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婭把垂在額上的碎發(fā)攏到耳后,莞爾一笑,“謝謝你,張軒逸。”
精神力在短時間內迅速釋放會對人的身體產(chǎn)生反噬,陳婭將自己傳送到了大陸邊緣與海洋的交界處,幾乎連站都站不穩(wěn)。她跪坐在沙灘上,耳畔,從漆黑的海里傳出的聲音越來越大。
陳婭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站起來。她環(huán)顧了四周,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記憶里的那個漁村居然真的就坐落在不遠處。她突然想起來翟萱告訴她的,大陸區(qū)域只有海岸線附近沒有出現(xiàn)磁場波動。這里的海跟末世來臨前一般無二,不缺物資,連輻射強度都要小得多,所以這里的漁民,并沒有轉移陣地,而是留在了這里。
在遷往其他避難所的路途中,很多人發(fā)現(xiàn)了這塊寶地,想要留下來避難,可是都被這里的原住民拒絕,以至于被他們拿著尖利的魚叉趕走。
那聲音近在咫尺,幽深的大海里,傳出了空靈而迷幻的細碎交談聲。
“是誰?”陳婭大喊著,卻沒有人回應她,只有浪花拍岸的聲響。
“你是怎么混進村子里的?滾出去!滾出去!”在沙灘上玩耍的孩子們發(fā)現(xiàn)了忽然出現(xiàn)的陳婭,舉起手中胳膊長的魚叉,眉毛一豎,兇巴巴地喊話。
陳婭沒有理會他們,撿起嵌在沙堆里的海螺殼,放在耳邊,她只聽了片刻,瞳孔瞬間放大。
那些細碎的交談聲在耳邊化成了人類能夠聽懂的語言。
“神明……神明……”
各異的聲色重復著相同的兩個字,匯聚在一起,透過螺殼空腔的放大作用,幾乎達到了震耳欲聾的程度。
“阿媽,有外人闖進來了!”一個拿著魚叉的孩子生氣地沖著陳婭丟石頭,但胳膊就算掄圓了也還是短短的一小截,怎么都打不中目標。
他索性把魚叉一丟,撒丫子跑回漁村里,很快,村子里的人都出來了,人數(shù)不多,但都黑著一張臉,帶頭的是一個大叔,他拿著比小孩子手里的長了一倍的魚叉,用尖端指著陳婭,冷冰冰地說,
“外來人,離開那里,你正在褻瀆我們的神明。它要是發(fā)怒,你會害死我們。”
說罷,他身后的婦人和孩童都跟著作揖,似乎在請求神的原諒。
陳婭轉過身來,看著面前一臉橫肉的中年男人,問道,“你們有沒有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
男人認真地看著她,神色一頓,臉上驀地帶上了怪異的情緒色彩。他忽然變得恭恭敬敬,耐心地聽陳婭繼續(xù)說話。
“神明……”
中年男人身后的幾個老婦聽聞這兩個字,大驚失色,竟然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一隊的人,男女老少,包括帶隊的男人,全都一個接一個地跪了下來,先前向著陳婭扔石頭的孩子不太情愿跪在潮濕的沙灘上,癟著嘴巴掙扎著,被他阿媽一巴掌扇得暈暈乎乎,最終還是滿臉是淚地跪下了。
陳婭一下子懵了,趕忙上前,扶起最前面的男人,但他死活不肯起來,嘴里念叨著,“尊貴的神啊,請寬恕我的愚昧……”
“等等,你們認錯了,我不是什么神明?!?p> 隊伍里的老婦人跪在地上,老淚縱橫,道,“一代又一代,幾百年來,我們靠您的饋贈生存在這里,從未離開。您此番前來,一定是來救我們脫離苦海的!”
“不,老婆婆,我叫陳婭,此前我從未來過這里,我不是你們口中的神明,也從未饋贈過你們什么?!标悑I彎腰把老婦人扶起來。
聽了這么一番話,老婦人混濁的雙眸里也多出了幾分疑惑,她咳嗽了數(shù)聲,道,“不可能啊……這么多年了,從未有人聽得懂海的呼喚。我的先輩們告訴我,如果有一天,我遇見一個能夠聽到海的聲音的外來人,那就證明神明化為凡胎歸來了。”
領頭的中年男人帶著其他人站起身,嘆了口氣道,“難道神明真的消失了嗎,它為什么不來救我們?”
那孩子赤著腳,在海灘上肆意奔跑,從海的那頭傳來的聲音越來越響,她忽然停下了腳步,面對著黑色的大海,魔怔一樣,一步一步走進水中,先是腳踝,然后是膝蓋,慢慢地,上漲的水沒過了她的腰,最后,一個大浪打過來,淹沒了她幼小的身軀。
急切的呼喊聲從岸邊傳來,可是那個孩子已經(jīng)聽不到了。她閉上眼睛,最終被深淵似的黑海吞噬。
陳婭拼命地搖著腦袋,試圖把這些“虛幻”的記憶抖落出去。此刻的她,忽然發(fā)現(xiàn),這些混雜的畫面正在慢慢從記憶深處浮現(xiàn),吞沒了她這十幾年簡單地不能再簡單的平凡生活的回憶。
她記不起來了,父親的樣子,母親抱著她走過別人家前院的情景,所有東西都被新的代替。
“我到底……是誰?”陳婭跪坐在地上,一遍遍地敲打著地面,濕潤的泥沙冰涼刺骨,時時讓她清醒。
更多的東西涌入她的腦海中。
兩萬里的深海,一個幼小的身軀逐漸下沉著,忽然,她睜開了眼睛,身側光芒四起,數(shù)以千計的奇異生物浮現(xiàn)在眼前,它們游動著,將小孩圍在中間,每一個怪物都像是一盞燈,匯聚在一起,照亮了黝黑的海底。幼小的孩子臉鼓脹著,她不敢呼吸,生怕嗆一鼻子的水,直到她被一旁忽然游動的大魚嚇了一跳,張嘴呼吸了一大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能夠在水中自由呼吸。
那種交談聲變得悶悶的,似乎就是她周圍的這些龐大生物發(fā)出來的。它們長相都千奇百怪的,小孩驚訝地看著它們,雙手并用抱住了身側巨型八爪魚某一條觸手上的吸盤,她整個人吊在上面,柔軟的發(fā)絲在水中飛舞。
后來關于深海的記憶片段就模糊了起來,陳婭記不清楚了,然后很快,又有新的記憶注入進來。
襁褓里的嬰孩不哭不鬧,乖巧地眨著眼睛,就那么躺在面容清秀的女子懷里。女子的神色略微焦慮,身旁,高大的男人把她圈進懷里。漫天的光點,讓人造燈光剎那間黯然失色??帐幨幍姆块g里,兩個人并肩站著,為一個小生命的誕生露出了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