬，內(nèi)蒙古人，個挺大的，赤峰人，孩子在通州工作。

　　你咋來北京了。我問到。

　　你喝酒打牌不會，他反問到。

　　不會，怎么了。

　　不會好呀。

　　以前我在家牛羊加起來一百多頭，地百十來畝。那挺好的。

　　喝了酒一頓牌，全沒了。

　　真的。

　　不騙你，不會打牌喝酒最好了。

　　你在家干嘛呢。

　　給人放鴨子，一天兩頓飯，幾十塊錢。二狗子說北京發(fā)展的很好，掙錢機(jī)會多就來了。

　　挺好的，早點(diǎn)休息，明天我?guī)闳プ鍪隆?p>　　好呀。

　　……

　　小李子快醒醒，來不及了，馬上就沒事做了。

　　穿好我的大衣，麻利的就往外跑了，邊跑邊扣扣子……

　　趕巧，一輛白色面包車，停在門口，和滿臉胡茬的大胡子，簡單交代，邊領(lǐng)著我上車了。

　　大胡子咱們?nèi)ツ睦镅健?p>　　不清楚，到了就知道了

　　做點(diǎn)什么呢？

　　不知道，給錢就行。

　　停在一個到處灰塵的地方，我和大胡子下來了。過來一個人說，想長期干還是短期干。

　　長期唄。

　　你呢？

　　大胡子說短期。

　　進(jìn)來吧，哪個男的說到。

　　我和大胡子進(jìn)去了。

　　自我介紹一下，以后管我叫飛哥。有酒有肉有飯吃，有錢花。只要你們聽話。

　　好的飛哥。

　　今天干點(diǎn)啥呢。我問到

　　什么都不用干吃飯吧。

　　紅燒肉，大白菜，米飯。

　　是給我們吃的嗎。

　　對呀，快吃吧不夠鍋里還有。

　　紅燒肉，大白菜，米飯，一口一口的真美，真香，好久沒吃這個飽，這么好了。

　　謝謝飛哥。讓我們做點(diǎn)什么呢。

　　休息吧，洗個澡，換個干凈衣服。

　　好久沒洗熱水澡了，舒服。

　　看著大胡子帶來的衣服，我問

　　你是拿錯了嗎？

　　沒有呀

　　這么好，這么新得，是給我們穿的嗎。

　　必須的。

　　做什么工作穿這么好，這么干凈呢。

　　這叫勞保服。想什么呢。

　　帶好頭盔，和手套。今天我的任務(wù)就是倒水泥。待會有人來交班其他不用管。

　　這挺好的我心想。就是往里倒唄。

　　第一個晚上我掙了第一個五十塊。

　　第二天買了一瓶二鍋頭，兩包花生。去找大胡子喝酒。

　　大胡子來點(diǎn)唄。不了，你喝吧。來日方長呀。省著點(diǎn)。我準(zhǔn)備回去了。

　　去哪里呢。

　　赤峰。

　　啥氣候走呢……

　　這么著急嗎？

　　家里有急事

　　那我以后怎么找你呢

　　不用找了，我不會出來了。

　　你回去休息吧……

　　從大胡子哪里出來。我就躺在干活的地方。略微有點(diǎn)失望。

　　小李子，在這呢。

　　對呀飛哥。

　　去給我買點(diǎn)花生和酒唄。

　　我這有你拿去吧。

　　謝謝呀，今天不叫你了，改天叫你。好的

　　閉上眼我想起了二狗子，他什么時候回來呢?一串疑惑……

　　日復(fù)一日的在這里干著。也沒花什么錢，略有存款飛哥對我也關(guān)照。

　　或許我該回家了，也不知家里怎么樣了。

　　早晨，門外有人大喊，小李子，小李子……

　　誰呀，我探著頭望了望。

　　二狗子，你咋找到這里來了。

　　有吃的嗎？

　　有啊，你快過來。

　　看不出來呀，有酒有菜，混起來了呀。

　　你打算怎么感謝我，帶你走出來呀。

　　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謝謝呀。

　　你從哪里來的呢？還會回去嗎？上次怎么回事去哪里了嗎?

　　你還是那么啰嗦。晚上有空嗎。

　　有啊，我?guī)闳フJ(rèn)識幾個朋友。

　　你的朋友，我和別人不熟悉呀。

　　介紹一下就認(rèn)識了。

　　得花錢吧，

　　沒事我請客。

　　不太好吧。

　　還是我請你吧

　　有眼力勁，孺子可教也。

　　在哪里呢。

　　待會通知你。

　　提前下班，一切準(zhǔn)備就緒，重要物品隨身攜帶。

　　剛出門，一輛出租車來了。上車吧。

　　你們是？

　　二狗子讓我們來找你的

　　你們是他的朋友，好呀?，F(xiàn)在去哪里呢。

　　到了你就知道了。

　　這是什么地方呢

　　KTV。

　　干什么的呢？

　　唱歌喝酒開心的地方。

　　很貴吧。

　　不貴的別擔(dān)心。

　　好吧。

　　看著二狗子，不亦樂乎的干杯喝酒。我有點(diǎn)擔(dān)心了。

　　二狗走過來對我說，麻煩你給點(diǎn)面子，待會把單買了，我到時候把錢給你。

　　好的。

　　不知是誰說一句，二狗哥，來瓶人頭馬，兄弟們試試唄。

　　服務(wù)員，人頭馬一瓶。這都是小問題的。不差錢……

　　這時過來一個男的，說人頭馬一會就來了，送個果盤給大家吃。

　　小李子，老板我朋友，送的果盤來

　　，好厲害呀，朋友真多。

　　必須的，你要向我多學(xué)習(xí)一下。

　　知道了。

　　看著醉意熏熏的他們，紛紛離開。我也來到收銀臺付款。

　　多少錢呢

　　一萬多吧。

　　你給一萬就好了。

　　怎么這么多錢。因?yàn)槟銈冎饕蔷扑嘁稽c(diǎn)。

　　我看看，手里錢夠不夠。

　　找二狗吧他不在了，這么多錢，不給別人也不會讓我走呀。我手里沒這么多。我?guī)銈內(nèi)ト】梢詥帷?p>　　這個嘛，你有多少呢？

　　一千多塊。

　　這個不行呀。

　　你可以讓別的朋友過來付款嗎？我們快打烊了。

　　你這里有電話嗎。

　　我想給朋友打電話。

　　飛哥。

　　你是誰呀。

　　我是小李子，現(xiàn)在我在KTV，消費(fèi)了一萬，沒錢買單。你能把工資給我嗎。

　　過幾天吧，現(xiàn)在天太晚了。就這樣吧。

　　怎么樣，沒人給你送錢嗎。對呀，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

　　沒錢在我們這里裝大爺呀，這是北京，不是你們鄉(xiāng)下。

　　你看怎么辦呢？

　　別讓他跑了，報(bào)警吧……

　　……

　　不一會幾個穿制服的警察來了，看我蔫不拉幾的說。

　　走一趟唄你們不用管了。

　　警察年紀(jì)有點(diǎn)大，問到成家了嗎？

　　沒呢

　　怎么到這里消費(fèi)呢

　　朋友帶我來的，讓我替他墊付，過幾天給我。

　　吃什么？

　　沒什么就是酒水貴。

　　哦，有錢給嗎。

　　有啊，老板還有工資沒給我呢。

　　你在哪里上班，我們?nèi)ソo你要工資，把你消費(fèi)的錢補(bǔ)上。不然你會有麻煩的。

　　警察敲開飛哥的門，簡單詢問，拿了錢，便離開了。

　　傻逼一樣的，什么玩意兒。怕我沒錢是吧。我告訴你馬上收拾東西滾蛋。別讓我碾你……

　　聽我解釋一下，滾犢子。

　　門關(guān)上了，他在里面依舊怒不可遏的罵著。而我，剩下的只有一張車票了。

　　穿著我那褪了色的軍大衣，踉踉蹌蹌，消失在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黑色夜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