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腳麻嗎？
艷陽高照。
又是一個好天氣。
和煦的陽光，灑入江家小院，如同鋪上一層薄紗。
許氏性子潑辣，卻是個精明強(qiáng)干的人，天色微亮，就將昨天挖回的山藥，通通刷了一遍，又拿布擦得亮晶晶的。
江父也沒閑著。
將角落處切藥材的鍘刀拖了出來，干勁十足地握著一根一米多長的山藥，咔咔咔地切片。
昨天晚上，江平安費(fèi)了兩斤口水，才說服老爹老媽，將這些山藥保存下來。
雖然不明白兒子的意圖，可這些山藥本就是兒子找到了，留著就留著唄。
這個時節(jié)，山藥不好保存。
做成山藥粉，是最佳選擇。
山藥粉很好做。
切片、烘干、碾碎。
干的山藥粉，可以保持大半年沒問題，想吃了，挖一勺，直接沖泡熬煮都可以。
重點(diǎn)是，六味地黃丸，本就是將六種藥材磨粉，和蜂蜜攪拌蜜煉成丸。
咔咔咔的聲音，將某個小短腿驚醒，揉了揉迷糊的小眼睛，抬頭望向刺眼的窗外，江平安打了個哈欠，掀開被子，下床，去廚房端了個碗，拿著自己做的豬毛簡易牙刷，蹲在屋檐下，邊刷牙，邊美滋滋地監(jiān)督老爹干活。
牙刷源于宋朝。
土豪們用鹽刷牙，窮人沒這講究。
可江平安受不了。
他是老外科醫(yī)生，有輕度潔癖，一天不刷兩次牙，就覺得渾身不得勁，跟人說話都沒底氣。
必須刷。
出血也要刷，話說豬毛刷太硬。
湊合著用，得有錢了再來改善。
一開始，許氏見到兒子這敗家子的毛病，一通竹筍炒肉，江平安被打的嗷嗷叫，天天打，天天刷。
現(xiàn)在，兩口子也是見怪不怪。
“阿呆，阿呆……”
院子外，忽然傳來熟悉的熊孩紙聲音，江平安端起缸子，轉(zhuǎn)身就走。
用腳趾頭猜，都知道是誰。
“大寶來了，是找阿呆玩嗎？”許氏正將切好的山藥片，一片片擺在扁平的竹編篩子上晾曬，見小胖子沖進(jìn)來，連忙放下藥盆，笑瞇瞇的迎上前招呼。
許氏性子潑辣，卻知恩圖報(bào)。
兒子生病那段心碎的日子，宋家伸出援手，她是銘記在心。愛屋及烏，對小胖子印象很不錯。
話說，
胖子的人緣……似乎都不錯。
莫非是胖的人，看上去有喜感。
“嬸嬸，你這是……山藥？”
宋天寶小眼睛一瞇，滴溜溜亂掃，瞬間發(fā)現(xiàn)擺在庭院中竹篩上的山藥片，立馬口水不由自主。
江平安嘆了口氣，走到小胖子面前，友情提示：“口水流出來了，趕緊擦擦?！?p> “大寶，你要喜歡吃，嬸嬸送你兩根。”許氏笑道。
“謝謝嬸嬸?！毙∨肿优d奮地大吼。
靠，這貨也不假意推辭一番。
江平安不忿地瞪了小胖子一眼。
許氏卻吃小胖子這一套，樂的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兒，霸氣地一揮手，“兩根山藥又不值錢，就是有點(diǎn)沉，我讓阿呆送你一程。”
“娘，我還要看書……”
江平安話沒說完，就被許氏杏眼瞪了回來。
幽怨的瞥了小胖子一眼，江平安拖了一根比自己還高的山藥棍，垂頭喪氣的往外走。
“謝謝嬸嬸，那我先走了?！毙∨肿訕返男⊙劬Χ伎床灰娏?，也拖了一根山藥棍，屁顛屁顛往外跑。
江平安拖著山藥棍，無精打采，墜在身后，望著前方興奮的小胖子，心中感慨：
這貨真是胖子界勵志的典范。
不是在吃，就是在尋找吃的路上。
讓人驚奇的是，小胖子一遇到吃的，就像是啤酒邂逅炸雞，元?dú)鉂M滿，跑得賊快。
“慢點(diǎn)……”
江平安擔(dān)憂地喊了一句。
此時正值人們出工當(dāng)值的時辰，巷子里人不少，行色匆匆。
有時候，就是怕什么就來什么。
小胖子拖著近兩米長的山藥，身子卻很敏捷，如同游魚般在行人中扭來扭去。
可惜，他忘了……
山藥棍，可不會拐彎。
“哎喲……”
一聲凄厲的慘叫，打破了巷子的寧靜。
一個挑著兩桶水的老頭，不慎被絆倒，哐當(dāng)一聲，重重栽倒在地，兩個水桶傾倒，打著滾滾了好幾圈，水潑得滿地都濕了。
那老頭蜷縮在地上，像只煮熟的大蝦，抱著右腿，面色慘白，凄厲的哀嚎。
樂極生悲，小胖子當(dāng)即臉都白了。
“這不是何鐵匠他爹嗎？”
“老爺子沒事吧？”
“誰家的熊孩子啊，這么不懂事?！?p> 路過的眾人見狀，紛紛圍了上來。
這條街來往的多半是熟人，有人認(rèn)出摔倒的老頭，正是江家斜對面的何鐵匠家。
江平安遠(yuǎn)遠(yuǎn)看到，心中一緊，連連加快腳步，從人群中鉆了進(jìn)去。
“疼，疼……”
有好心人試圖扶起何老頭，剛一搭手，何老頭就呲牙咧嘴，疼的嘴里直抽冷氣。
“壞了，怕是腳崴了?！?p> “多半是磕到桶上了?！?p> “腿都青的發(fā)紫了?！?p> “是誰家的孩子??？”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有人忿忿的將目光轉(zhuǎn)向小胖子。
小胖子呆呆地站在那，看樣子像是嚇傻了，臉白如紙。
江平安看到小胖子六神無主，有些不忍心，歸根結(jié)底，自家送的山藥棍，也算是幫兇。
嘆了口氣，江平安上前兩步，正打算幫小胖子解圍時。
然而，機(jī)智的小胖子，卻做了一個讓他匪夷所思的舉動。
轉(zhuǎn)身，往人群外一鉆。
跑了……
居然，沒義氣地跑了……
留下江平安，傻傻地站在受害人面前，還傻傻地拖著一根山藥棍。
你妹地，這個死胖子。
江平安氣地心中破口大罵。
他也想跑。
何老頭為人老實(shí)膽小，可不傻。
車禍現(xiàn)場，什么最重要？
當(dāng)然是抓住肇事者，索取賠償。
“小子，你休想跑，我認(rèn)得你，你是江家的小子吧？”何老頭氣急敗壞，枯瘦的雙手，爆發(fā)無窮力量，死死地拽著江平安胸口，衣領(lǐng)處的盤扣都扯落了。
“小子沒想跑?！苯桨矞芈暅貧獾鼗卮?，小眼神卻掃向老頭的腳踝。
右踝畸形，迅速發(fā)紅、腫脹。
江平安心中咯噔一下，老頭摔的不輕，恐怕是踝關(guān)節(jié)骨折。
“何大爺，您千萬別動，別扯傷了骨頭，小子先給你看看……”江平安面不改色，一邊安慰對方，一邊蹲下身，查看傷情。
“你個小毛孩，看個屁啊，趕緊叫你爹去……”何老頭氣的吹胡子，可還是乖乖的沒有動。
江平安撩起老頭的褲腳，雙目一瞇，瞳孔散發(fā)淡淡白芒。
先做個CT吧……江平安瞳孔一縮，開啟CT掃描，一張平片立馬浮現(xiàn)在腦海中。
江平安一看，倒吸一口涼氣。
脛骨遠(yuǎn)端碎的厲害?。?p> 右踝關(guān)節(jié)，粉碎性骨折！
從片子看，初步診斷：
脛骨遠(yuǎn)端C2.3型閉合性骨折。
?。ㄕf明：脛骨就是小腿骨；遠(yuǎn)端就是靠近腳踝端，C代表骨折難度，A是單純骨折C是復(fù)雜骨折；2.3表示骨折位置；閉合性，簡單說就是骨頭渣子沒戳出來。）
說人話，就是小腿那根骨頭斷了、錯位了；靠近腳踝關(guān)節(jié)的骨頭，粉碎性裂成幾塊了。
說這么多，就一句話。
這個骨折，很棘手、很難搞。
哪怕是放在前世三甲醫(yī)院，也得有經(jīng)驗(yàn)的副主任級別醫(yī)生來接手。
若江平安還在帝都醫(yī)院急診中心，有手術(shù)室和骨科器械，他會安排手術(shù)，做個“鋼板螺釘內(nèi)固定術(shù)?！?p> 就是在小腿拉一條大口子，避開血管和神經(jīng)，左右各置入一塊鋼板，將斷成兩截的脛骨合攏，將粉碎的幾塊踝關(guān)節(jié)骨頭歸位。
然后像木匠般，
滋滋滋，打入幾根克氏針，固定骨頭，縫合，上石膏固定。
當(dāng)然，若患者是美女，強(qiáng)烈要求，他會考慮MIPPO微創(chuàng)手術(shù)，畢竟，潔白如玉的小腿上，趴著一條十幾公分的蜈蚣腿，還是很恐怖的。
就在江平安思考時，前方人群潮水般分開，一道熟悉的低沉聲音傳來。
“麻煩讓讓，我是大夫?！?p> 宋智面色嚴(yán)肅，順著眾人讓出的通道，走到圈子中心，身后還跟著低著頭、畏畏縮縮的小胖子。
這個死胖子，還不算太蠢。
知道叫援兵。
江平安暗暗罵了一句，懸在嗓子眼的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對大寶同志的印象也有所改觀。
知錯能改、有擔(dān)當(dāng)。
這小胖紙還闊以拯救一下。
見宋智進(jìn)場，先前喧鬧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眾人或許不認(rèn)識江太仁，但一定認(rèn)識宋智。三笑堂，在甜水巷還是家喻戶曉的，周圍的老街坊們，一般有個頭疼眼花都往那跑。
宋智緩緩蹲下，瞧了一眼何老頭的腳踝處，面色漸漸變得凝重。
傷的不輕??！
宋智心情煩躁，狠狠地瞪了自家熊孩子一眼，宋大寶低著頭，目光躲閃，不敢與老爹對視。
“這里不方便治療，我送何叔去我店里面，麻煩大家讓一讓，都散了吧?！?p> 宋智行事沉穩(wěn)，沒有廢話或推卸責(zé)任，無論如何都是自己兒子捅了簍子，先坦然承擔(dān)責(zé)任，免得被鄉(xiāng)親們戳脊梁骨。
人多嘴雜，最怕有心人起哄鬧事。
眾人一聽，頓覺無趣，紛紛散去。
何老頭本來膽小，見眾人散去，也不鬧了，抓著江平安的手也漸漸松開了。
稍傾，藥鋪的兩個小伙計(jì)，扛著一副簡易擔(dān)架過來了，宋智等人扶老爺子上擔(dān)架，吭哧吭哧扛到了三笑堂。
江平安悠哉悠哉的跟了上去。
怎么說也是那根山藥惹的禍，江平安有責(zé)任到場。
順帶……去偷師學(xué)藝。
若他沒記錯的話，宋智不僅擅長方脈科，還精通正骨科。
進(jìn)了三笑堂，兩個伙計(jì)，費(fèi)力地將何老頭抬到右邊坐診區(qū)的病床上。
時間流逝，腳踝處腫的越來越大，像個發(fā)酵的紅壽桃，疼的何老頭不停地倒吸涼氣，哼哼唧唧。
江平安默默地搬了一張小凳子，選了一個方便觀察的位置，瞪大眼睛。
宋智洗完手，接過伙計(jì)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小心翼翼地將何老頭的褲腳卷至膝蓋，伸手在腳踝下方輕輕按了按，問道：
“腳麻嗎？”
何老頭愣了愣，沒反應(yīng)過來。
“腳麻嗎？”宋智音量提高兩分。
何老頭本來就膽小，被宋智這么一吼頓時亂了方寸，下意識的道：
“麻麻（媽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