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尊重您的選擇。”老人輕輕抿了一口他面前那杯棕色液體,老人把它稱作“査布諾”,是一種提神醒腦的飲料。
但在克希爾眼里,那玩意兒就像老人喝的板藍根沖劑一樣,聞起來也像,一股子藥味直沖他的鼻孔。
“我還有選擇嗎?”
克希爾低著頭用勺子不住地攪動那些豌豆,直到把那些完整的豆子壓的細碎才憋出這么一句話來。
老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看著他。
“很遺憾我這里不能給你幫上什么忙,但也許他可以?!?p> 老人用一種長輩特有的溫和目光看向侍立在門口的年輕人。
“塔兒可以跟你一起去,他懂的東西可比修道院里那些沒用的家伙多得多。”
老人嘴角泛起自豪的笑容。
“百年來,遺落隱者都以僧侶的形象示人……也許今后,僧侶會以我們的名號為榮?!?p> 老人瞇著眼自言自語的說著,仿佛在他眼里已經(jīng)看到知識的護衛(wèi)者復興的一刻了。
但克希爾心里卻像是打翻了調(diào)料瓶子一樣五味雜陳,顧慮很多,辦法太少。
他不知道該不該提起之前的幻覺,那些令人不安的圖像和聲音,這些東西似乎一直指引著他,他卻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么。
但就算給老人說了,也許他也只會笑著說,這些不過是造物之主對他的啟示罷了。
他向來是不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么造物的神,這種神還跟老干部一樣愿意無償為人服務。
邪門,邪門到家了,肯定有鬼。
他全然不顧旁邊興奮到不能自已的老人,安靜的坐在那里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那被他搗碎了的豌豆渣。
“事不宜遲,要不你們明天就出發(fā)吧?!?p> “是的,老師?!?p> 年輕人面無表情的回答著,似乎毫不擔心未來的吉兇。
克希爾則一言不發(fā),手緊緊的按在劍柄上。也許是從這幅身體的原主人身上繼承過來的吧,他只要一緊張,總喜歡這樣做,
他在此之前可是完全不了解冷兵器的,可在此之后,他便要把身家性命寄托在這上面了。
他長嘆了一口氣。
成年人,真不容易。
這一天平淡無奇的度過,克希爾在院子里瞎逛,除了那年輕人喊他吃飯以外,再也沒有碰見什么聲音喊他過去了。
就是在這晚上,克希爾安安穩(wěn)穩(wěn)的躺在被窩里,無聊的望著窗外的星星,四周也是一片寂靜,仿佛之前的幻覺都只是事不關(guān)己的夢而已。
這里和他記憶里的那個地方的夜空竟如此相像,那些排列著的星辰,自己也曾見過。
這里真的是另一個時空嗎,我會不會永遠的留在這里?
人死后真的有靈魂嗎,我的靈魂能回到家鄉(xiāng)嗎?
雜七雜八的各種在白天沒有想到的東西此時都冒了出來,在這異世他鄉(xiāng),他努力去回想自己親人的模樣,但只是模糊的一片,他越努力的去想,那些記憶就離他越遠。
所有的情緒交雜在了一起,終于,那緊繃著的神經(jīng)忍不住了。他絕望的縮成一團,用枕頭捂住自己的臉,放聲大哭。
沉悶的痛哭聲透過枕頭中的羽絨傳到了空氣里。
他哭了很久,直到昏睡了過去。
抱著那個松軟的枕頭,他似乎夢見了自己的家。
……
第二天,無論是那個年輕人,還是克希爾,都早早的起了床。
他們倆都沒有心情睡下去了,前者受老師重托,背負著百年來的使命。后者則是歸心似箭,實在害怕在這異國他鄉(xiāng)久留。
克希爾換回了那一身綠色襯衫,而那年輕人卻穿著的還是那身棕色帶風帽的長袍。
按那老人所說的,他們兩個要有不同的身份,一個是韋德家族的人,一個以修道院僧侶的形象示眾,這樣在遇上麻煩的時候更好解決。
但克希爾覺得,就這倆身份在一起恐怕更容易惹上麻煩吧,不過他沒說出來。
臨走時,老人一邊幫那年輕人收拾行李,一邊絮絮叨叨的說了很久,年輕人低著頭始終不說話,只有克希爾看見了老人眼中噙著的淚珠。
直到他們離開,那淚珠一直沒有落下。
至少不是生離死別,也許和那些人好好談談他們會放我過去的吧。
克希爾盡量樂觀的去想這件事,但他腦子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自己被一百把劍架在脖子上的樣子了。
“給你,含在嘴里,這種刺鼻的氣息才能讓你堅定意志,不被柯谷爾之鏡所迷惑。”年輕人從背包中掏出一個盒子,盒子里裝著兩個藥丸,他把其中一粒遞給了他。
克希爾把藥丸放到鼻子邊用力一聞,差點沒把早飯給吐了出來。
他從沒聞過如此難聞的味道,那腥臭的氣味比鯡魚罐頭有過之而無不及。聞見它就好像能看見一條,不,是一堆死去一個多月的腐爛咸魚和它上面大量的不斷蠕動著的蛆蟲一樣。
年輕人面不改色的把藥丸放到嘴里,而克希爾已經(jīng)扶著一塊石頭吐了好久了。
“先知,快一點,這種藥會在空氣里揮發(fā)的?!蹦贻p人一本正經(jīng)的對克希爾說著。
“你不會是在搞我吧……”克希爾用一種看惡魔的眼神盯著那粒小小的灰色藥丸。
“嘔……”
剛含在嘴里,那一股子腥臭味就透過口腔直沖腦門,又引得他一陣干嘔。
“先知,我們跟著你來時的腳印離開吧,這樣會比較安全。”
“安全?如果我沒吃這藥丸,會怎么樣?”
“你是先知,我相信你不會怎么樣。但普通人,也有可能永遠的迷失在鏡中?!?p> “啊?”
克希爾心說你們這些家伙也夠狠毒的。
似是看出了克希爾臉上無聲的厭惡,年輕人停頓兩三秒繼續(xù)說道:“我們只能這么做,百年來窺視知識的人太多了?!?p> “就像這藥丸,誰知道它真的是用動物死去尸體上的蛆蟲制作而成的呢?!?p> 年輕人自顧自的說著,空洞的兩眼似乎在回想著什么。
“啊,對,我記得是大海上巨鯨的尸體擱淺到沙灘上經(jīng)過暴曬……先知?”
年輕人終于想起來了什么,兩眼不再空洞,扭頭正要跟克希爾詳細的介紹一下制作過程,只見克希爾又抱著一棵樹嘔吐了起來。
“我早上為什么要吃那些黏糊糊的羹!”
克希爾無精打采的跟在那年輕人后面,如果他再吐,恐怕就要把大腸里的一起吐出來了。
好在他已經(jīng)多少有些習慣這種腥臭的味道了,閉上嘴那些腥臭氣息只是在口腔里淡淡地飄著。但是一旦張開嘴,那就不得了了,仿佛有個人拿個吹風機往你嗓子眼里,鼻孔里,胃里,腦門上一頓灌,直灌得你一點干凈氣也喘不上來為止。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走了好一段距離,直到領(lǐng)頭的年輕人停下了腳步。
“這里,我們已經(jīng)脫離了柯谷爾之鏡的影響范圍?!?p> 克希爾聽到這句,趕緊把嘴里還剩下一小半的藥丸吐到了地上,還多吐了幾口唾沫。
就這張嘴的功夫,嘴里面那股子腥臭氣又活動開來了,使得他忍不住干咳了幾下。
“哎,接下來我們?nèi)ツ模俊笨讼栠吙冗厗?,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
“你是先知,你決定。”
年輕人面無表情的兩手一攤,可能感到自己這么說有些不負責任,又在后面補充了一句。
“我很少離開院子,上一次走入柯谷爾之鏡好像已經(jīng)是五年前了?!?p> “那你真慘,為什么要在深山老林里與世隔絕的當一個知識的守衛(wèi)者?!?p> 克希爾特意在最后六個字上學著那老人的語氣念了出來,但只引得那年輕人鄙夷的目光。
“我從小就跟老師生活在一起,他教給了我我現(xiàn)在會的一切?!?p> “那你父母呢?”
克希爾剛說完就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他們這樣的人恐怕是沒有父母的。
“老師說,是我父母把我托付給了他,而他們?nèi)チ艘粋€遙遠的地方?!?p> “那還真不幸……”
克希爾小聲的嘀咕著,不想還是被年輕人聽見了,后者直勾勾的盯著他。
“為什么這么說。”
那眼神盯得克希爾心里發(fā)毛。
“沒什么,只是覺得你老師教給你懂了這么多知識,可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清楚,有點可悲啊哥們兒?!?p> 年輕人扭過頭沉默了幾秒,克希爾看不見他的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沒什么,如果有些東西是你不曾擁有的,你便不會懷念它——這也是老師教給我的。”
年輕人望向遠處的天,幾朵浮云飄在那里,無家可歸的它們隨時也會被風刮散。
一陣山風吹過,微微拂動年輕人戴著的棕色風帽,加上他背著的旅行包,不知為何,克希爾突兀的想到了徐霞客這個人。
但眼前的瘦弱男子卻沒有徐霞客那樣的志向,他更像一個未諳世事的學子,從此就要跟自己一起踏入混亂的波濤之中了。
克希爾想起那老人的話。
“這就是遺落者的使命。”
“我們走吧,任務要緊?!蹦贻p人緊了緊腰間的麻繩,這樣的袍子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大了點。
克希爾點點頭:“我們先往南邊走吧,我有點東西落在了一個磨坊主那里。”
年輕人點點頭,跟在克希爾身后不再多言。
“哎,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名字,老師說遺落者不需要名字?!?p> “那也得有個稱呼啊,不然我以后怎么叫你啊?!?p> 年輕人愣在那幾秒,隨后堅定的說道。
“塔。”
果然還是要用那老頭給的稱呼嗎。
冬逆夏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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