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金陵城中,一共有四股勢力?!?p> 褚牧野說著,抄起筷子,從青瓷碟中夾起四顆花生豆,并排擺在桌上,然后拎著一根筷子,在其中第一顆上點了點:
“第一股,是你們徐家?!?p> “‘他們’徐家?!毙鞆V陵糾正道,一旁的小丫頭碧桃連連點頭。
褚牧野嗤之以鼻:“說得好像你還能脫得了干系一樣!你們徐家,本來是金陵城中的頭一等勢力,你大伯徐伯獅在朝中任職,不僅位高權(quán)重,更是門生故吏滿天下,例如當今的揚州道都護盧仁嗣,就是你大伯的弟子門生;再加上你三叔鎮(zhèn)南將軍徐叔龍,手底下掌握著三千親衛(wèi)精兵——僅僅是這一文一武兩個人,就足以保證徐家在金陵城橫行霸道!而且你四叔徐季象還涉足生意場,他的「耐冬坊」越做越大,已經(jīng)開始威脅到葉家、許家這些商場上的傳統(tǒng)豪門,同樣不可小覷!”
自家情況,徐廣陵當然清楚,便點頭贊同。
不過,褚牧野卻陰陽怪氣地長嘆一聲:
“本來你們徐家,在金陵的地位雷打不動,在徐家的壓制下,金陵城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風云變幻的幺蛾子……只可惜啊,你們徐家原先預定的繼承人是個不成器的家伙,居然殺人行兇、被徐老太爺逐出家門,成了引起徐家內(nèi)亂的罪魁禍首!”
徐廣陵瞪圓眼睛,驚道:
“還有這等不成器的徐家子弟?……碧桃,你知道褚牧野說的這是誰嗎?”
小丫鬟嘻嘻笑道:“奴婢不知道,沒聽說過!”
褚牧野白了這主仆二人一眼,慢悠悠地道:
“自從……嗯……‘某人’被逐出徐家,原先還算穩(wěn)定的徐家就被打亂了陣腳,有些人的心思也活泛起來,想要爭奪下一代家主的位置了。我褚牧野只是一個外人,但也聽說,目前鉚足了勁想要爭奪徐家繼承人位置的,一個是長房徐伯獅的兒子徐維揚,另一個是三房徐叔龍的兒子徐姑蘇,除此以外,各種心懷鬼胎的徐家小輩也在暗中結(jié)黨營私……”
徐廣陵哈哈大笑:“家族中又不是朝堂上,還‘結(jié)黨營私’,你也太瞧得起徐家了!”
褚牧野冷笑道:
“說句大不敬的話,你們徐家,可不就是一個小朝廷?你爺爺徐道勛,可不就是一個江南土皇帝?”
徐廣陵嘿嘿一笑,就當沒聽過這等大逆不道的僭越言論。
褚牧野見徐廣陵沒什么反應(yīng),自覺無趣,悶悶地道:
“總而言之,你們徐家內(nèi)亂漸生,但在我看來其中最受影響的,恐怕既不是長房,也不是三房,更不是失去獨生嫡子、一向與世無爭的你爹徐仲虎——而是你的四叔徐季象!依著這個「耐冬坊」掌門人的性子,肯定打定主意不摻和家中這些爛事,但是在這種奪權(quán)奪嫡的事態(tài)里,保持中立不站隊就是最大的錯誤!等著吧,最先在這場內(nèi)亂里吃虧的,一定是你四叔!”
徐廣陵默然點頭。
說完了徐家,褚牧野將筷子指向第二顆花生豆:
“金陵城中第二股勢力,便是以葉家、許家為代表的這些傳統(tǒng)豪門。本來以他們的實力,斷然不可能和在廟堂之上春風得意的徐家分庭抗禮,可自從……嗯……‘某人’入獄以后,徐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一落千丈,圣上更是多次暗示要遏制徐家勢力,這就給了葉家許家一個翻身做主人的大好契機。許家從上到下都是無能之輩,家中獨子許榮華更是個只知道泡妞玩女人的無能紈绔,這些自不必提;但葉家的這一代人,或許還真有些小本事——葉家長房二房長期爭權(quán),原本這些年是二房掌權(quán),但可惜二房家主葉南亭只生了三個閨女——哎,說起來,其中那個二女兒好像還跟你訂了婚?!?p> 徐廣陵淡淡地道:“婚約早就撕了。”
褚牧野翻著白眼道:
“無所謂??傊考覠o男丁、后繼無人,葉家長房已經(jīng)注定要接管葉家家業(yè)。葉家長房兩個公子,葉參是個有點能力的人物,包括將自己的二妹——對就是你原先要娶的那姑娘——許配給許榮華、促成葉家許家聯(lián)手,這些應(yīng)該都算是這個葉參的功勞;他弟弟葉商,雖然才華比不上哥哥,但行事有種狠厲果斷之氣,本來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發(fā)揮不小作用,只可惜前些天倒霉,被一個不知名的醉老頭子扔下酒樓,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從床上站起來……”
不知名的醉老頭子?徐廣陵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灰衣身影:不會他娘的是他吧……
“這葉許二家,所圖不小。”褚牧野皺眉道,“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你們徐家家大業(yè)大、根基深厚,乃是能與河東裴家、洛陽趙家分庭抗禮的世家豪族、龐然大物,百足之蟲尚可死而不僵,堂堂徐家根本不是這種金陵地頭蛇所能對付得了的!要想真正從徐家嘴里搶過一塊肉,對葉家許家明明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困難任務(wù)……”
徐廣陵淡淡笑道:“有什么難的,他們已經(jīng)搶了?!?p> “哈?”褚牧野愣了愣,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葉家許家雖然有所圖謀,但好像并沒有真正染指你們徐家的什么產(chǎn)業(yè)啊?”
徐廣陵搖頭道:“沒什么,你繼續(xù)?!?p> 褚牧野舔舔嘴唇,將筷子點向第三顆花生豆:
“總之,葉家許家鉚足了勁兒想要取代徐家位置,但真要有所行動,起碼還需要一個發(fā)難的契機;但金陵城的這第三股勢力,比起葉家許家就要……嗯……強大的多?!?p> 徐廣陵揚揚眉毛:“哦?”
褚牧野點頭道:
“第三股勢力,就是最近新上任的金陵知府唐大生!我對于大漢官場并不熟悉,但也知道,不同于過往的幾屆金陵知府,這位唐大生唐大人,并不屬于你們徐家的勢力范圍,甚至也不是揚州道都護盧仁嗣的嫡系——他完全是被當今圣上和吏部硬生生插進揚州道的一顆外來楔子!參照近日里朝廷上徐家的凄慘境況,這個唐大生若是還像前任知府一樣偏袒你們徐家,我褚牧野當場把這個碟子吃下去!”
徐廣陵搖搖頭,有些遺憾:唉,看不到褚牧野吞碟子的盛況了……
“唐大生,和他手下的金陵官吏,未來將會是參與到金陵城風云變幻之中的第三股勢力?!瘪夷烈罢f完,將筷子點向第四顆花生豆,卻皺著眉頭并不開口。
徐廣陵問:
“怎么了?說完了金陵城中三股勢力,還有第四股呢?”
褚牧野眉頭緊鎖,盯著眼前那顆花生豆喃喃道:
“按理說,擺在明面上的就只有上面三股勢力,但我一直隱隱覺得,應(yīng)該還會有第四股——不知道徐廣陵你有沒有這種感覺,但在這座金陵城下,就好像潛伏著什么蠢蠢欲動的東西,而且很可能比唐大生、比葉家許家、甚至比你們徐家都要危險得多……”
徐廣陵微微一笑,在褚牧野的愕然注視下,伸手捏起這第四顆花生米,徑直送入口中:
“是的,你的直覺沒有錯,金陵城還藏著第四股勢力……”
曾和北方敵人鏖戰(zhàn)三十年的幽州道大督軍,嚼碎咽下那顆異常堅硬的花生豆,輕聲念出了一生宿敵的名字:
“……它叫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