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具被釘在床板背后的尸體,頭發(fā)在重力的作用下向下垂落,輕撫著葉明的鼻尖,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我的房間,就由我自己來檢查吧?!遍T口傳來了霍根溫和的聲音。
葉明緊緊地繃住身體,強忍住自己因為恐懼而產(chǎn)生的,想要逃離床底的沖動。同時別過頭,不去看那具釘在床底的尸體。
“吱呀……”房門被緩緩?fù)崎_。
溫暖的橘黃色光芒在房間里亮起,那是煤油燈獨特的火光。
“噔噔噔……”
一雙黑色的皮鞋從葉明眼前經(jīng)過,褲腳以上的部分被床沿垂落下來的布罩擋住,不過從鞋子的大小來看,那是一雙男人的腳,所以應(yīng)該是霍根沒錯。
接著一陣“沙沙”的聲音響起。
“嗯……不在窗簾后面……”
墻角傳來了霍根自言自語的聲音。
接著,那雙皮鞋出現(xiàn)在了桌腿旁。
“也不在桌子下面……”
他繼續(xù)自言自語地說著。
葉明死死地盯著皮鞋的位置,余光掃到了上方垂落下來的發(fā)絲。
銀灰色的……
因為光線比剛才充足的緣故,他已經(jīng)能夠分辨出發(fā)絲的顏色了。
這發(fā)色好像有點兒眼熟……
葉明忍不住往上瞟了一眼。
凌亂的銀灰色頭發(fā),蒼老的面容,略帶一點鷹鉤的鼻梁,右側(cè)脖子上并排著三顆不大的黑痣,胸口還系著一個紅色的領(lǐng)結(jié)。
霍……霍根?!
那外面站著的是誰?
葉明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兒沒叫出聲。
“嗯?”
黑色皮鞋的皮鞋的主人似乎是被什么聲音吸引,輕咦了一聲。
接著,在葉明的視野中,那雙皮鞋做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zhuǎn)向,朝床頭走了過來。
他小心地調(diào)整著呼吸,緩緩抽出了袖子里的銀色小刀。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面對這種情況,縱使葉明再怎么冷靜,也只能默默祈禱對方不要發(fā)現(xiàn)自己。
“噔噔噔……”
黑色的皮鞋在他眼前半米處停住,接著,一節(jié)蒼老的手指伸進了進床底。
葉明的心幾乎就要跳到嗓子眼兒了,他死死地攥住手里的刀柄,只要這只手敢伸進來,他就打算一刀捅出去。
手指并沒有再往里伸,而是捏住了床罩的邊緣,緩緩地提了起來。
橘黃色的火光照進床底,一切都無所遁形。
床架的邊緣,出現(xiàn)了一張同樣蒼老的臉,同樣略帶弧度的鼻梁,同樣位置的黑痣,唯一不同的是,他銀灰色的頭發(fā)被整整齊齊地梳向腦后。
四目相對,他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緩緩開口道:“床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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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伯里莊園大廳的側(cè)面,有一條向下延伸的石質(zhì)甬道,甬道保持了莊園內(nèi)部一以貫之的精致與華美,每隔三、四步,兩側(cè)便向外突出一座獸首形狀的燭臺,其上的蠟燭閃爍著黃綠色的火焰,時不時地發(fā)出“噼啪”的響聲,像是某種動物的脂肪制成的。
甬道的盡頭是一扇厚重的木質(zhì)大門,木門外側(cè)的金屬蒙皮上,雕刻著一只三首八角的奇異野獸,畸形的野獸三首吼天,四爪踏地,即便只是蒙皮上的浮雕,也有一股不凡的威勢。
木門內(nèi),卡文迪許男爵雙膝跪地,雙手交錯合在胸口,面向前方的石制祭臺低聲祈禱道:
“沉睡于幽暗深處的潘妮塞恩。
“愿你的尊名再次被人銘記。
“愿你的國降臨。
“愿你的旨意在地上,如同行在幽冥。
“我們?nèi)沼玫摹?p> “篤篤篤!”
男爵的祈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誰?”
男爵開口問道,低沉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絲不快。
“是我,男爵大人!”
希維亞的聲音從石質(zhì)臺階之上的木門后傳來。
“在儀式開始之前,不要來打擾我。”
男爵依舊保持著雙膝跪地的姿勢,并沒有起身開門的打算。
“大人,祭品跑了一個……”希維亞解釋道。
“什么?。俊笨ㄎ牡显S男爵的聲音在那一瞬間從不快變成了震怒,但是他很快恢復(fù)了平靜,用低沉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道:“不用擔(dān)心,在潘神的庇佑下,沒有一個人能夠離開彭博里莊園。
“哦對了,跑了哪一個?”
男爵保持著原姿勢不變,追問道。
“男爵大人,是那個叫伊西多的警官,我和霍根已經(jīng)找過了二層的每一個房間,沒有他的蹤影。剩下的地方霍根已經(jīng)派人去找了,我先來通知您?!?p> “霍根人呢?”
“他去檢查另一個祭品了?!?p> 兩人就這么隔著門一問一答。
卡文迪許男爵皺了皺眉,思索片刻,開口道:
“嗯……你讓他把剩下那個祭品帶過來,我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儀式必須提前進行了。”
“如你所愿,男爵大人!”
地下石室的門始終沒有打開。
希維亞點了頭,稍一屈膝之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石室之中,卡文迪許男爵繼續(xù)對著祭臺禱告,方形的石臺之上,擺著一只破舊的布娃娃,一對玻璃打磨而成的渾圓眼珠中,泛著深紅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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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霍根離開房間,葉明都沒有完全從剛才那一幕中緩過神來,他顫抖地將小刀收回袖子,轉(zhuǎn)過頭,以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平躺了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雙瞪得老大的死魚眼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草!“
因為暫時度過眼前危機而放松下來的葉明又被這具尸體一驚,嚇得罵出了母語,不過很快他便發(fā)出了一聲輕笑。
雖然依然身處危機,但他還是感受到了一種劫后余生的喜悅。
正當(dāng)他想從床底起來的時候,門外又傳來一陣“噔噔噔”的腳步,雖然來人并沒有進入這間房間,但是葉明依然不敢離開床底。
于是一人一尸就這么大眼瞪著小眼。
葉明是那個小眼。
嗯……尸體很新……連尸斑都沒有形成,看來死了不到兩個小時……
這位應(yīng)該就是真正的霍根了,否則他完全沒有必要把一具冒牌貨的尸體藏在床底。
除非霍根有藏尸這種奇怪的癖好。
不過從邏輯上來講,一個別有目地的人把霍根殺掉,然后冒名頂替,并把霍根的尸體藏起來這種說法,顯然更有說服力。
更何況對方還兩次幫助了自己,這就說明了他和卡文迪許男爵并不是一條心。
葉明在心里對“霍根”的身份有了一個最基本的推測。
咝……不對啊,時間上說不通……
從霍根在大門口就向我發(fā)出警告這一點來看,他在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被頂替了,這期間除了要處理尸體,還發(fā)生了后來的這些事情……
兩個小時的時間……絕對來不及!
不過很快他就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而這一發(fā)現(xiàn)也解開了他的疑惑。
尸體的喉結(jié),四肢和雙腿都被釘入了鐵釘,可釘入鐵釘?shù)奈恢脜s沒有血液滲出,地上也沒有任何鮮血存在過的痕跡,這就說明了死者是被放干了血液之后才被人釘在床板背面的。
而尸斑是由于人死后血液停止流動,向下堆積形成的。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形成尸斑也很正常。
不過尸體并沒有散發(fā)出異味,所以應(yīng)該也不會太久,估計也就是這一兩天內(nèi)發(fā)生的事。
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嘈雜的爭吵聲。
“放開我!你們這是襲警!是重罪!”走道里傳來了柯克的怒吼。
“放輕松,柯克警官,沒有那么嚴(yán)重……“門外的霍根用溫和的聲音說道:“只要我不說,你不說,其他人也不說,就沒人知道這件事……”
“你……”柯克一時語噎,對方在知道他督察身份的情況下依然選擇了動手,自然不會讓他活著離開。
“好了,柯克警官,不要掙扎了,去地下室之前要是有什么磕磕碰碰,男爵大人要怪罪的……”霍根以一種調(diào)侃的口吻繼續(xù)說道。
兩個腳步聲從葉明藏身的房間門口經(jīng)過,葉明稍稍轉(zhuǎn)身,用左耳貼著地面。
兩個腳步中有一個必然是霍根的,因為他剛剛說了話,另一個和之前希維亞的腳步很像,但是因為沒有出聲,所以葉明也不能完全確定。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物拖行的聲音,想來應(yīng)該是霍根和另一個人拖著柯克向前時發(fā)出的。
很快,三人的聲音就消失在了走道的盡頭。
葉明等了一會兒,在確認(rèn)門外已經(jīng)沒有動靜之后,一個側(cè)身滾出了床底。
“呼……”
終于不用和死人吹胡子瞪眼了。
他站起身子。
和葉明進來時候的黑燈瞎火不同,現(xiàn)在的房間雖然說不上有多亮堂,但也有了橘黃色的溫暖光芒。
這一切都來源于床頭柜上的那盞煤油燈。
是霍根留下的……而且還不只這一件!
在煤油燈的邊上,葉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夾著黃銅的木質(zhì)把手。
那是他的配槍!
他握住槍柄,將這把左輪手槍從皮套中抽出。
握把中間傳來的一絲冰涼讓他有了些許安全感,黃銅色的槍身明亮如新,完全找不到金屬制品上常見的劃痕。
葉明手一抖,熟練地向左擺出轉(zhuǎn)輪,仿佛這個動作已經(jīng)在他的手中重復(fù)了上千遍。
轉(zhuǎn)輪上一共七個彈巢,其中六個預(yù)裝了子彈,為了防止走火,正對準(zhǔn)擊錘的那個彈巢空著。
除此之外,皮套的側(cè)面還掛著一個上滿子彈的備用轉(zhuǎn)輪。
一共十三顆,葉明在心里記下了這個數(shù)字。
他將皮套系回腰間,同時思考著霍根剛剛經(jīng)過門口時所說的話。
“好了,柯克警官,不要掙扎了,去地下室之前要是有什么磕磕碰碰,男爵大人要怪罪的……”
這是在暗示讓他去地下室救柯克嗎?
可是地下室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