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舅舅
父母走后,喧吵的屋子突然間安靜了下來。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屋后竹林中傳來麻雀的‘吉吉’聲。
這是蘇青桐少年時最熟悉的生活環(huán)境,也是她靈魂深處記憶深刻的場景。
蘇青桐突然間又有些犯迷糊,她是真的重生了嗎?還是說,曾經(jīng)的那一輩子只是一場夢?
她有些分不清現(xiàn)實與夢境了。
總之,她回到了父母在世的時候?
她有些不敢置信,這樣的幸運怎么會落在她的頭上,她就這樣疑神疑鬼,卻又歡喜得想要痛哭一場。
如是迷迷糊糊的陷入了昏睡。
昏昏沉沉間,突然聽到大門被推開的聲響,然后一陣腳步聲由外往內(nèi)而來。
不一會兒,一道清脆的少年的聲音在床邊輕聲呼喚她:“青妹子?!?p> 蘇青桐睜開眼睛,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小舅舅。
這個時候的小舅舅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雖然長得羸弱,卻皮膚白凈,眉清目秀,神情間還帶著些不諳世事的純凈,是一個極討人喜歡的男孩子。
小舅舅的手里抓著一個紙包朝她遞過來,如果青桐沒有猜錯的話,這個紙包里邊是父母給她不能去參加婚宴的補償,一種用糯米粉炸得中間空空的糕點,外邊滾滿糖粉,她的家鄉(xiāng)人稱之為雪棗,如果滾了芝麻的就叫麻棗,是蘇青桐最喜歡吃的零食。
雪棗并不是時時刻刻都有得賣的,因為糖粉在天氣熱的時候容易融化,所以鄉(xiāng)村的商鋪一般要到過年的時候才會進貨。
家鄉(xiāng)拜年的時候有送糖的習俗,就是用牛皮紙包著紅糖白糖冰糖或者糖橘餅之類的食品,用席草(一種水生植物,干了后可以扎東西)系上,然后在席草跟紙包的中間夾著一小塊長條的紅紙,走親訪友的時候就送一個這樣的糖包,其中雪棗蓬松不重稱,一斤可以做出兩三個跟一斤橘餅大小的糖包,那些家里條件不好的人就買這個充數(shù),畢竟旁人也看不出是什么東西,算是全了面子。
蘇青桐想不明白的是,如今還沒有到過年的時候,小舅舅是怎么買到這種食品的。
小舅舅將手里的紙包塞給她說:“這是你爸爸讓我給你買的,你趕緊吃吧!他說你只想吃這個,害得我跑到瓦子坪才買到?!?p> 蘇青桐的鼻子一酸,瓦子坪離自己的大隊有五六里路,因為比這邊接近清溪鎮(zhèn),所以貨品要比這邊豐富,這也就是舅舅之所以買到雪棗的原因。
這個時代,清溪鎮(zhèn)一天只有幾次班車經(jīng)過她住的鄉(xiāng)村,自行車更是鳳毛麟角,小舅舅只怕是冒著雨走了十幾里路才給她帶回來這份零食。
她上輩子并不知道小舅舅為了這包點心跑了那么遠,在她的印象中,只記住了小舅舅的傻。
小舅舅在母胎沒有養(yǎng)好,外婆懷他的時候是最貧困的年代,不但餓著肚子,還要沒日沒夜的做活,為了多賺幾個工分,外婆還選那種最累人的事情做,后來累得小舅舅早產(chǎn)。
小舅舅剛剛生下來的時候就跟一只老鼠般大小,外婆又沒有奶水,他就只能靠喝米湯續(xù)命,大家都說養(yǎng)不活,但小舅舅卻堅強的活了下來,只是小舅舅到五六歲的時候才會叫媽媽,直到八九歲的時候才會蹣跚走路,因此鄰里都叫他蔫五(小舅舅是外婆的第五個兒子,大兒子跟第三個兒子都沒有立?。?,就是嘲笑他身體智商長不大的意思。
青桐少年的時候不懂事,也取笑過這個舅舅,如今想起,她真是一個可憐可笑的傻瓜,別人看不上她,她居然不知好歹的輕視智力欠缺的小舅舅。
小舅舅是四十歲的時候去世的,一輩子沒有成家,死后是蘇青桐弟弟捧的番,因為大舅跟四舅都沒有兒子,只有嫁人的唯一的姐姐生了一個兒子,所以弟弟是最適當捧番的子侄,當時蘇青桐在南邊的都市沒有回去,也沒有去給小舅舅掃過墓,她覺得只要心里記得就行。
有一年清明,她心血來潮去給外公外婆和小舅舅掃墓,燒了些錢紙信香,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冥冥之中真有神鬼之說,第二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中小舅舅笑著對她說,他現(xiàn)在有錢了,想要去買他早就看好的那件新衣服。
蘇青桐想起往事,眼睛有些濕潤,當著小舅舅的面咬了一口雪棗,差點被甜憨了,實在是吃不下,一轉(zhuǎn)眼,卻看到小舅舅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手里的糖。
她知道舅舅也想吃,如是將雪棗遞給他說:“我不吃了,你全部吃掉吧?!?p> 小舅舅驚喜的問:“你真的不吃了?”
蘇青桐點點頭閉上了眼睛,小舅舅還在說:“等會我吃了,你別又問我要?!?p> 蘇青桐想笑,可實在沒有力氣。
小舅舅高興的捧著雪棗走了,走得很快,生怕蘇青桐會反悔要回去。
不一會,父母的房間就傳來清晰的電視機聲音,是父親走到時候教會了小舅舅怎么開電視,就為了留住小舅舅在家里照看蘇青桐。
說起家里那臺14寸的黑白電視機,是父親花了四百二十元巨款買回來的一臺二手電視機,這個時候國內(nèi)沒有正規(guī)的生產(chǎn)電視機的廠家,大型家電都要靠國外進口,電視機是極難買到的電器,算是緊俏物資。
今年五月份的時候,父親跟麻山生產(chǎn)隊一個姓劉的熟人去了一趟C市,回來的時就扛著一臺電視機,身后還跟著一個背著行李的少年,頓時轟動了整個生產(chǎn)隊,大家都看西洋鏡似的圍攏了過來。
父親吹牛說,劉家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會按照原價把電視機賣給他,賣給別人的話起碼多收七十元的手續(xù)費。
劉家是從麻山生產(chǎn)隊出去的人,如今在C市的某家單位上班,正好可以弄到這些物資,他家要不是想換一臺更大的彩電,要不是養(yǎng)了一個調(diào)皮搗蛋的兒子,就不會只收父親肆佰貳拾元的電視機錢,而是大把的人愿意花肆佰玖拾元來搶他家這臺黑白電視機。
這種話前世只有十歲的蘇青桐都不信,不知道父親怎么就相信。
劉利輝就是隨著電視機一起從C市來的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性子十分頑劣,據(jù)說逃課、打架、偷錢、說謊、離家出走他都做過,小學三年級開始就被學校各種勸退,短短幾年時間已經(jīng)換遍了所有的學校,最后連中考都沒有資格參加。
如是麻山生產(chǎn)隊這邊的劉姓本家就出主意,讓孩子來鄉(xiāng)下讀書,既解決了沒有學校讀書的難處,也趁機磨練他的性子,讓他在鄉(xiāng)下吃點苦,從今往后就懂得生活的不易,會變得聽話一點。
家里有了電視機后,文化生活跟精神生活確實豐富了,可錢袋子卻更加癟了。
父親那個時候一個月三十七元的工資,勉強夠養(yǎng)活一家人,誰知道為了買這臺電視機后,欠下了一筆巨款,好幾年都是借東家還西家,日子過得困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