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最后一個夏天:與那個家伙死磕
一
小時候,有那么幾年的暑假,我就像一匹小馬一樣,整天在山坡河溝里跑來跑去,逍遙自在得不得了。
每到正午時分,我媽看到我在太陽底下瘋跑,總會說一句,娟啊,你不累嗎?大夏天的,歇一歇吧。
我啞然失笑,跑得更遠(yuǎn)了。
我媽在長街開了一家小賣部,賣點調(diào)味品,零食之類的,兼職辦個麻將館,屋子小,最多裝得下兩張折疊木桌,這是我家賴以生存的店鋪,我媽很珍惜。
我不怕這樣熱的天氣,而且會特地跑到陽光最充足的地方,用紙片剪出各種人物的模樣,有老鷹,還有鷹鉤鼻的人臉,等太陽光撲下來,它們好看極了的影子就會投射在地面上,我蹲在那兒,嘴里“咻咻”地叫著,模擬出它們打架時熱火朝天的場面。
有的影子我喜歡,我就給它勝利的大結(jié)局;有的我不喜歡,我就會想法設(shè)法讓它成為手下敗將。
在我身后的陰涼處,坐著一個傻子姑娘,她笑嘻嘻的,指了指影子,說好看。那聲音很長,好似樹上的知了,拖出綿延的依戀感。
她的丈夫是個老實人,從來不笑,一出口,聲音如生鐵般刺耳,他跟著太陽的起落,每天上山、耕耘、種菜、下山,后來就跟著別人去外面打工,離開大概有半年了。
我那時不到十歲,腳不落屋,天天晃著手,像個小領(lǐng)導(dǎo)似的,對長街的每家每戶進行視察。我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傻子姑娘的肚子變大的。
我跟我媽說,我發(fā)現(xiàn)傻子姑娘最近變胖了,我媽問我怎么發(fā)現(xiàn)的,我說她肚子吸不回去了。在我媽爽朗的笑聲中,我又跑著穿過長街去找傻子姑娘了。
后來,隨著傻子姑娘的肚子越來越大,我開始害怕去她家門口晃悠了,因為她媽總罵她,辱罵聲鏗鏘有力,這聲音總是震得我耳朵疼,而且可以傳到河對面去,那兒再往上,就是傻子姑娘丈夫曾經(jīng)耕種的田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野草和田鼠的地盤了。
那時,她媽更像是一塊被遺棄的麻將,丟在長街的臺面上,不被誰理睬過。所以她媽總是板著一副似“幺雞”的尖臉,常抱怨恨,有時端了一個簸箕出來曬辣椒,會呵斥著傻子姑娘進屋去,不要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
長街畢竟是小地方,不知道是誰到處宣揚,說傻子姑娘懷孕了,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種,誰誰還親眼看到,夜晚有男人從他家窗戶里翻出去,上身裸露,手里還攥著根褲腰帶,狼狽地光著腳,從河里逃跑了。
等傻子姑娘的媽媽進屋后,我問她,寶寶是真的嗎?
她激動地嗚咽著:“寶寶……寶寶……”
二
對我來講,一個人玩總是會無趣的,特別是在如此漫長的暑假里。
一天午后,我捧著西瓜坐在門檻上,埋著頭目睹了一小隊螞蟻的神圣工作,它們正圍著我剛吐的西瓜籽三拜九叩……我自覺嘴里沒了甜味后,抱起西瓜狠狠啃了一口,抬起頭時,眼前墜著兩條黝黑的長辮子。
眼前辮子的主人是一個柔弱的小姑娘,叫宏,差不多是我比較好的朋友。她家住在裝有空調(diào)的高樓里,我不知道,炎炎夏日,為何她急急跑到長街來,莫非有什么驚天大秘密要宣告天下。
我還沒來得及細(xì)品這西瓜的味道,宏就抹了抹額頭的汗水,打破了沉默:“一起來跳橡皮筋嗎?”
“你們一共幾個人呢?”我咽下西瓜,站起來問她。
“兩個人哩?!彼f,看來是沒人繃皮筋了,她看我有些不情愿,繼續(xù)補充到,“玩了以后,我?guī)闳タ葱觚敗!?p> 我聽到后,三下二除五啃完西瓜,把西瓜皮扔到了太陽底下,再給屋內(nèi)的我媽說了一聲,玩去了,便晃晃悠悠地與她并排走在一起。
不出二十分鐘,來到她家樓下,樓下有塊空地,一個我不認(rèn)識的小女孩手里握著橡皮筋。
我抬頭看了一眼,這是一棟七八層樓高的居民樓,周圍一排都是這樣的樓,我滿懷羨慕地說道:“你們這棟樓,好多人都安裝了空調(diào)耶?!?p> “是啊,基本上每家每戶都安裝了?!焙暾f。
接著,我和那個女孩就繃著橡皮筋,宏在中間翻上翻下,我們輪流跳繩、繃橡皮筋,十幾輪過后,便跳不動了,宏先讓那個女孩回家,然后帶著我來到頂樓。
她取出脖子上掛著的鑰匙,“喀喀”幾聲,門開了。
房子比較大,有好幾間屋子,可都鎖著,有一個屋開著門,里面卻黑漆漆的,窗簾拉得滿滿的,走進去就聞到一股濃烈的檀香味。
一個老婦人正背對著我們,跪在角落里的一個蒲團上,手里握著一串珠子,嘴里還念念有詞。蒲團前面的桌子上,重重疊疊擺著七八個菩薩像。
宏走到老婦人的面前,晃了晃她肩膀,大聲吼著:“奶奶,我?guī)瑢W(xué)到家里玩了?!?p> 她奶奶這才緩緩回過頭,說了一句好好玩后,又轉(zhuǎn)了回去,開始敲打木魚。
宏走過來,對我說:“我奶奶耳背,要很大聲很大聲說話,她才聽得見?!焙隊恐业氖郑叩搅藦N房,我倆蹲在地上,看烏龜在透明的塑料箱里,一點一點地吞小蝦米。
“你要不要吃餅干呢?”宏突然問我。
“好啊?!蔽蚁肓讼胝f。
“那你在這兒等我啊,我去樓下小賣部買餅干?!焙暾玖似饋怼?p> “好?!蔽叶自诘厣?,對她笑了笑。
等宏走后,我找了一片菜葉子,繼續(xù)蹲在那兒逗小烏龜,看它惱羞成怒的樣子,莫名感到有趣。
“吱——”的一聲,是門打開的聲音,我回頭,看見一個男人朝我走來,他說:“小朋友看什么啦?哦,小烏龜??!”
突然出現(xiàn)的一個陌生人,讓我有些慌亂,我站起來想走,但又怕宏回來因為找不到我而生氣。我假裝鎮(zhèn)定自若,蹲下來繼續(xù)用菜葉子逗烏龜,那個叔叔此時也已經(jīng)蹲在了我的身邊,開始抽煙。
我有意識地往墻角挪動了一下,他注意到了,說:“別害怕,我是宏的叔叔,這烏龜也是我養(yǎng)的?!?p> 等他的煙快抽完時,沉吟片刻問道:“你要不要去我房間看一下動畫片?”
三
我傻乎乎地跟著他進了一個房間,他把一張光碟放進影碟機里,屏幕上放出來的是兩個大人的影像,伴隨著亂七八糟的聲音,我起身,驚慌失措說到我要走了。
他突然把我抱起來,扔到了床上,我的頭撞到床頭上,疼了一陣,趁我迷糊之際,他迅速把我的衣服剝干凈,還把它們藏了起來。
我當(dāng)時的第一反應(yīng)是衣服不見了,咒罵著,恐嚇著他,他一臉的滿不在乎,不說話,也不回應(yīng),只是翹著二郎腿,坐在凳子上抽煙。
他的的房間很大,我光著身子,一門心思翻箱倒柜滿屋子找衣服,心里想著,等找到衣服了,一定跟奶奶還有宏告這個怪叔叔的狀。
就在我打開衣柜翻找時,一雙大手從后面抱住了我,我雙腳騰空,又一次被扔到了床上,我趁他還沒撲過來,起身跑開了,像一條小蝦米一樣,在房間里面四處逃竄,而他則勢在必得。
我先跑到門口,門把手怎么擰都擰不開,接著拍著門,企圖隔壁的奶奶能夠聽到我的呼救,可惜我高估了她的聽力,我現(xiàn)在就祈求宏能夠早點回來,早點發(fā)現(xiàn)我。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我,我看見墻角立著一根鐵棍,便舉起來閉上眼揮舞著,我聽到沉重的呼吸聲越來越近,我想,如果這是電視劇,如果用第三人稱書寫,此刻我早已從中剝離,化作風(fēng)和煙,上升著靜待結(jié)局。
可惜沒有如果,此刻,我仍像是被追的獵物一般,四處逃竄。鐵棍被他搶走以后,我跑到了屋子的另一頭,靠著窗戶,想大喊救命,但一下子,卻發(fā)不出聲音了,因為我赤身裸體。
對面樓棟里的人在做晚飯,她們挪動著鍋碗瓢盆,把它們摔打得哼哧有力;最近的人在念佛,敲打木魚的聲音很清晰,仿佛就在我的耳邊。我開始想念我媽做的飯了。
我突然回憶起昨晚看的成龍的電影,他在空調(diào)外機上跳來跳去,我想我也可以。
我順手扯來一條毛巾,裹在身上,然后從窗子翻了出去,“啪”的一聲,雙腳踩在滾燙的空調(diào)外機上。
我大吼著:“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币驗槲液V信,可以一步一步跳到一樓去。
那時候,我一點都不害怕,相反,心里的計劃越來越清晰,天真地把逃跑路線都安排好了。
就這樣,僵持了大概二十分鐘左右,樓下下班回家的人越來越多,對面炒菜煮飯的聲音也越來越響,隔壁木魚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我看見他急沖沖地把我的衣服找出來,丟在了地上。我這才翻窗進了屋,胡亂穿上了衣服。
“如果你把這件事講出去,你們?nèi)胰硕蓟畈坏矫魈臁B犚姏]?”他打開房門,放我出去時,惡狠狠地丟下一句。
“嗯嗯。”我哭兮兮地跑下樓,快到一樓的時候,抹干了眼淚。
宏正在歡快地和另一群女孩兒跳橡皮筋,看見我下樓了,跑過來,握住我的一只手,問道:“我正準(zhǔn)備上樓找你呢,你怎么就下來了?你看,我給你買的餅干?!彼龔亩道锾统鲆话灨?,塞在我的手里。
我的目光穿過她的耳畔,落在遠(yuǎn)處跳橡皮筋的女孩子身上,推開她,怒氣沖沖地說:“我不舒服,我回去了。”
“哦,那好吧。等一下,你看你羅,衣服都皺了,不好看了,來,我給你整理一下?!焙暌蝗缂韧年P(guān)切,瞬時讓我和她達(dá)成和解。
我的目光軟下來,說道:“你注意一下你的叔叔,他有點怪。”
我一個人走回家,腳底起了水泡,晚上讓我媽給我挑破。
我媽一邊挑,一邊說:“娟兒,以后跳橡皮筋別光著腳,水泥地這么燙啊!”
我躺在床上,竟然滿眼淚花,等了一會兒才回答:“好羅?!?p> 我媽詫異地看著我,說:“好了好了,媽不說你了,你閉上眼就不疼了。”
我明顯感受到,我媽手上的力度變得很輕很輕,迷迷糊糊中,就睡著了。第二天起來發(fā)現(xiàn),腳上仔仔細(xì)細(xì)地粘滿了創(chuàng)可貼。
四
等腳上水泡好了以后,宏又來找我玩了。這次是邀請我一起去山上拔竹筍。我想,只要不去她家,就沒事的,會沒事的。
山路很陡,走了將近半個小時,等我想放棄回去時,宏就一直勸說我,加油。
走到一處懸崖,才發(fā)現(xiàn)一大片新生的竹筍,拔了一會兒筍子后,宏停下來,問我:“你渴嗎?”
我點點頭。宏起身拿著水壺往山頂走,我問她到哪里去。
宏靦腆一笑,說:“頂上的泉水很甜,我去打點水給你嘗嘗。”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說:“那你……一定注意安全。”
不一會兒,宏就爬到了最上面的山坡上,成了一枚小小的剪影,繼而消失在竹林叢中。眼前一切都是灰暗的,黑的土坡,黑的河流,黑的竹林,陽光在遠(yuǎn)處。
旁邊的一簇竹林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愣了一下,撿起一根竹棍防身。突然,一個人從竹林里鉆出來,那是宏的叔叔,他看了我一眼,接著把抽了一半的煙頭扔在了草叢里。
我倆各自原地站立,我沉默地盯視著他,在我猶豫之際,他卻如暴風(fēng)雪般襲過來,在一聲不響的情況下,就地以其自身的重量把我壓在身后的坡上,雙手鉗住我的手腕,身后剛拔的竹筍散落了一地。
他開始親吻我的脖子,我惡心地轉(zhuǎn)過頭,右手掙脫了他的束縛,扇了他一巴掌,趁他暫歇之際,我才反應(yīng)過來,仰著頭,大聲喊著宏的名字,左右晃動著頭,希望聲音可以傳得遠(yuǎn)些??上M偸锹淇?。
我的上半身幾乎動彈不得,兩條腿擺在他岔開的雙腿之間。我突然順勢往下滑,下面是懸崖,但我不怕,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怕什么。
他的身體被我身體的重量拉扯著往后傾,他松開了手,驚慌地抹了抹汗,我則繼續(xù)往下滑動,還好攥住了旁邊的幾根小樹苗,我趁此機會,往旁邊一個不怎么陡峭的土坡移過去,然后跑了。
我?guī)е鴿M腦子的胡思亂想跑了,里面一半是慶幸,慶幸自己逃脫了這次侵犯;另一半則是惱恨,恨自己因為愚蠢再次深陷困境。
我瘋狂地跑下山,摔倒后又站起來,可能只花了幾分鐘,就跑過了那如噩夢般的路。
我沖出那漆黑的竹林,跑到柏油路上,張開雙手,仰面朝天,暖和的光包裹著我冰涼的身體,眼里瞬間出現(xiàn)一陣炫白。我盡量忍著不讓淚水從眼里冒出來。
過了幾秒,我不禁帶著點類似咬牙切齒的神情回望著那片竹林,胸口燃燒著仇恨,頭腦里已燃燒起一片火焰:草叢里半支煙迸發(fā)出一顆火星,浮起一縷青煙,緊接著,一簇橙紅色的火焰跳出來,隨著一陣風(fēng)的狂嘯,爆裂聲如海浪般一陣接著一陣,山火沒費多大勁就席卷了這里,他遭遇的這場飛來橫禍,將一切燃燒成灰燼。
一輛貨車從旁邊經(jīng)過,拉響了刺耳綿長的喇叭,盡管我身體里反抗的血液沸騰著,但眼前的黑林卻依舊是平靜的黑林。
我的左臉感到一絲刺痛,想必是壓下來的竹葉劃傷了我的臉。我走到一座橋下面,用河水清理臉上的污跡,抬頭看見,大片的云朵飄浮在青的天上面,遠(yuǎn)處是結(jié)穗的稻田,這里也能聞著稻花香,就在這時,聽見熟悉的聲音。
“她反抗太激烈了,下次你找個容易點的?!?p> “這是你沒有把握機會啊?!?p> “你再找不到,你看我不收拾你……”
兩個人的聲音由遠(yuǎn)至近,然后再由近至遠(yuǎn),痛苦憤怒的力量將我沉默的臉擰成一團,我全身顫抖著,向沉睡的稻田走去,待到傍晚才回家。
五
回家拿著鏡子看才發(fā)現(xiàn),左臉頰上有一條血痕,我媽找來碘伏,給我抹上。
我遲疑了一下,問道:“媽,你不生氣嗎?”
我媽繼續(xù)抹著碘伏,反問道:“為什么生氣?”
我說:“我今天把衣服弄臟了,還把臉劃花了?!?p> 我媽笑道:“這個呀,有什么大不了啦?娟兒,衣服臟了可以洗,臉劃傷了也可以長好的。別怕啊,別怕!疼不疼?給你吹吹?!?p> 我心里不知怎么,委屈極了,打斷她說:“媽,我渴了,想喝水呢。”
后來,宏又來找我玩,我一句話不說,把她晾在門口。
“你要不要吃餅干呢?我書包里有很多。”她說。
她把書包取下來,放在水泥地上,然后蹲下來,拉開拉鏈,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粫娘灨桑裰^,在里面搜索,掏出一包,問道:“草莓夾心味的,你喜歡嗎?”
看我沒反應(yīng),她又抓出來一包,舉到我的面前說,這是巧克力的,很貴的……
最后她把取出來的餅干全都放在旁邊的地上,她站起來問我,怎么了?我們不是朋友了嗎?她眼睛里漂浮著淚光。
我漠然于她清澈的臉龐,一心只想著讓她趕快離開。她不知道,我走過的一路是多么痛苦;她更不知道,由于她和她的叔叔,我的陽光未來已然消散。
正午,我像往常一樣坐在門檻上守店,瞇著眼睛遠(yuǎn)望,一群人走過來,來找我媽打麻將,她們進了屋,一邊搓著麻將,一邊嗑著瓜子聊些雞毛蒜皮的事。
“你們知道不,宏的叔叔被抓了?!?p> “知道啊,干嘛抓他啦?”
“宏的奶奶有天打開門,看見小兒子壓在宏的身上,奶奶氣死了,拿著拐杖打那個小兒子,還罵他,小兒子跪著求他媽,他媽掙扎著,丟下佛串,癱坐在地上,最后還是放過了他……”
“你怎么知道的呀!哎,別動,幺雞……”
“這些事情,外人啷個曉得嘛,還不是有個知情人,寫了匿名信,送到了警局,可能是他們親戚吧,哎,誰知道羅…三條……”
“還有,你們這條街,那傻子姑娘肚子里的小東西,沒準(zhǔn)就是那男的留的……”
過了很久,一個阿姨才注意到坐在小板凳上悶悶不樂的我,示意了我媽,我媽停下,取出一包餅干,推了我一把,我媽說,娟兒,出去玩,記得哈,你什么都沒聽見。
我木訥地站在門口,一半的身體暴露在陽光底下,寒冷卻在加倍。
光禿禿的影子攤在水泥地上,如花似錦,一陣風(fēng)把它從地上刮起,除了這些風(fēng),我什么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