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兩件事情朝廷都是失敗者,那鄭森你想想為什么朝廷會是失敗者呢?”蕭謹繼續(xù)問道。
“這個我還真的想不明白,朝廷明明擁有強大的實力,怎么就成為了失敗者呢?!编嵣肓撕靡魂囎?,都想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兩件事的本質都是錢壓倒了權,你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湖州府和蘇州府的大片良田都是一些大地主擁有的,而這些大地主都做棉布、生絲、絲稠等貨物的海貿(mào)生意,對于他們來說,做水稻顯然不如種棉花和桑樹賺錢,所以你一路上看到的大片良田大多數(shù)是種棉花和桑樹,種水稻的極少。”蕭謹一步步抽絲剝繭地分析道:“至于蘇州民眾反抗魏公公亂抓人這件事,魏公公要抓的人是東林黨人周順昌,幾萬蘇州民眾竟然起來阻攔,顯然是有人的背后組織的。你想想朝廷要抓一個官員跟蘇州民眾有什么關系,竟然幾萬民眾聚眾阻攔,沒人組織你相信嗎?而在蘇州有能量組織幾萬民眾的人顯然不是等閑之輩,鄭森,你想想他們會是些什么人?”
“背后組織幾萬蘇州民眾的人必然是那些擁有大片良田,做海貿(mào)生意賺了大錢的大地主大商人,沒有大量的錢財,絕對無法組織起幾萬蘇州民眾。”鄭森想了一下,說道,他有些聽懂蕭謹?shù)脑捔?,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自己的父親也是做海貿(mào)生意的,也在福建有一大片土地,跟他一路上看到的土地一樣,他父親也是種棉花、桑樹等經(jīng)濟作物來賺錢的。還有,他父親的官雖然不大,但在福建的勢力卻相當大,可以說跟福建巡撫平起平坐絲毫不是問題。
“這些人的能量是如此可怕,你看權閹魏公公后來不是被他們斗倒了嗎?”蕭謹輕聲感嘆道,他突然想到了天啟皇帝的突然死亡,正是天啟皇帝的突然死亡,才導致崇禎上臺,解除了魏忠賢的權柄,他覺得天啟皇帝的突然死亡很可能是人為的,不過歷史上并沒有這方向的證據(jù)。
“是啊,魏公公權勢這么大,都被他們斗倒了,哪有地方官敢管他們土地上種什么東西?!编嵣懈诺?。
“鄭森,大明動亂有許多原因,不過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錢壓倒了權。魏公公被斗倒之后,大明朝廷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辦法約束這些大地主大商人了,這些大地方大商人抗法拒捕,抗稅,少繳稅甚至不納稅,為了賺錢,大規(guī)模種經(jīng)濟作物,不種水稻,不管北方地區(qū)正在鬧饑荒,上演人相食的慘劇,導致西北民眾揭竿而起,蔓延眾多省份。”蕭謹有些憤慨地說道,他覺得有錢人失去約束實在太可怕了,他們會在金錢貪婪趨利本質的驅動下,瘋狂地采用一切手段聚斂財富,甚至不管這些手段在長遠的將來,會不會損害到他們自己的利益。
“師父,這些有錢人是怎么用錢壓倒權的?有錢人手上又沒有軍隊。”鄭森有些想不通,朝廷手里可是有軍隊的,江南這些大地方大商人怎么斗得贏有軍隊的朝廷。
“朝廷手里是有軍隊,不過我們大明軍隊的控制權卻是由文官掌握的。本朝初年,軍權在勛貴階層手中,可是土木堡事變后,我大明的勛貴階層損失慘重,成年的武將勛貴大部分戰(zhàn)死了,文官階層趁機奪走了軍隊的權利,巡撫領軍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慢慢形成了我們大明現(xiàn)在以文制武,文官領軍的體制。大明的文官呢,又基本都是從科舉中考出來,這些有錢人家族的子弟一直在參加科舉,通過科舉進入文官階層,他們還不斷地花錢影響科舉,讓他們中意的人考上進士當上文官,這樣時間一長,文官階層自然遍布他們家族的子弟和代理人,他們就能通過文官階層間接控制軍隊了。這樣一來,朝廷即使明面上擁有軍隊,照樣斗不過他們?!笔捴斠蛔忠痪涞卣f道,說完他還特意用指了指五人墓碑記上作者的名字。
“作者是張溥!我明白了,師父,之前你跟我說過的那個復社就是影響科舉的,他們靠壟斷科舉來控制文官隊伍,再靠文官來控制軍隊?!编嵣樦捴斨傅姆较?,看到五人墓碑記上作者的名字,一下明白了,原來作者是復社的創(chuàng)始人張溥。
洪升一直在旁邊默默地聽著,沒有說話,他雖然知道南直隸幾府大地主的勢力很大,不過他也沒有想到他們的勢力竟然大到這個程度,聽蕭先生這么一說,他感覺大明幕后掌權的人就是南直隸幾府的大地主,而朝廷內(nèi)閣的文官只是他們的木偶。
“明白就好,錢壓倒權是這樣的可怕,所以我們?nèi)A夏民族一直以來的體制都是權壓倒錢,我們的老祖宗很聰明,他們很早就意識金錢不受約束的可怕?!笔捴斦f道。
“蕭師父,權壓倒錢比錢壓倒權有哪些好處呢?”鄭森問道。
“好處多了,自古我們?nèi)A夏民族就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古訓。我們?nèi)A夏民族的歷史記載里,權貴階層剝削太厲害導致民眾揭竿而起,進而改朝換代的例子比比皆是,而一旦改朝換代,皇族和勛貴階層能善終的極少。出于對改朝換代的恐懼,皇族和勛貴階層比較具有危機意識,他們也希望民眾能夠過上好日子,這樣他們的權利才能世代相傳,永葆富貴,所以皇族和勛貴階層的利益跟底層民眾的利益其實是一致的。像大明現(xiàn)在這種情況,如果皇族和勛貴階層還能控制局面,絕對不會發(fā)生西北饑荒不斷,流賊遍地,江南大量土地卻還拿來種桑種和棉花賺錢的怪事。”蕭謹說道。
“哦,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鄭森感嘆道,聽完蕭師父的解釋,他茅塞頓開,有一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覺。
“明白就好,在這里呆太長時間不好,我們回客棧吧?!笔捴斦f道,畢竟五人墓碑在蘇州是一個有名的地方,一群人在這里呆太長時間不好。
鄭森和洪升都點頭同意了,他們各自招呼在兩邊警戒的十二名護衛(wèi)上馬,一起返回了剛才住進去沒多久的“涵香居”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