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竹提著半籃子廁籌,一路磕磕絆絆返回了家中,他家不大,是個中規(guī)中矩的標(biāo)準(zhǔn)農(nóng)家小院。
他進門便哭喪著臉道:“阿娘,我回來了。”
屋內(nèi)的婦人正蹲在地上擇菜,見兒子這么遲才回來,便問道:“買個廁籌這么久,是不是又出去貪玩了?”
“沒有?!?p> “哎呦,你咋個哭喪著臉,難道被人欺負(fù)了?”
小男孩眼眶濕潤,“阿娘……”
“有娘替你撐腰,莫怕莫怕,快告訴娘,是誰欺負(fù)你。”
小男孩哭得鼻涕眼淚噼里啪啦地,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婦人搶過廁籌,隨手便丟在地上。然后緊緊抱住小男孩,“哎呦,你這瓜娃子,跟娘說說嘛,究竟咋個回事?!”
哪家父母健在的娃兒懂事之前會有不跟娘親打小報告的道理?更何況李二竹見娘親如此心疼自己,于是差點就要將陳漁的囑咐全盤吐出:“陳漁哥哥他……”
但好在這時門外適時響起一道的聲音:“春姐在里頭不?”
“在哩?!?p> 婦人朝外頭回應(yīng)道,隨后摸著小男孩的頭,安慰道:“男子漢大丈夫,除了在娘面前,你都不許哭鼻子,不然傳到外頭,哪家女娃以后愿意嫁給你?”
婦人將小男孩拉到里屋,隨后才快步走出屋外,他看著的夫妻倆,打趣道:“哎呦……你兩夫妻今兒來這,是又吵架了?老規(guī)矩,一人十文錢,我就事論事,誰也不偏幫?!?p> “好姐姐,你可得給妹妹評評理。”
門外那位身材豐腴的女人掐著他男人的耳朵,喝道:“你跟春姐說?!?p> “哎呦,娘子輕點。”男人嚎啕了一句,豐腴女人這才松開手。
見娘們松開手,男人立馬跟她拉開了幾步距離,氣勢也水漲船高起來,他如實道:“春姐你也曉得,我倆都是孤兒,能在一起全靠老天爺給的福分。這不,婆娘最近有喜了嘛??伤⒆痈铡阏f說看,這要是傳了出去,我王鐵刀臉上能掛的住嗎?”
“放你王鐵刀的狗屁,”豐腴女子雙手抱胸,怒斥道:“我嫁給你之前便說好了,養(yǎng)父對我有恩,以后孩子出生,一定要隨我的姓,否則老娘絕不嫁你?,F(xiàn)在生米煮成熟飯,你這帶把的老爺們倒是翻臉不認(rèn)舊賬了?”
夫妻倆一時間勢如水火。
“咋的,就你養(yǎng)父對你有恩吶?我養(yǎng)父對我就不好了?”
“好你個王鐵刀……”
……
婦人這下搞明白了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她看著互相拌嘴的夫妻倆就說了一句話:“簡單啊,這點小事夫妻倆都不能謙讓,那以后日子可還長著哩。長痛不如短痛,離了唄?!?p> “那可不行。”夫妻倆異口同聲道。
婦人見狀,嘴角翹起,“那你倆就說說看,咋個不行?”
王鐵刀神神叨叨地先道,“我聽說天上的月老最近撂挑子不干了,如今掌管姻緣的是財神爺……”
豐腴女子附和道:“我家漢子雖然沒什么本事,但自打我嫁給他,倒沒受過什么委屈……”
“年輕的時候不懂事,年紀(jì)大了,好不容易討到個媳婦……”
“難得我家漢子不嫌棄……”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對方的好,婦人適時問道:“那孩子跟誰姓好呢?”
“跟他(她)吧……”夫妻倆再次異口同聲。
隨后兩人對視一眼,悻悻一笑。
婦人復(fù)又跟著一笑。
此事結(jié)了。
就在兩人準(zhǔn)備答謝婦人之時,屋內(nèi)的李二竹跑了出來,他往地上撲通一跪。
“鐵刀叔叔,我娘說您年輕時闖蕩過幾年江湖,您肯定有些真本事的,快去救救陳漁哥哥吧……”
……
…………
——
卻說陳漁百貨,屋內(nèi)陳漁伏案而坐,提筆揮毫。
不放心陳漁包扎的黑衣人自顧自地包扎著傷口,她瞥了一眼邊上的陳漁,又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字畫,問道:“墻上的詩是你寫的?”
自幼在泗水亭中制毒藥、攜殺戮成長起來的她難得會覺得墻上的詩畫都很有意思。
畫上畫的是一個少女蕩秋千時慌亂蹴罷的模樣。
“字是我寫的,畫也是我畫的?!标悵O頭也不抬道,“但詩不是?!?p> “不管詩是誰作的,”黑衣女子嘲笑道,“不過既然你承認(rèn)這畫是你畫的,那么一個男子房中掛著這樣的一副畫,想來是思春了?!?p> 陳漁頓時覺得身旁的這位黑衣女子還是有些少女感的,他笑道:“很早之前畫的,是今天特地掛了出來。”
黑衣女子無言,對于他什么時候掛出來的,又為什么要掛出來,她都不感興趣,她感興趣的只是畫上的內(nèi)容。
半晌。
陳漁案上畫作已成,他忽然對黑衣人說道:“你應(yīng)該很羨慕吧?”
“羨慕?我為什么會羨慕?”
“不談廟堂江湖紛爭,不議世間勾心斗角。這樣平淡卻有趣的日子,你難道不羨慕嗎?”
黑衣女子已經(jīng)包扎好了,對于陳漁的話,她并沒有反駁,而是站起身復(fù)又問道:“你又畫了什么?”
陳漁將畫作徹底攤開:
是一幅少女乘舟游玩,日暮回返之時,誤入藕花池深處,慌亂發(fā)出的尖叫聲,伴隨著劃船聲,將四周白鷺驚嚇而起的場景。
“又是少女,”黑衣女子再次嘲弄道,“我瞧你生得倒算俊朗,既然如此思春,又為何不找個姑娘家娶了?何必藏在這深林鄉(xiāng)野之中?”
陳漁沒有回答這茬,而是起身一笑,道:“你笑我作畫思春,我卻笑你是個可憐人?!?p> 黑衣女子眉眼帶笑,對于七日之后即將化作一灘膿水的陳漁說道:“可憐人?說說看,如果說的對,那么我可以考慮事成之后賞你些銀兩?!?p> 陳漁神色輕松,他走到貨架前拿起一個撥浪鼓,搖晃道:“你玩過撥浪鼓嗎?”
黑衣女子不置可否。
“你當(dāng)然沒玩過?!?p> 陳漁又拿起一串糖葫蘆放在嘴里,“世間萬物相輔相成,就好比一串糖葫蘆,制作起來也是極為不易,譬如需要洗凈山楂、熬煮糖水。方才那個撥浪鼓自然更難制作。”
大口地吃完糖葫蘆,他又伸手拿過一個茶杯一口將其飲盡,他豪放道:“不管你們習(xí)武之人因何習(xí)武?可一旦踏入習(xí)武一途,即便之前未曾奢想,可最終都會想做那天下第一。古今中外,各行各業(yè),即便是街邊一個乞丐,都是如此?!?p> “可是……”陳漁看向黑衣人,“可是一旦踏入其途,走地越深,陷地也越深。等到你徹底踏入深淵,突然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你離終點更遠了,當(dāng)你這時醒悟過來、想要回頭之時,卻發(fā)現(xiàn)你似乎已經(jīng)回不了頭,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所以呢?”
黑衣人翹起一邊眉毛,她忽然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年輕人似乎跟其他讀書人有些不一樣。
陳漁學(xué)著黑衣人先前嘲笑自己時的語氣道,“所以你羨慕,你羨慕畫中的少女,羨慕她們能無拘無束。哪怕在你眼里,她們還有我,只不過是一個隨時都能掐死的小螞蟻罷了??删褪沁@樣蚍蜉般的日子,你永遠都不敢奢求!”
意想不到的是,黑衣人并沒有發(fā)怒,而是鼻子出氣哼了一聲,不屑道:“你不過一介布衣,看了幾本書就真以為自己了卻天地大道了嗎?笑話!”
陳漁謙謙一笑,正打算將另一幅從盒子中得到的古畫拿出來。
卻聽黑衣女子轉(zhuǎn)身道:“時間差不多了,沒空陪你玩,該進山辦正事了。你我道義不同,事成之后,我會給你解藥。從此天涯兩邊,再不相見。”
陳漁邁步跟上,不知何時手中多出了一折羽扇,他嘆息道:“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