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拜見大佬

　　翌日，清晨。

　　雨過天晴。

　　江平安趴在小藥箱上，迷迷糊糊地嘀咕一句，全然沒注意到廟門外，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

　　“令郎的醫(yī)術精湛，獨樹一幟，讓老朽嘆為觀止?！?p>　　廟門外，戴思恭手捻白須，遙望蒼穹，忽然話鋒一轉(zhuǎn)，納悶問道：“可他似乎對醫(yī)學典籍知之甚少，這……是何緣故？”

　　在他看來，像江平安這樣的奇才，能將外科手術做的爐火純青，那理論基礎必定差不到哪去，可昨天兩人一聊天，江平安不是隨口搪塞，就是支支吾吾。

　　太奇怪了。

　　江父站在旁邊，情知瞞不過去，苦笑道：“犬子沒有撒謊，他的確是自學成才，今天做的那些手術，我這做爹的也是第一次看到?！?p>　　“哦~”

　　戴思恭驚得手一抖，揪下幾根白須，沉默半晌才回味過來，道：“莫非，這世間真有生而知之的天才？”

　　若是前一日，有人跟他說，有人天生就懂醫(yī)術，他絕對嗤之以鼻。

　　可昨晚的手術，卻讓戴思恭整個人生觀、世界觀徹底崩塌。

　　忽然間

　　戴思恭眼神深邃。

　　他回憶起當年的點點滴滴……

　　他出生醫(yī)學世家，他父親戴士堯也是一方名醫(yī)，可為探索醫(yī)學之道，他幼年就離家求學，遠赴數(shù)十里，拜入丹溪派的開派掌門朱丹溪門下，潛心鉆研醫(yī)學理論，洞悉醫(yī)家奧義，數(shù)十年于一日，兢兢業(yè)業(yè)，從不敢懈怠。

　　沒想到，幾十年的執(zhí)著，居然還不如一個孩子。

　　真是可笑！

　　一瞬間，戴思恭滄桑的眼眸，閃過一抹唏噓和自嘲。

　　花費數(shù)秒，戴思恭才消化了這個事實，從打擊中走出來，忽然想到：

　　這可是上天賜予的一塊璞玉啊！

　　戴思恭渾濁的眼珠，漸漸明亮起來，振奮地問道：“令郎這等璞玉，實屬百年不世出的奇才，為何不給他尋訪一位名師？”

　　江父苦澀笑道：“不瞞老丈，家中清貧，若非犬子幫忙行醫(yī)，賺得些銀兩，恐怕連數(shù)月后入學縣醫(yī)學的束脩都交不起?！?p>　　“區(qū)區(qū)縣醫(yī)學，能學到什么東西？”戴思恭捻須昂首，眉宇間濃濃的鄙視，毫不掩飾。

　　他出生醫(yī)家名門，父親就是名醫(yī)，求學也是拜入丹溪開山宗師門下，不是他高傲，對于縣醫(yī)學的水平，那是心知肚明。

　　“縣醫(yī)學的夫子，不過是照本宣科，以令郎這等資質(zhì)，實在學不到多少東西，老朽勸你一句，切莫白白耽誤了令郎的天賦?！贝魉脊дZ重心長道。

　　江太仁重重嘆息一聲：“這個道理，我也知道，可縣醫(yī)學是道門檻，只有跨過這道檻，犬子才有行醫(yī)資格。而且永城縣不過是彈丸之地，哪有什么名醫(yī)？就算有，我家也交不起束脩?！?p>　　說著，江太仁眼神變得黯淡。

　　“誰說永城縣沒有名醫(yī)？”

　　戴思恭佝僂的身軀，突然變得筆挺，昂首捻須，語氣自負道：“老夫便是?！?p>　　“老丈你？”

　　江太仁狐疑地看向戴思恭，這個眼神讓戴思恭很不爽，冷哼一聲，傲然道：“老夫，戴思恭?！?p>　　“戴，思恭？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聽過？”

　　江太仁皺著眉頭，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突然臉色大變，指著戴思恭，激動的面紅耳赤，結巴道：

　　“您，您，就是太醫(yī)院院使，德高望重的戴思恭，戴老前輩?！?p>　　無怪江太仁這么激動。

　　太醫(yī)院院使，乃是執(zhí)掌太醫(yī)院的扛把子，整個大明醫(yī)學界的擎天柱。

　　能不激動嗎？

　　“正是老夫?！?p>　　戴思恭捻須，語氣自傲，旋即回味過來，狐疑地看著江太仁，“你區(qū)區(qū)一個縣城郎中，從何處聽說老夫的名號？”

　　雖然他是大明醫(yī)學界的南波萬，可也沒自負到，自己的名字能流傳到一個彈丸縣城土郎中的耳中。

　　其中，必有蹊蹺。

　　果然，江太仁面色黯淡，雙膝陡然跪拜，語氣哽咽道：“晚輩……家父，乃是……姜志誠?！?p>　　“姜志誠？”

　　這三個字，如同一聲驚雷，在耳畔炸響，震得戴思恭身子一晃，不可思議地看著江太仁。

　　“令尊，就是死于【李文忠】案的姜志誠，姜御醫(yī)？”

　　“正是家父。”江太仁悲鳴一聲，熱淚奪眶而出?！爱斈昙腋赶碌酱螵z，小子那時還年幼，六神無主，辛虧家父好友協(xié)助，帶著我隱姓埋名，跑到這永城，才撿回一條小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戴思恭看著跪地的江太仁，同情地看著這個昔日同僚的子女，心中感慨萬千。

　　【李文忠】案，乃明朝大案。

　　別說太醫(yī)院，就是整個應天府朝堂，都鬧翻了天。

　　李文忠，乃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外甥、養(yǎng)子。

　　當年創(chuàng)業(yè)大哥朱大哥小時候，家里窮的叮當響，一家人餓的兩眼發(fā)綠，四處討飯，只有李文忠他爹舍得救濟朱大哥。

　　后來，禍不單行。

　　先是旱災，然后瘟疫。

　　后面的故事，大家也知道，朱大哥一家，全死光了，朱元璋成了光棍，心一橫，走上創(chuàng)業(yè)路，什么丐幫、少林寺、明教全都混過，典型的多面手。

　　而李文忠，追隨朱元璋轉(zhuǎn)戰(zhàn)沙場，戰(zhàn)功赫赫，深受朱元璋的信任，入主大明最高軍事機構：大都督府。

　　洪武十六年冬

　　李文忠患病。

　　朱元璋親臨探視，命太醫(yī)院負責醫(yī)治，五個月后，李文忠最終離世。

　　氣急敗壞的朱元璋，懷疑御醫(yī)下毒，所有醫(yī)生及妻兒盡皆斬首。

　　鮮血，染紅太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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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來吧，地上涼。”戴思恭老眼含淚，顫抖著扶起江太仁，語氣哽咽道。

　　江太仁察覺有些失態(tài)，強壓心中悲憤，擦干眼淚，轉(zhuǎn)而問道：“戴老，我聽說，您不是在太醫(yī)院做院使嗎？怎么跑到這……”

　　戴思恭讀懂了江太仁的話外音，搖了搖頭，自嘲道：“太醫(yī)院，早不是當初那個太醫(yī)院，待著也沒意思……”

　　“為什么？”江太仁納悶。

　　戴思恭眼神深邃，仿佛穿越到遠古的回憶中，淡淡道：

　　“太醫(yī)院看似榮華富貴，實則殺機四伏。就說太祖歸天那一年，當時御醫(yī)們束手無策，呵呵……太祖【朱元璋】遷怒眾御醫(yī)，將我等全部打入死牢……新帝建文繼位，眾御醫(yī)死的死，流的流，唯獨老夫僥幸逃脫，待靖難之役后，新帝上臺，老夫心灰意冷，正好借機年老請辭，遠離那是非之地。”

　　江太仁聽完，也是唏噓不已。

　　說實話，華夏歷代，明朝對醫(yī)生的態(tài)度，絕對不算友好。

　　西漢時，太醫(yī)可官至一品。

　　而宋朝，太醫(yī)院官至二品。

　　因此，在前幾朝，涌現(xiàn)出很多儒醫(yī)。

　　到了朱元璋手中，老朱嫌隙讀書人不走正道，卻想撈偏門通過太醫(yī)院做官，就將官位按金國制，從正四品的少監(jiān)改為正五品的院判，還將醫(yī)戶歸為世襲制。

　　最諷刺的是，朱家后世子孫，卻發(fā)明了“捐納”，簡單說，只要有錢捐納，就能免試，進入太醫(yī)院做吏目等官職。

　　而這一些，都反應出老朱這人疑心重，動輒橫掃千軍，割草般殺光了跟他創(chuàng)業(yè)的老兄弟，連御醫(yī)們也不放過。

　　朱家的子孫們，繼承了優(yōu)良傳統(tǒng)。

　　從建文開始，到萬歷，數(shù)任皇帝，就跟玩消消樂似的，動輒就對太醫(yī)院割草。

　　李文忠案、朱元璋駕崩、朱棣后宮案、朱佑樘駕崩、紅丸案，御醫(yī)們被一波波收割……

　　不過，凡事有因果。

　　老朱埋下的苦果

　　最后，可以說葬送了大明王朝。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大明的皇帝，多半都短命。

　　除了朱元璋和朱棣兩個創(chuàng)業(yè)元老，和嘉慶萬歷，剩下的基本都是短命鬼。

　　明仁宗46歲，上任8個月暴斃。

　　明宣宗朱瞻基享年36歲。

　　明英宗朱祁鎮(zhèn)享年36歲。

　　明代宗朱祁鈺享年36歲。

　　明憲宗朱見深享年39歲。

　　明孝宗朱佑樘享年34歲。

　　明武宗朱厚照享年29歲。

　　明穆宗35歲

　　明憙宗朱由校享年21歲。

　　明光宗朱常洛38歲。

　　朱由檢？好吧，這個鍋由煤山某棵歪脖子樹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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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說，明朝滅于黨爭和小冰河時期，可不可否認的說，歷史跟明朝開了一個玩笑。明朝幾個薄有仁名的皇帝，都是暴卒。

　　朱高熾暴卒，死因成謎。

　　擁有“三陽開泰”，手握天胡好牌，開創(chuàng)仁宣之治的朱瞻基，亦無法逃脫短命病死的宿命。

　　倉促間，讓“敗家小皇帝”朱祁鎮(zhèn)上位，在太監(jiān)王振的唆使下，演了一場苦情劇“土木堡之變”，瓦刺人送他一張神州行卡，然后就跑去內(nèi)蒙大草原，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自由行”……

　　飽受痛楚的大明王朝，好不容易盼來一位仁君，號稱一夫一妻典范的絕世好男人，朱佑樘。

　　悲劇的是……

　　幾乎禁欲強身的他，居然載倒在一個小小的流感上，在服下一劑庸醫(yī)炮制的古代版999感冒靈沖劑后，吐血身亡。

　　接位的，乃是“2.0威力加強版”的明朝敗家子，朱厚照。

　　這是位被低估的皇帝。

　　追求“心中有浪”，到哪都是VIP包房的朱厚照，身壯如牛，曾以九五至尊，殺入敵軍，手刃數(shù)賊，聞寧王造反卻欣喜若狂（就唐伯虎點秋香里面那個老喊發(fā)飆的家伙），自封大將軍，浩浩蕩蕩下江南平叛的蓋世帝尊，居然因為回程時落水，感染肺炎，吐血三升而亡。

　　悲哉，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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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唏噓一陣，戴思恭收回情緒，忽然側耳一聽，緩緩道：

　　“令郎醒了，我們?nèi)タ纯此桑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