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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重天倫

(二十八)歸心似箭

情重天倫 添工桂 4987 2020-04-14 20:08:05

  清明時節(jié),乍暖還寒。清早起來,白芷特意按了一盆炭火放在烘桶里,想讓父親回味一下家鄉(xiāng)的溫暖,留住父親的那顆心。盡管父女兩人的性格不相投,她還是希望父親多逗留些日子,找個機會和父親談?wù)勑摹?墒前总萍覄?wù)纏身,沒有這個條件。一早起來,阿三就和岳父約好了,吃過早飯就陪岳父上街散步。阿三原先以為,岳父就這么一個女兒,一定視如掌上明珠,不想從昨天他們父女的對話中就嗅出了不和諧的味道。這是天賜良機,他想:不能讓白芷有單獨接近她父親的機會。他怕白芷在父親面前告他阿三的狀;另一方面,只怕白芷實話實說,破壞了他的發(fā)財計劃。

  一路上阿三像個導(dǎo)游講解員,好似自己是個土生土長的白家村人,而史君子才是個不懂當(dāng)?shù)仫L(fēng)情的外鄉(xiāng)人。阿三講得有聲有色,而史君子卻在想自己的心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外貌清秀的阿三為什么會看中相貌平平的白芷?女人畢竟是貪財?shù)摹J裁磁P病不能行走,昨天見面不是好好的嗎?自己防不勝防,結(jié)果還是上了女人的當(dāng)。白芷為什么要隱瞞她娘嫁人生孩子這一節(jié)?雖然人已經(jīng)去世,可是嫁沒嫁人,卻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想到這些,史君子就非常地惱火。

  史君子還沒有老到步履維艱的地步,而阿三每逢有臺階的地方,他都要用手伸到老岳父的腋下,用力攙扶一把。在史君子眼里的白家村并沒有多大的變化,無非是一排排有天井的民居和狹窄的石板小巷。偶爾間隔著有一兩棟新房子,也顯得鶴立雞群。哪處有一棵金桂,哪處有一株銀桂,哪處有一棵紫荊花樹,史君子都記得清清楚楚。當(dāng)兩人轉(zhuǎn)到史君子當(dāng)年教書的學(xué)館時,學(xué)館已經(jīng)不存在,眼前所見到的是一片長滿蒿草的廢墟。唯有那株狗牙梅花樹還在,不過早已開過了。鄰居吳大嬸的房子也倒塌了?;厥淄拢肪又挥X得心中隱隱地作痛。

  已經(jīng)在白家村轉(zhuǎn)上大半個圈子,當(dāng)經(jīng)過一條通往大河的小路時,阿三話鋒一轉(zhuǎn),終于轉(zhuǎn)到了正題:“爸,白芷有病,孩子們又小,我又干不慣粗活。我想到縣城去開間店鋪謀生……可是又沒有本錢……”史君子心中一驚,表面上沉默不語。阿三見岳父不表態(tài),于是只好說:“爸,吃中飯還早,我們順著這條小路到河邊歇歇去。”史君子就說:“好啊,那里一定很干凈?!彼麄儊淼胶舆叄谝欢迅蓛舻涅Z卵石上坐下。身后是一片開齊了的油菜花的黃色海洋。阿三順手拾起一片鵝卵石往水面拋去,水面上立刻蹦出幾個圓暈。史君子面對此情此景,不由得想起了往事,說:“你這新女婿也許不如我這個老女婿了解白家村的歷史。記得以前有一次,白芷娘叫我陪她到對面的橋屋山上去打山蕨菜,那時正是油菜開花的時候,人們常說只有站得高才看得遠,你知道站在那高山上往下看白家村,那風(fēng)景有多美喲!白家村就像一個半圓形大花壇:先是一圈開滿黃花的油菜圍著百畝園,油菜的外面圍著一圈綠油油的小麥苗,小麥苗的外面是一片白沙洲,再外面一層就是清澈流淌的河水。還有河兩岸紅紅的杜鵑花襯托著。人們根據(jù)杜鵑花的衰旺,能判斷出當(dāng)年是否會漲洪水:因此就有‘山紅水不洪,水洪山不紅’的說法。你說白家村為什么只有兩眼井?”阿三說不知道。史君子說:“白家村人認(rèn)為這村子的地勢是個銅鑼形,所以祖宗立下規(guī)矩:不許村民隨便打井,說是銅鑼破了就啞音不吉利。作為后山是一村的龍脈,龍必須有龍眼,所以在一定的方位上鑿了兩眼井算是龍眼。其實在幾百年前,河這邊沒有人家,而是一片大樹林。因為河那邊的山腳下有個村子,叫月弦村,只有幾十戶人家,也是雜姓,白姓居多。后來他們看見河這邊的大樹林里晚間發(fā)磷光,以為吉利,所以就搬到這邊來了?!卑⑷牭竭@里就說:“爸,什么都會變,風(fēng)景是不變的,我們年年看,也不覺得怎么美。+您對白家村的歷史為什么這樣熟悉?”史君子說:“以前聽白芷的外婆說的,還有很多故事呢……”

  白芷正在燒中飯,門口傳來了丹鳳的叫嚷聲:“白芷,聽說你爸來了,怎不捎個信給我?”白芷從廚房里迎出來,說:“本來打算捎信給你,可是……等會兒你可以看到我爸,他倆上街散步去了。昨天中午才到的呢。我們到廚房去,一邊燒飯一邊談?!钡P到了廚房就坐在灶前添柴禾。白芷說:“山里有個傻表舅,是我家衰落后唯一與我家有來往的;還有外婆的娘家侄媳婦,雖然這些年不大走動,畢竟來過兩三次。前幾天我叫阿三捎個信去給他們,讓他們也來熱鬧熱鬧,阿三也不樂意,何況是你呢。再說,我父親畢竟跟我們挖泥蓋腳的不是一路人。見了面不熱情反而尷尬。舉個例子:昨天下午,我和我爸在路上遇到菜花姨,我說:‘這就是以前姜秀才的老婆,您認(rèn)識不?’我爸淡淡地說:‘不認(rèn)識。’當(dāng)時我心里就有點不舒服,所以沒有捎信給你?!?p>  白芷把蒸桶放到有水的鍋里,又說:“聽說你嫁到王村,那男人對你好嗎?”丹鳳說:“我本來不打算嫁人。當(dāng)時死鬼死的時候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女孩子,肚子里還懷了一個,在崔家,公婆對我還算可以。我在崔家也幫人打散工,給的都是整工錢,在公婆的扶持下,日子也過得去。只是崔家村的村風(fēng)更壞,那些有老婆的和沒老婆的臭男人都不讓我安寧。我想不稱職的貓兒也能隔鼠,我只好選擇嫁人。臨走時,我把兒子交給公婆,帶著女兒杏兒嫁到王家。這男人也是三年前死了老婆,丟下三個女兒,最大的只比我小三歲,上面還有一個厲害的婆婆。幸好我去給他家生了一個兒子,后來婆婆才對我好一點。這男人心眼特別小,有一次他陪我去娘家,正趕上祠堂里唱戲。他陪我去看戲,中途我去小解,回頭的路上我遇到熟人就聊了幾句;時間長了點,回到祠堂里,他就生氣地扛起長凳說不看戲了,我只好陪他回家。若是路上遇到熟人,人家沖我打個招呼,過后他準(zhǔn)會說:“剛才那人是誰?他為什么認(rèn)識你?”白芷笑著說:“女人長漂亮了也是麻煩,何況是老夫少妻?!钡P嘆了一口氣,說:“白芷啊,有孩子的寡婦千萬別嫁人。每天早上我說起來燒早飯,那男人就是不讓起來。不起來婆婆又罵些難聽的話。后來那男人說讓杏兒起來燒早飯,我也只好委屈杏兒了。可憐的杏兒,一到了冬天,那小手就皴得不成樣子。我現(xiàn)在才體會到‘起來早了得罪丈夫;起來遲了得罪公婆。’這句話了。我真羨慕你:一個人無論吃了多少苦,只要結(jié)果好那就叫幸福。盼了這些年,到底你們父女團圓了……”這時阿三和史君子散步回來了。白芷用手指了指她父親,說:“你看,這就是我爸。”

  丹鳳一見到史君子,就大聲嚷道:“哎呀,這就是你爸?真不顯老。冤家唉,你看你多像你爸喲!”這時的史君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朝丹鳳點點頭,說:“白芷像她娘。”白芷聽了心里就不怎么舒服,心里想:難道像你就降低了你的身價?這時丹鳳的姑媽抱著孩子來了。她抱怨著說:“只顧聊天,就不記得回家了。剛才你男人捎信來,叫你明天回去呢?!?p>  這幾天阿三和老岳父形影不離。白芷卻沒有這個條件。本來白芷就有做不完的家務(wù),何況阿三存心不讓她單獨接近史君子。然而老貓也有打盹時。有一天史君子趁阿三不在身邊,就試探著問白芷,說出阿三想要開店鋪的事。白芷聽了就急得蹦了起來:“爸,您別以為我們是夫妻;一張床上不睡兩樣人,這可不是我的主意。”史君子似信不信地看著白芷,白芷就更加覺得不安。她想起阿三就恨得直咬牙:為什么在這種時候提出這種要求;破壞我們父女的感情?這時她橫下一條心,心想:即使父親弄假成真,也要把自己多年來受的委屈說出來:“爸,白家村人說我不是您親生的,是王老五……”史君子這時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愕,繼而鎮(zhèn)靜地說:“誰說的?”白芷說:“就連阿三也跟著別人這么說……”史君子平靜地說:“孩子,至于你的身世,你不必疑惑。就連你的名字也是我取的。我臨走的時候?qū)δ隳镎f‘生男的取旭,生女的就取芷?!@白家村的村風(fēng)確實不好。有一次你娘洗衣回來就告訴我,說洗衣時有人調(diào)戲她。你娘是個老實人。對男人的德性也好。那一次要不是有人撬開了我房間的門鎖,在房間里放了一張畫有烏龜?shù)穆嫞苍S我也不會離開白家村,弄得妻離子散。那次也許是大齡學(xué)生的惡作劇吧,也許是有人暗戀你娘……”白芷睜大了眼睛,看著她的父親,似乎在聽一個動人的故事,她為故事中一對男女主人公因鏡破不能重圓而惋惜,而傷心。她禁不住問:“你們是誰做的媒人?”史君子哈哈一笑。說:“是學(xué)館隔壁的吳大嬸啦!”白芷還想刨根問底,這時阿三來了。于是父女倆終止了談話。

  第二天史君子一行人到了三里村宗鳴家。宗鳴先陪他們?nèi)ド较寮罀吡耸肪痈改傅膲災(zāi)?,然后又回到三里村。白芷的姨媽早已備下一桌豐盛的酒宴招待他們。

  在宗鳴家逗留了兩天,他們就到了縣城陳宣家。陳宣的父母因為年老有病,所以吃飯也必須由家人端到房里去。這時陳宣的老婆正在廚房忙碌著,準(zhǔn)備午飯。陳水軒父子正在聊著什么。他們見史君子幾個來了,就連忙起身招待。陳水軒對史君子說:“云翔夫婦今天早上到鄉(xiāng)下看兒子去了。鄭家村離縣城才幾里路,大概吃中飯的時候要回來。”

  原來鄭云翔的前妻在生下兒子山苗后,產(chǎn)后血崩而亡。山苗全由姑媽撫養(yǎng)長大。雖然鄭云翔隔個三五年回來看望一次,畢竟父子沒有什么感情,缺少父愛母愛的山苗,性格也有些內(nèi)向。那天到時,山苗也曾去接他父親,只是他父親說要在旅店住下,過幾天才去山苗那兒。如今山苗的姑媽已經(jīng)去世。山苗不內(nèi)行燒飯做菜。這天早上鄭云翔夫婦去時,山苗只好用雞蛋煮面條招待他們。鄭太太倒沒說什么,只是交談之中鄭云翔說了“幾個字寫的歪歪扭扭的,一封信都寫不好。”之類的話,父子之間的關(guān)系就不怎么融洽。臨走時,鄭云翔丟下一些錢給兒子,夫婦倆就回縣城了。

  鄭云翔夫婦回來時,陳宣他們正準(zhǔn)備鋪桌吃午飯,不一會兒,鄭太太的嫂嫂張氏,也趕到了。這張氏已有六十多歲,背已經(jīng)駝了。因為那天來時的路上,鄭太太已經(jīng)對史君子說過她嫂嫂的事,所以史君子一眼瞧見張氏,就不住地稱贊道:“好賢惠的女人,真是世間少有?!编嵦f:“當(dāng)年我哥哥結(jié)婚才半個月,就外出做生意。一去就沒了音訊。有人說我哥哥在路上暴病死了,有的說是被土匪殺了??傊僖矝]有回來。我嫂嫂一等就是幾十年。嫂嫂下田插秧,背木桶打稻,甚至駕牛耕田,贍養(yǎng)婆婆。嫂嫂不識字,我有時寄點錢回來,她也收不到。聽說那個大荒年,她把一點珍貴的米飯留給婆婆吃,自己吃糠吃野菜,后來婆婆死了,又安葬了婆婆。如今她是無兒無女的孤苦一人,我怎能不惦記她呢。這次我是來送點錢給她買鹽米……”

  因為鄭太太提到大災(zāi)荒一事,所以白芷想趁此機會為娘辯白:娘是沒有辦法才嫁人的。就插嘴說:“那是一個又旱又澇的災(zāi)年。除了富貴人家有飯吃,窮人只能吃草根樹皮。女人都停經(jīng)不育……”誰知不等白芷說完,史君子就說:“既然沒飯吃,就不會生孩子啰。”白芷認(rèn)為她父親是在諷刺她隱瞞娘嫁人生孩子一事,就有些尷尬。本想分辯‘我那妹妹是災(zāi)荒過后才生的。’但是又覺得是自己自找無趣,所以不再說下去。午飯過后,史君子就對阿三和白芷說:“你們平時也很少來縣城,吃過飯你們可以上街去逛逛。我要陪陳宣說說話,我們后天就要回去了?!?p>  第二天中午,史君子在酒店回請陳宣一家,也由鄭云翔夫婦他們作陪。山苗趕來時,他們正在吃飯。史君子連忙吩咐酒店的伙計添一副杯筷,又叫山苗坐在空余的位子上。鄭云翔見了山苗,就說:“你來了?”山苗說:“爸,聽說您們快要走了,我趕來送送?!鄙矫缯f時,眼圈就紅紅的,好像要掉淚的樣子。鄭云翔說:“那天要走的時候,我們有好幾個人相伴,你就不用來送了。”于是山苗吃完飯放下飯碗就回去了。

  午飯過后,剩下的時間,阿三夫婦就陪史君子逛街。街上人多密集,人來人往,還有抬轎挑柴挑菜擔(dān)的。阿三寸步不離地用手勾住老岳父的胳膊,邊走邊聊,把白芷晾在一旁。偶爾阿三進店買東西,他們父女就交談幾句。過后阿三背地里就問白芷:“剛才你爸對你說了些什么?”白芷生氣地不理睬阿三。于是后來上街,白芷就故意落下一段路,或者超在他們的前面,不與他們并列。過后阿三又對白芷說:“你看你,不是超前就是落后,要不是我攙扶你爸,你看這街上人呀車呀的多危險。”白芷就生氣地沉下臉說:“貴人得有奴才攙扶,我爸有這種孝心的女婿,還用得著我嗎?”

  回到旅社,史君子就打發(fā)阿三上街去買東西。過后父女兩人都覺得應(yīng)該說點什么。白芷心中雖然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后來還是史君子打破了沉默:“我說白芷呀,你和阿三隔千里之遠,你們是怎么攪合到一起的?”白芷覺得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于是干脆沉默不語。這時史君子從腰中掏出一疊鈔票遞給白芷,不想這時候,阿三一腳邁了進來。白芷心里想:阿三這么快就回來了,肯定是不放心我們父女單獨在一起。反正阿三看見了,要不阿三還以為我爸給了我好多錢呢,不如把這錢交給阿三,于是就把錢遞給了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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