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項(xiàng)斯應(yīng)了聲,語調(diào)上稍顯猶疑。“是?!?p> 紀(jì)忘川問道:“怎么?”
“萬一金老板不買呢?”
紀(jì)忘川冷笑了一聲,唇邊揚(yáng)起一絲狡黠?!翱巢幌聝r來的東西,金老頭才會覺得稀罕?!?p> “主上英明。”
項(xiàng)斯走后,紀(jì)忘川急促地咳嗽了幾聲。作為活在刀尖上的人,他不可以有一絲的疏忽,不能讓對手發(fā)現(xiàn)一點(diǎn)紕漏,今日他暴露的那一星半點(diǎn)的紕漏,就是他日對手?jǐn)貧⑺膭偎恪K恢毙⌒囊硪淼乇H约哼@一點(diǎn)的先天不足,從來沒人知道他對于花粉有一種天然的無助。
風(fēng)吹嫩柳,白團(tuán)團(tuán)軟綿綿的柳絮翩然飛在空中,晨霧濃重,打濕了嬌嫩的夭桃。
金烏躲在云層里,恍如今日捂臉現(xiàn)世。
昨夜陸白羽唐突的告白,讓他回憶起來羞惱不已,但是把琳瑯握在手心里,抱在懷里的觸感又令他心滿意足。想來,只是有些羞愧,占了琳瑯的一些便宜,但絕無后悔。
即使每天都在百花園里勞作,依然有一雙蔥嫩白滑的手,琳瑯真是天生麗質(zhì),好似花中盛開的妙人。陸白羽自知,越是與琳瑯接近,越是無法將她從心里拔去。
既然無法拔去,不如種的更深些。
陸白羽拿出那張人皮,圖案依稀無法辨認(rèn)。他還記得琳瑯見到這張人皮時的眼神,向往幽深,眼眶里泛著莫名的浪潮。他意識到琳瑯對這個龍脈的傳說有興趣,琳瑯與尋常女子不同,不是給她金山銀山就能博之一笑,這個龍脈藏寶的所在恐怕就是他們定情的契機(jī)。
陸白羽窩在褥子里看著人皮藏寶圖費(fèi)神,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德榮輕聲試探了下?!按笊贍?。”
陸白羽沒好氣道:“德榮,你還有臉來,還不快給我滾回去?!?p> “德榮有錯,請大少爺責(zé)罰?!钡聵s聽陸白羽罵罵咧咧的聲音還在生他的氣,只好轉(zhuǎn)身欲走?!暗聵s這就去領(lǐng)錯?!?p> 陸白羽叫住德榮,問道:“慢著,難道是琳瑯出了什么事?”
德榮如實(shí)回復(fù)道:“小的不知琳瑯姑娘如何,只是聚寶齋的小張五給少爺捎個口信,說是尋了新寶貝,少爺必定有興趣,請少爺上聚寶齋一觀?!?p> 陸白羽突然翻身下床,金老板的新寶貝,他揣著手上的人皮藏寶圖,自知小張五話中有話,必定與人皮藏寶圖有關(guān),瞬間就有了興致。
陸白羽打發(fā)了德榮,穿了一件碧色緙絲竹葉圓領(lǐng)窄袖袍衫,腰佩蹀躞帶,踩著五福如意靴,玉容瀟灑,風(fēng)姿翩翩。
陸白羽在蹀躞帶上掛上七事,卻發(fā)現(xiàn)缺了一把雙魚佩刀。陸白羽在房內(nèi)轉(zhuǎn)了圈,找不到雙魚佩刀,他心眼大,也就沒有往深處想。
此時,小張五弓著腰,在門口等著陸白羽?!瓣懘笊贍斂?,起身了嗎?”
陸白羽打開門,笑道:“小張五,這回兒是合心意的寶貝?”
小張五說道:“金老板交代了,這寶貝不賣旁人,只等著陸大少爺這位有緣人,只是這東西燙手,還請陸大少爺趕緊接手?!?p> 陸白羽是個明白人,小張五這幾句話說到他心坎上了。陸白羽本想帶琳瑯一起去,復(fù)又想起昨夜輕佻之舉,今日還沒準(zhǔn)備好應(yīng)對的臉色。況且,一個男人家來去動作快,快馬加鞭一個時辰就能來回,到時候再去給琳瑯賠罪也不遲。再想起琳瑯看著人皮藏寶圖期待的眼神,就知道她對寶藏有興趣,興許他湊齊了藏寶圖,博得美人一笑,沒準(zhǔn)他倆就這么成了。
他實(shí)心眼的這么一想,心頭就樂呵了。
誰知陸白羽前腳剛走,琳瑯的禍水后腳就潑了上來。
農(nóng)歷二月,天氣逐漸晴好,只是偶來的陰雨會沾濕花葉。
琳瑯彎著腰正在給杜鵑、月季、金桔翻盆,擦拭著沾了泥土的花葉,蓉姑姑就站在她身后,臉色裹在灰蒙蒙的霧霾。琳瑯一轉(zhuǎn)頭,盡了下禮數(shù),她自知這次應(yīng)該是惹了禍患,陳其玫正好尋了由頭來收拾自己。
蓉姑姑板著一張怨婦的面孔,把琳瑯帶進(jìn)壽安堂。
陳其玫跪坐在蒲團(tuán)上,左手拿木魚,右手拿椎,用力平穩(wěn),由緩入急,漸漸加速,虔誠閉目,口中念念有詞。
壽安堂是供奉佛祖和陸家世代祖宗英靈的地方,陳其玫信佛數(shù)年,平日里在壽安堂修身養(yǎng)性,在壽安堂里見她,應(yīng)該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但陳其玫信佛,不代表她心善,只是素來作惡多了,就想以佛性來洗脫罪孽。
“夫人,人帶到了?!?p> 蓉姑姑說了聲,敲木魚聲驟停。陳其玫睜開眼,蓉姑姑這人會看眼色,忙屈身上前扶起陳其玫坐在旁邊的大圈椅上。
陳其玫這人不辨喜怒,為人城府甚深,開口很沉穩(wěn)。“琳瑯來了,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謹(jǐn)?!?p> 琳瑯垂首,雙手捏在身前,謹(jǐn)慎回言。“琳瑯惶恐,請夫人明示?!?p> 陳其玫端起手邊的茶碗,兩指捏起碗蓋,茶香四溢?!傲宅槄?,說句不好聽的,若不是家門不幸,如今長安城首富應(yīng)該是你家老爺子,而你應(yīng)該是養(yǎng)在深閨的大家小姐,何至于落得替咱們陸家看園子這么糟踐的下場。”
“陸叔叔收養(yǎng)琳瑯,琳瑯感激不盡,沒有什么其他想頭?!?p> 長安城首富之女?琳瑯啞然,喉嚨里哽咽著,眼眶子卻清明敞亮。
琳瑯幾乎要忘記那天是農(nóng)歷八月十五,她六歲的生辰,月望山大擺筵席,月家一百單八口人濟(jì)濟(jì)一堂,長安城最出名的五湖戲班在月海山莊演了一出八仙拜壽,琳瑯小小的身影擠在戲臺下活蹦亂跳。
漫天煙花在天空更迭起了人間四季,月望山把她抱在肩頭上騎大馬,林紫瑤在身后追著他們跑,一家人的笑聲傳遍山莊的每一個角落。
那是一個寧靜祥和的夜晚,一輪如盤的圓月掛在天上。
笑聲之后還剩些什么?斷斷續(xù)續(xù)的回憶充斥在琳瑯眼前,剎那血光,濃煙起,刀劍錯落,呼叫、喊殺……催命符一樣的聲音鉆進(jìn)她耳朵里,震得她耳膜將裂。
林紫瑤擋在月望山身前,大聲疾呼?!袄蠣敚瑤е宅樋熳?,這里有我!”
月望山詫異地望著平素連雞都不敢殺的夫人,那個他疼在手心里都怕摔了的夫人,此時卻愿意為他們父女倆肝腦涂地。
月望山抱緊琳瑯,用盡一生的能力去呵護(hù)去擁抱,無奈殺手太多太狠,他一屆商賈如何能負(fù)隅頑抗?
琳瑯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眼前立刻恢復(fù)如昔,她對上陳其玫輕蔑的眼神。
“真的沒有其他想頭才好?!标惼涿殿┝搜廴毓霉?,蓉姑姑是她養(yǎng)著的一把刀,必要時候?qū)L嫠恕?p> 蓉姑姑清了清嗓子?!胺蛉讼雴柲?,昨晚,去哪兒了?”
“昨晚?”琳瑯睜大水汪汪的眼,“琳瑯一直在百花園?!?p> 蓉姑姑不兜圈子,開門見山問道:“大少爺去找你了,是不是?”
琳瑯吃不準(zhǔn)她們要抓她什么痛腳,只是模糊了些,回道:“大少爺來過,說了會兒話?!?p> 蓉姑姑開合的牙齒間帶著羞恥的譏諷?!罢f了一會兒話,會說到把蹀躞帶上的雙魚佩刀都掉在百花園了?”
琳瑯心里發(fā)憷,面上維持著謹(jǐn)慎?!胺蛉?,真的只是說話兒話,在沒有其他?!?p> 蓉姑姑站前一步,掄起大腿在琳瑯膝蓋上踢了一腳,琳瑯登時就跪倒在地。“昨夜家丁夜巡,經(jīng)過百花園附近,聽到花叢中有響動,家丁趕到百花園一探究竟時,已經(jīng)人去樓空,卻在泥地里撿到了少爺隨身攜帶的雙魚佩刀。那些下人們面上不說,可背后的嘴有多缺德,什么野地茍合這些話,聽起來就糟踐人。少爺是個俊朗不凡、身體健全的男子,又沒有通房,萬一有什么要發(fā)泄的時候,讓琳瑯你擔(dān)了這個差事。千萬要跟夫人說一聲,免得要你平白無故受了這虧,還沒處說理?!?p> 陳其玫說道:“琳瑯是規(guī)整人,千萬別做出什么傷風(fēng)敗俗的事兒,這種事兒,吃虧的也只有姑娘家。”
話已至此,琳瑯聰慧清明,怎能不懂蓉姑姑心里的意思,把她當(dāng)成了無媒茍合,不知廉恥的下作人。琳瑯指甲扣進(jìn)肉里,憤恨得眼眶噙淚?!胺蛉?,琳瑯與大少爺清清白白,若是夫人和蓉姑姑心存疑惑,大可以找個人給琳瑯驗(yàn)身,以證清白。”
“只不過給你提個醒兒,不至于鬧這么大陣仗?!标惼涿敌庇U了一眼琳瑯,指桑罵槐道:“大戶人家出身的人自矜身份,面上分毫不錯,可是,論起肚子里做文章那是一等一的好手?!?p> 琳瑯心覺好笑,這陳其玫口中之人,不正是她自己這個樣板,如今倒用來指罵他人。
琳瑯端著禮數(shù),忍著性子道:“請夫人明示。”
“尚書令李大人的千金秀外慧中,與我們陸家門當(dāng)戶對,本是尚好的佳配?!标惼涿涤貌柰肷w刮了刮茶沫子,喝下了一口今早新制成的明前茶?!翱墒前子鹪趺炊疾辉敢猓2缓人?,也不能強(qiáng)按頭吶。我們做長輩的對晚輩一心一意的籌謀,不盼望他出人頭地、光耀門楣,只念著平平安安地守著家業(yè),娶一戶門當(dāng)戶對家世清白的媳婦,誰知道,事事總不那么隨人愿。”
琳瑯聽到此處已經(jīng)明白了陳其玫的大半弦外音,陳其玫想要陸白羽迎娶他人,而陸白羽一顆心都拴在月琳瑯身上,陳其玫這一召見正是想探一探琳瑯的底子,看她有沒有攀附陸家的念頭。
琳瑯溫婉微笑道:“大少爺若是與尚書令千金結(jié)秦晉之好,郎才女貌必定是長安城的一段好姻緣,這是再好不過了。”
陳其玫見琳瑯容貌平和,探不出她心里真實(shí)的籌算,到底是大戶人家生出來的底子,這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白羽的心思你應(yīng)該清楚,他一顆心都撲在你身上了,昨夜他跟我提了,說要迎娶你過門,你是怎么個想法?若是真的兩情相悅,我也不是跟紅頂白、勢利眼的人,等你陸叔叔回府,就請他成全了你們的好事?!?p> 琳瑯拿捏好了尺度,道:“夫人,琳瑯絕對沒有那非分之想。十年來,陸府上下悉心照料琳瑯的生活起居,琳瑯一早就把陸府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對大少爺只有兄妹之情,絕無男女之愛。大少爺對琳瑯一直以禮相待,怕只是模糊了誤會了,其實(shí)他對琳瑯只是兄妹之間的關(guān)愛,并無其他?!?p> 琳瑯這一番說辭,聽得陳其玫心里舒潤,春雨入心,灌溉了一片干涸?!澳愕囊馑际牵闩c白羽絕無可能?”
琳瑯信誓旦旦道:“琳瑯只當(dāng)大少爺如兄長,尊敬萬分,絕無越雷池的半分念想,不然天誅地滅?!?p> 陳其玫把茶碗放在桌上,打量琳瑯道:“既然對白羽沒有念想,那可有何心上人?”
琳瑯鄭重回道:“并無心上人?!?p> 陳其玫自有盤算,不能讓月琳瑯留在陸府上誤了陸白羽的前程,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她婚配出外?!叭ツ暌鸭绑?,滿十五了,再過幾個月就該十六了,按理應(yīng)該是許人家的年紀(jì)了,我要是耽誤了你,怕被人指著脊梁骨說我不會當(dāng)這當(dāng)家奶奶?!?p> 蓉姑姑適時湊上前,說道:“琳瑯生得一副好相貌,人面廣著呢,茶莊二掌柜的早幾個月不是向夫人您提了提他的心思了么。”
“蘇二掌柜?”陳其玫挑起眉,好似剛想到這一茬。主仆兩人做戲的嘴臉都落在琳瑯的眼內(nèi),蘇大掌柜年近不惑,一副色中餓鬼的腔調(diào),每次借故來陸府都要打百花園經(jīng)過,想方設(shè)法在琳瑯身上討點(diǎn)便宜再走,捋一捋長發(fā),摸一把小手,哪怕打量一眼都不虛此行?!岸乒襁@年紀(jì)……”
蓉姑姑又加重了勸說的分量?!澳昙o(jì)怕啥,年紀(jì)大,才知道疼人。雖說有了一房正室,一房妾侍,但這倆老娘們都是沒屁眼的母雞,生不出兒子。只要琳瑯一進(jìn)門,對蘇二知冷知熱,再趕緊生個兒子,保不齊就當(dāng)了平妻,那就前途無量了?!?p> 陳其玫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自說自話道:“俗話說,嫁生不如嫁熟,知根知底些總好過外頭瞎子摸象,沒譜?!?p> 琳瑯一早猜到會有盲婚啞嫁這個下場,只是讓她心寒的是,她們表面上端著為她做主的幌子,實(shí)際上恨不得把她推下懸崖絕境,讓她永世不能翻身。誰不知道蘇二掌柜的一妻一妾母老虎的威名遠(yuǎn)揚(yáng),這么多年即便兩人都生不出兒子,也互相制衡,不讓第三房入門。如今陳其玫讓她嫁給蘇二掌柜,就是籌計著讓兩只母老虎來扒琳瑯的皮。
“婚姻之事,本是長輩做主,輪不到琳瑯開聲說個不字,只是夫人體念琳瑯,來問一問琳瑯的心意,琳瑯真是感激不盡。要說蘇二掌柜是個好人,只是妻妾多了難免彼此有些嫌隙,琳瑯自當(dāng)盡力相處?!绷宅樤掍h一轉(zhuǎn),態(tài)度已經(jīng)伏低做小,“陸家的茶莊將來是大少爺掌管,大少爺一直把琳瑯當(dāng)成妹妹關(guān)愛,到時候就要指望著大少爺提拔蘇二掌柜?!?p> 陳其玫被琳瑯看似無心的話,驚了一哆嗦。本想作踐琳瑯隨意配個人品猥瑣之人,卻忘了蘇二掌柜是陸家茶莊的人,陸白羽一旦接手茶莊,第一個要發(fā)落的就是蘇二,依著陸白羽強(qiáng)橫獨(dú)斷的性子,要是來一出強(qiáng)搶蘇二妾侍的戲碼,就成一輩子抹不去的污點(diǎn)了。
蓉姑姑意識到琳瑯話中有話,看陳其玫的臉色僵硬,被這小妮子有意無意中將了一軍。這琳瑯吃定了陸白羽對她鐵死的心,要打發(fā)月琳瑯,橫豎一定要配一家陸白羽拿捏不到的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