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夢入芙蓉林娘子

第十四回

夢入芙蓉林娘子 墨妃煙 4194 2020-04-21 20:16:08

  時光飛逝,不覺已春深。微醺薄醉,坐在瑤津池畔的亭中,看落紅成陣。誠如他所言,無計留春住。舊延福宮中的那一日相依,似夢一般不真實。

  杜宇聲聲啼血,東風(fēng)無情陡作,吹落殘紅如海......

  “杜宇送春醒宿酲,惜花繞樹掃落紅。

  東風(fēng)無情還陡作,盡殺殘香小枝空。

  點檢春衫一襟滿,酒痕花淚三生同。

  年來為君添惆悵,聚散混疑似夢中。

  夢囈般的吟著幽苦的詩句......

  “好!酒痕花淚三生同,真是好句。”

  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回首去看。只見張瓊自身后的長堤走來,欣長的身材,通身綠羅衣裙,掩映在萬縷垂楊中,好似也化做了其中的一縷。

  “趕了來躲雨,也能聽到這樣好的詩,真是沒白走這一遭?!彼χ哌M亭中。

  “你這身衣裳顏色倒好。”我打量著他,笑吟吟道。

  “真是奇了,你也會贊人的?!彼崃颂崛菇莾海ぶ易?。

  “你才念的詩好是好,只是太過幽苦。自己整日里三災(zāi)八難的,也不曉得個忌諱?!彼宋业氖謩竦馈?p>  “這個病注定了不能長久的。況我心里苦,倒是能借這個疏散疏散?!蔽液Φ?。

  外面的雨漸漸大了,淅淅瀝瀝的落著。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枝頭的殘花飄零殆盡,黏在泥濘的地上,剎時就被污濁的雨水沖進了池中,漂漂而逝。

  望著此景,不由吟道:“瀟瀟冷雨聞啼鵑,春水漲膩送流年。

  客中多病渾難管,破血空枝孤影寒。

  柔條老去不堪贈,三疊琴心半已殘。

  幽苦詩句損?;?,明年看花料應(yīng)難?!?p>  “才說不教你弄這些,如今倒是做的更厲害了?!睆埈偮牭谜税肷?,方反應(yīng)過來。

  “不過你的句子是好,讓人聽了心骨俱冷。唉,想來這也與你的命數(shù)相關(guān),終究如何了局呢。”他悠悠而嘆。

  移時雨過,只是不放晴,陰的沉黑。

  張瓊摸了摸我身上的單衣,道:“天氣這樣涼,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并不回答,站起身,只是望著一池落花。

  “別看了,只管尋愁覓恨的,你這身子如何當(dāng)?shù)钠鹉?。”說罷,硬生生拉了我,踏上回司里的路。

  甫一踏進院子,只見尚儀方氏與蘇云娘立在一處說話。

  看見我們進來,微笑著沖我點了點頭。雖不欲見蘇氏,沒奈何,也只得過去見禮。

  “方夫人萬福。”

  “司長納福?!?p>  “妹妹身子弱,快不用多禮。”方尚儀才欲說話,不想被蘇氏搶了先。

  張瓊厭惡的白了他一眼,他卻仿佛沒看見一般。滿面堆笑道:“方夫人才同我商議,清明去道者院祭拜本司已故宮人的事。我正愁這幾日身上不好,可巧妹妹就來了。我這心總算是放下了?!?p>  “妙玉身子不好,沾不得那些事。還是再等等罷。”方尚儀駁道。

  “我去,尚儀夫人,讓我去吧。”七姐忽在我們身后鉆了出來。

  大家都向他看去。

  “你?嗯...也好。只是...只是舊例要內(nèi)尚的女官去,你們司里只云娘、妙玉兩個,偏又都病了。”方氏為難道。

  “方夫人,司長既是病著,我去吧?!蔽腋A烁5?。

  “你身子可好了?”方氏打量著我疑惑道。

  “如今天氣也暖和了,我自己覺得大好了?!蔽倚χ忉?。

  張瓊拉了拉我袖角,搖搖頭。我只是佯作不知。

  七姐又笑著插言:“方夫人,林姐姐如今大好了。我身份不夠,有林姐姐在就不怕了?!?p>  方尚儀看看我們,半晌方道:“妙玉,你好好教教七姐禮儀,到時候讓七姐去臨奠就好。你那個病,雖說好了,還是該留意這些。

  “沒妨礙的,瞧著妹妹的氣色就曉得,他如今大好了。況且有官家圣躬庇佑,哪里怕那些?!碧K氏抱著雙臂,笑吟吟插言。

  “噤聲!你怎的這般糊涂!至尊也是你我這般卑賤的人能玩笑的?”方氏聽了這話,立時做色訓(xùn)斥。

  蘇云娘見方尚儀動了真氣,忙不迭的收斂滿面喜色,躬身施禮道:“妾謹(jǐn)遵夫人教誨,再不敢的?!?p>  “罷了,你們且去吧。云娘,國朝以誠信為美,官家圣人最是厭惡撒謊的人,自家好好思量著吧!”方氏無奈的擺擺手。

  想是沒料到方尚儀會當(dāng)面揭穿,蘇氏尷尬了半晌,方訕訕作辭??觳诫x去。

  我們也施禮辭了回住處。

  “下作的賤蹄子!他那點鬼心思,只道人不曉得呢!斗大的字識不得幾個,也不知他是怎么做上司籍夫人的!”張瓊看著蘇氏的一點背影,憤憤咒罵道。

  看著他憤恨不平的樣子,我不由失笑,勸他道:“季玉兄,背后議論人可不是君子所為啊。”

  他回過神兒來,氣得跺著腳道:“你就是個九百!難道你看不出來他耍奸?裝病叫你去祭掃,你病的那樣,但凡有人心的都不會這樣做。他是嫉妒你受官家的青眼,恨不得你去死呢!”

  雨下得越發(fā)大了,嘩嘩的自廊檐上落下。

  望著這冷雨,黯然半晌方道:“季玉,別說了,我不想聽這些。況且我自己也愿意出禁中去散散,說不定,說不定還能碰見他呢!”

  聽我如此說,張瓊也釋然的笑道:“我們司里就我一個光桿兒典簿,說不得,我也是要去的,正好我們坐一輛車子。本來我也不忌諱這些,只是見不得蘇氏那副小人嘴臉!”

  “這樣就太好啦!聽說要一整天呢,祭拜完了一定有空閑。司宮令年紀(jì)大了,管的又不嚴(yán)。正好可以換了衣裳,去街上買好吃的!”七姐高興的合不攏嘴兒。

  “林姐姐,張姐姐,我進宮晚些,去年春天還與母親一塊去城外踏青呢!你們不曉得,東京城可好玩了!且不說看的玩的,只是吃的就好的了不得!一出城外就能瞧見各色好東西。有西川的稠飴糖。新做的乳酪、乳餅。炸的金黃的馓子。還有用新柳枝穿的寒燕兒,好吃又好玩。”七姐雙目閃著我從未見過的憧憬。

  聽了他的一番話,心里莫名的生出幾分歡喜,只覺得像他這樣簡單的活著,看看繁華煙火人間,是在是一件美妙的事兒。不由的銜了幾分笑意。

  今日清明。一早起來梳妝,難得的用了幾分心思。

  先用薔薇露潤面,又調(diào)了珠子粉傅好,遮住大半兒的病色。方取來小銀盒子盛著的甲煎口脂,細(xì)細(xì)的點了唇。對鏡畫了當(dāng)下時興的遠(yuǎn)山眉。端詳一番,復(fù)取了個點翠鑲珠子面花兒貼在眉心。

  因要加幞頭,梳不得加冠子的發(fā)髻,便用了些心思,梳了個小墮髻,加了朵脂白蘭花玉鈿子,那蘭花碾的十分細(xì)致,花瓣的脈絡(luò)清晰可見,花蕊根根分明,栩栩然如真的一般。

  因是職官,只得做男子裝扮。不由生出幾分懊惱。取來藍色圓領(lǐng)袍穿了,小心的加上幞頭。系了紅革呈帶,蹬上皂羅翹頭履。

  這樣一番裝扮下來,只余下眉心的一朵珠子面花兒,顯示我還是一個女子。

  想了想,取出一方淺綠熟羅包裹。找出一件鵝黃熟羅地兒繡海棠花樣兒的夾衫,并一條秋香色綢百褶裙包了。

  提了包裹正欲出門,只見兩個司飾內(nèi)人捧著劃花銀盤子迎面走了來,福了一福。道:“張娘子吩咐我們制新的脂粉,昨日里才得,進了給娘子。娘子用了,說竟比珠子粉還好呢。不忍獨自用,教放給各閣娘子并諸司的職官們。請夫人挑選。”說罷各自捧了盤子上前。

  一個盤中盛著幾十個朱漆描金牡丹紋的粉盒,我看了不由吃了一驚,這般貴重的東西,竟被他隨意拿來遍賞六宮,好大的手筆!

  半晌方拿了一盒在手里。

  另一盤中是一寸左右的劃折枝桃花紋小銀口脂盒子,大約也有百余個。無暇驚嘆,伸手取了一個,斂衽道謝。兩個小內(nèi)人轉(zhuǎn)身去了蘇氏的住處。

  回到房中,坐在鏡臺前,打開細(xì)看。

  粉是極細(xì)的陳米英粉。制作起來極費功夫。要用專門的小石磨,加了井華水,細(xì)磨九次,放在細(xì)白小瓷缸中沉淀好,潷去浮在上面的水,待粉自然陰干,用薄竹片刮去上面微粗不堪用的一層,只取中間一塊極細(xì)的備用。再用玉錘子搗的絕細(xì),兌上當(dāng)季鮮花擰出的汁子,要反復(fù)九次。最后加麝香方成。

  再看那盒口脂,甫一打開蓋子,一陣濃郁的薔薇花香撲面而來,竟是純正的薔薇水的味道!這比描金的盒子更讓我驚訝。我大宋是制不出如此純正的薔薇水的,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蕃商在相藍出售。因為路途遙遠(yuǎn),加上榷易署稅收,故要價極高。一瓶之價不下萬錢!足夠坊間一家平民一年的用度!要是給官家知道了,張娘子又少不得要受訓(xùn)斥。

  把兩個盒子小心收好,方出門去尚宮局尋張瓊。

  一路走來,只見各司女史內(nèi)人們都作節(jié)日裝扮,發(fā)髻上插戴各色鮮花。有多至滿頭者。甚至有人用嫩柳編作冠子,遍飾新鮮花朵兒,遠(yuǎn)遠(yuǎn)望去,真似后苑的花樹一般。內(nèi)侍們也都簪了花朵在幞頭上。竟沒瞧見一個不戴花的。

  國朝女子多喜戴花,且不是戴一朵兩朵的,動輒插滿發(fā)髻。沒有鮮花時就戴花冠,漆紗冠子上遍飾各色羅絹像生花朵兒。男子也多簪花于幞頭上,上自官家起,下至販夫走卒,鮮有不愛的。

  我向來不愛戴花,必要時,會擇一朵與衣裳顏色相配的簪戴。尤其不能容忍兩朵以上的花同時簪戴。也許是心情好,今日瞧見他們戴著團團似錦的鮮花,竟莫名的覺著,那是一種韶華盛極的美。而這種美,必得詩酒風(fēng)流的盛世做底子,才能襯得起。

  正如此想著,忽見張瓊、七姐、殷韻奴聯(lián)手并肩,踏歌而來。占了一大半的路。

  歌道:“長安少女踏春陽......”

  張瓊身著公服,幞頭上簪了朵大紅的芍藥,臂上挽著老大一個包裹。

  七姐穿一身淺紅色的窄袖宮裝,戴著新放的花冠,兩鬢各簪一個薔薇花球兒。眉心的金面花兒流光溢彩。

  仙韶使殷氏的打扮更是耀目。身著大紅銷金窄袖夾衫,系著綠羅裙子,頭戴一頂內(nèi)樣花冠,竟在冠子上簪了一圈兒的海棠,想是才采了來,點點露珠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晶瑩的微光。碩大圓潤的珠子面花鎮(zhèn)在眉心。

  “妙玉,你為何不戴花呀?”他們看見我,停了歌聲兒。張瓊出言詢問。

  不待我回答,韻奴便笑著插言:“他只戴官家御賜的花兒。我倒是問問你,你既嫌花俗艷,去年重陽宮宴上,官家賜你的花那樣嬌艷,你怎的不嫌棄?”

  “官家賜的花,相公執(zhí)政都簪戴,我如何敢不戴呢?!便暳藗€若有若無的微笑,如是回答他。

  “今日大家都簪花,不簪的就不是大宋人?!逼呓愦侏M道。

  “大宋人都愛做詩寫文,像你這般不愛文章的倒少見,保不齊就是個契丹人?!蔽倚χ创较嘧I。

  “我才不是契丹人呢?!逼呓悴粷M的嘟囔。

  我們幾個一路說笑,不覺到了內(nèi)東門前。

  早有先到的女官三五成群的立在門內(nèi)說話。

  門外整齊的排列著十幾輛宮車,車頂飾有各色花朵并柳枝。每輛車旁侍立著一個駕車的南班小內(nèi)侍。皆身著草綠色圓領(lǐng)窄袖袍,戴折腳小帽,簪一朵薔薇在鬢邊兒。一隊皇城司的內(nèi)侍騎馬持械隨后拱衛(wèi)。

  約等了一刻左右,出去祭掃的女官都到齊了,算上司宮令,正好三十個人。

  司宮令林氏在前朝就是尚宮,深得章獻太后信任。今上與圣人都對其很是禮敬。如今約有六十余歲年紀(jì),待宮人十分和善,故大家都很喜歡她。

  她拄著一條紫竹的手杖,步履有些蹣跚。扶著一個小宮人的手,一個個仔細(xì)清點人數(shù)。

  “六尚各司總共三十人,如今都到了。兩人共乘一車。路上不得隨意揭起帷子張看,以免陌生男子窺俟。不得高聲說笑,教外面的庶人聞得。爾等一言一行皆關(guān)系天家,須謹(jǐn)慎行事?!绷质险Z氣溫和的宣講完規(guī)矩,便令各自登車。

  林氏與尚儀方氏同乘第一車。其余人各自與玩的好的同伴依次上車。

  輪到我們是第六車。張瓊拉了我手,正欲登車,七姐忽然跑上來拉住我袖角兒,小聲道:“我要和林姐姐在一起?!蔽遗c張瓊停下步子,正欲出言相勸。韻奴快步走來,拉了七姐去,低聲笑道:“就知道找妙玉,我難道不是你的姐姐?”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