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歡離合總無情
“您是張夫人?”蘇西問道。
張淑妃拾起她的手,邊撫邊道:“啊,還好你記得我,那魏使崔宣伯送你進(jìn)宮的時(shí)候,還萬般交待,說你可能醒來后會忘事……”
蘇西掙脫了她的手,把頭搖得波浪鼓似的:“您在說什么,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阿耶呢?什么進(jìn)宮,崔郎呢?”
張淑妃壓了她還在叭啦叭啦說著話的嘴,道:“別亂說,這就是你的家,什么阿耶,你阿耶就在這宮里,是齊國最大的王!”
“張夫人,您是不是瘋了,你在說些什么,我一點(diǎn)都聽不懂,我要回家,這里不是我的家!”蘇西急著下床,鞋也不穿就往殿外跑去。
跑到了殿門,撞上了一個(gè)身材魁梧的男子身上。
那人正是蕭賾,他扯回了這個(gè)欲棄了這里榮華富貴的女子,道:“怎么,不愿認(rèn)祖歸宗?”
“什么認(rèn)祖歸宗,我家在平城,阿耶是高聰,阿娘姓姚,你們……你們憑什么把我搶進(jìn)宮里來……”蘇西用盡力氣喊道。
蕭賾舉起了手,正欲給她一個(gè)耳光的時(shí)候,被張淑妃死死地拉著,哭道:“官家,官家,她只是一時(shí)還沒接受這件事,您寬待些時(shí)日吧!”
蕭賾微微收了那怒氣沖沖的臉,坐到了殿中央的榻前,對蘇西喚道:“你,過來!”
蘇西杵在那里一動不動,臉色鐵青,張淑妃見兩人如此劍拔弩張,拉著蘇西往殿內(nèi)邊走邊道:“蘇西,你來,一會我再和你說……”
“說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說,你們快放我回大魏,我二兄還要成親呢,嫂嫂的嫁衣我也還沒開始做……”蘇西還是想拔腿就跑,掙脫了張淑妃的手,再往殿外跑去。
殿外領(lǐng)軍右衛(wèi)江中青守著殿門,看見這公主要往外逃,一個(gè)劍步便跨了過來,拉了她的路:“殿下,請恕下官無禮了?!?p> “蘇西,你不要太過份了,過來我這里!”蕭賾開始覺得頭疼,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惹了菩薩,在張淑妃這殿里,總是會出現(xiàn)這樣的混世魔王。
張淑妃拉著萬般不情愿的蘇西,走到了蕭賾的面前。
蕭賾對江上青道:“召魏使崔宣伯進(jìn)宮,就說蘇西醒了?!?p> 江上青領(lǐng)命前往,不一會兒,崔宣伯已在殿外等候。
蘇西在蕭賾和張淑妃的四目注視下,看完了阿耶高聰給她的親筆信,又一次昏厥在殿中。
回到平城的蔣少游,將自己關(guān)在了小院中,終日飲酒度日。
每日的旭日東升和落霞,月上西樓還是繁星遍野,似乎都與他無關(guān)。
院里的各式各樣的花岡石料,由原來堆得找不到路,到如今的半人高,似乎都已經(jīng)提不起他的半分興趣。
她在齊宮中過得好嗎?
她在齊宮中吃得好嗎?
她在齊宮中睡得好嗎?
如若真如高聰所說,她雖回了齊宮,但不被蕭賾所喜,以她的性子,會不會掀翻了齊宮?
最讓蔣少游所悲的,是兩人的距離已經(jīng)不是年齡差距,現(xiàn)在她貴為公主,自己出身“平齊戶”,鴻溝如何逾越?
在江上青把蘇西帶上車駛往齊宮之時(shí),他無不后悔,自己沒有聽高聰?shù)脑?,帶著她遠(yuǎn)走高飛。
也許自己骨子里,還是有著那在云中兵營里已經(jīng)悄然刻在骨中的卑微,不敢對蘇西作出任何非份之想,也許不是不敢,而是不愿去玷污。
可是如今呢?兩人也許就此相距千里,萬里,此生,也不會再見了。
姚氏和兩個(gè)兒子,崔氏早就收到了消息,說高聰今日回府,早早地就站在了門前翹首以扮。
可是從車上下來的,只有面色蒼白的高聰。
高叔山掀開了車簾,車中空無一人,他急問道:“阿耶,妹妹呢?她不是和使團(tuán)一起去的齊國嗎?她人呢?”
高聰揩著眼淚,嗚咽道:“她,她不回來了?!?p> “您說什么,什么叫不回來了?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高長云也急了。
高聰揮了揮衣袖,扶著站在一旁怔了的姚氏,進(jìn)了屋。
崔氏屏退了仆人,高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對眾人一說,姚氏癱在了椅上。
高長云扶著姚氏,對高聰?shù)溃骸鞍⒁?,怪不起,那日在門前遇上的那沙門,我就覺得,是在哪里見過他?!?p> “法師也不知是從何處拾到蘇西,卻又是為何送來我高府,難不成,他已經(jīng)可以神機(jī)妙算地知道,我將會使齊,蘇西又會出現(xiàn)在齊中去救我嗎?”高聰哭道。
姚氏始終不說一語,呆呆地,似木頭人一般。
崔氏看著婆婆,覺得她似有異樣,推了推她,喊道:“大家,您還好嗎?”
哪知姚氏應(yīng)聲而倒,一頭栽在了高長云的懷里。
眾人都嚇壞了,高叔山喊道:“快,快喚秦大夫!”
姚氏自從高聰回高府之日起,就一直躺在了床榻上,清醒的時(shí)候,只喚著“蘇西”的名字,然而多數(shù)時(shí)間,都是陷入昏迷。
蘇西是蕭賾遺落在大魏的公主一事,瞬間就在平城傳開,甚至驚動了魏帝元宏。
元宏將高聰召進(jìn)宮中,詳談了數(shù)個(gè)時(shí)辰,高聰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又將此事說了一遍。
然而每說一遍,都似乎是在他的心上又狠狠地剮上了一刀。
高聰從魏宮出來后,拎了壺“富水春”,敲開了蔣少游院門。
稚童給他開了門,道:“見過高侍郎,郎君在里面呢,您快勸勸他吧。”
高聰何嘗不知他在想什么,自己心里也甚堵,兩人或許還可以傾訴至天明吧?
高聰敲門道:“建言,為兄來了?!?p> 然而他敲了許久,門內(nèi)人還是不見來開門,他輕推了門,只是半掩。
蔣少游獨(dú)坐在窗前,桌上的酒壺已然空了,歪倒在一旁。
這男子已然滿臉胡茬,不修邊幅,身上的酒漬斑駁,似乎已多日未曾打理自己,由得自己成為了一個(gè)行走的酒囊一般。
蔣少游微睜迷糊的雙眼,似笑非笑地道:“僧智兄,您來了?”
語罷的他,瞅見高聰手上的那壺酒,一把搶了過來,打開了酒壺,就往嘴里猛灌。
一邊灌,一邊狂道:“好酒!哈哈哈!一壺哪里夠呀!僧智兄未免太吝嗇了!韓鋒!韓鋒!”
稚童應(yīng)聲跑來,進(jìn)了門看見蔣少游如此放浪形骸之舉,上前搶下了他的酒壺,對高聰?shù)溃骸案呤汤?,我都說了郎君已經(jīng)在這幾日喝了太多了,您還拿酒過來!”
“稚童,去取盆水來,越冷越好!”高聰?shù)馈?p> 他挽起了衣袖,端起那稚童取來的井水,用力地向蔣少游身上一潑,瞬間將他推倒在地上。
蔣少游的桌旁還放著一幅未畫完的女子圖像,隨著他倒地,這畫也跟著他一起摔在了地上。
蔣少游似乎猛然清醒,他撲向了那畫,伏在了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高聰看著蔣少游抱著那畫像,哭成了一個(gè)淚人。
稚童想從他手里拿出那畫像,蔣少游卻死死地抱著不肯放,高聰走上前去,拍著他的肩膀道:“建言,為兄知你心意,可是事已至此,你如此作賤自己,蘇西會怎么想?”
蔣少游站了起來,對稚童道:“你把它放好,出去吧,我和侍郎有事要說?!?p> 他收拾了桌子一角,對高聰?shù)溃骸鞍⑿郑?,請恕建言剛才的粗魯吧。?p> “建言,我……我也不知應(yīng)該說些什么,我緣何不知你對蘇西的感情,然而當(dāng)時(shí)的我,只顧及了自己和高家的聲譽(yù),全然將你和她的感情視若無睹……”高聰后悔道。
然而蔣少游卻似看開了一般,他道:“阿兄,即使,即使你允了我與她,怕是最終,蕭帝仍會拆散了我們吧?”
高聰始終想不明白,道:“當(dāng)蕭賾與張夫人說蘇西身世的時(shí)候,我才明白師賢所說,蘇西并不是本朝之人的意思,可法師為何不挑明一切?”
蔣少游搖頭,他也無法解釋。
正此時(shí),稚童急敲門道:“郎君,侍郎,門外來了內(nèi)侍,說是主上要召郎君您進(jìn)宮去!”
“我?”蔣少游驚道。
稚童也不顧了禮儀,推開了門,道:“是,郎君快去洗漱,換身衣裳,內(nèi)侍可不等您太久。”
高聰別了蔣少游,出了蔣院,內(nèi)侍對他施禮道:“見過高侍郎。”
高聰回禮,正欲離開,那內(nèi)侍對高聰?shù)溃骸案呤汤?,請留步,剛好我也要去往您府上請您進(jìn)宮,請上車吧!”
“啊?我才剛出宮,怎么又回去?”高聰驚詫道。
內(nèi)侍卻笑著說:“主上的心意,我等怎可胡亂猜測?”
齊宮。
蘇西被蕭賾的御師程浩懸了針,才緩緩地醒了過來,她第一句話卻是問:“崔郎呢?”
擔(dān)憂不已的張淑妃忙喚道:“快,讓崔郎進(jìn)來!”
蕭賾坐在殿上看著書,聽見寢室內(nèi)有聲響,必是那蘇西醒了,他正想站起來,卻聞得宮女喚的是崔宣伯。
他一皺眉,抬起頭剛好與崔宣伯的眼神對視。
蕭賾道:“崔郎,高侍郎把你留在這里,必然有你的長處,如若你可讓我父女相認(rèn)且相處無憂,我定賞你!”
“謝官家?!贝扌疀]有多說一句,隨著宮女進(jìn)了內(nèi)室。
蘇西無力地?fù)纹鹆松碜?,問道:“崔郎,信上可是我阿耶所寫??p> “回殿下,正是高侍郎離齊時(shí)親手所寫?!贝扌馈?p> 蘇西搖頭,道:“不,不可能,阿耶不會不要我的。”
“不會!”蘇西大喊道,那聲音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