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三的時候，英語老師曾叫走神的朱易讀一段英語文章，他就站起來，在座位上用標(biāo)準(zhǔn)的廣播腔一本正經(jīng)地把它讀完。
英語老師聽后大贊，覺得這小子實在是一個廣播的料。可是，在未來的日子里，朱易并沒有因此對廣播產(chǎn)生多大的興趣，相反，他增加了對一直熱愛的羽毛球運動的執(zhí)著。
在曾經(jīng)如此壓抑和繁忙的環(huán)境里，這份執(zhí)著是多么的危險和厚重。
1
朱易在高中前兩年都是一個人坐的，后來我實屬無奈，在經(jīng)過他的同意和不同意，然后再同意的心里糾結(jié)后，我將我的課桌搬到了最后一排，與他成了同桌。
當(dāng)天晚上，在上晚自習(xí)的時候，他問我為什么調(diào)位子。
我說：“嘿，還不是因為吳浩，我坐在前面的時候，堅持要開著門，因為這樣教室里的空氣就能流通了嘛，氧氣充足了，我上課就不會睡覺了。可是，吳浩竟然說他冷，要關(guān)門，所以我倆吵了一架，然后就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模樣。”
朱易嘴角上提了一下，很不屑地說：“朱宛荷，其實你可以把門拆了，他就關(guān)不上了啊！”
我對此沉默，低下頭，繼續(xù)看手中的歷史書，但是在反反復(fù)復(fù)地看了一段話后，我輕聲地對朱易說：“嘿，我告訴你，因為我喜歡吳浩，感情太激烈了，導(dǎo)致我現(xiàn)在看不進歷史書，已經(jīng)有兩三天是這種狀況了，所以我調(diào)位，想認真踏實地學(xué)習(xí)，可現(xiàn)在還是這種狀況，我該怎么辦？”
朱易顯得十分吃驚，他說：“咦，這樣啊。那你就給他說嘛，說完了你心里就沒有事了，就能學(xué)習(xí)了?！?p> “哦?！蔽一卮鸬健?p> 在結(jié)束了一個漫長的晚自習(xí)后，我終于鼓起勇氣，走到教室前門，叫還在上自習(xí)的吳浩出來。
在陽臺上，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喜歡你”，周圍的氣氛很輕松，下晚自習(xí)的人三五成群從我們身旁走過。
我繼續(xù)平淡地說：“哎，我都看不進歷史書了。你說，馬上就要進行第一次模擬考試了，我該怎么辦？哎，我盡量調(diào)整我自己，朱易說了，只要說出來就好了?！?p> “?。颗?，我知道了?！眳呛菩χ鴮ξ艺f。
我還是擔(dān)心我的歷史學(xué)習(xí)，于是仍然緊皺著眉頭，對他揮了揮手，說：“好吧，就這樣。你先回去吧?！?p> 第二天上體育課的時候，朱易就問我，事情進展得怎么樣。我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昨天晚上回到寢室，我竟然看了兩章歷史。”
“好啊。那我們來打羽毛球吧，拋去那些傷腦筋的事。”朱易便取出他的兩塊羽毛球拍，遞給了我一個，然后跑到了羽毛球場地的另一邊。
我掂量著手中的這塊羽毛球拍，覺得它絕非等閑之輩，待我跑到了羽毛球場地后，我就問他：“這拍子很好，多少錢?。俊?p> “你手中的那個值八百多，我握著的是一千多的?！彼驹趯γ孑p描淡寫地回答我。
我一下子覺得手中的這個東西格外沉重，于是說：“算了吧，我去借另外的拍子，你這個太貴了，我要是給你折斷了拍子，那我還不賠到餓死為止?！?p> “哎呀，我騙你的，干嘛當(dāng)真？”他立馬說到。
于是，我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始發(fā)球，一個高遠球發(fā)過去，朱易“啪”的一聲就給我扣殺過來，我往右邊看了看，沒有球，再往后看，球躺在了場地的最右角。我心中暗嘆，這小子真的是羽毛球高手啊。
后來，我和他又打了幾局，只要我一發(fā)球，他不是吊我的球，就是直接扣殺；而他發(fā)球時，時而近時而遠?？傊也皇撬膶κ?。
終于，朱易覺得我的球藝實在太爛了，便委婉地拒絕和我一起打球了，他從場地的另一邊走過來，告訴我說：“你還是應(yīng)該態(tài)度端正一點，好好打球。”
我很惱火地說：“我還是很認真的，只不過你打球打得太好了，我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p> 朱易搖了一下頭就奔向另外一個羽毛球場地，去找高手對決，我就很識趣地回教室看歷史書了。
2
后來，朱易不得不在體育課再次邀請我去打羽毛球，因為高考在即，所以很多人都把體育課當(dāng)作自習(xí)課，操場上沒有幾個人，可想而知，對于這個高手來說，沒有對手的日子是多么難熬，盡管我擔(dān)不上“對手”這個稱謂。
況且羽毛球又不像籃球，一個人也能玩得風(fēng)生水起，羽毛球這種運動無論如何也需要一個撿球的人的存在。在打球過程中，當(dāng)他實在無法忍受我蹩腳的球技時，他就會如大師般指點幾下，盡管在他指點以后，我打的球仍然不過網(wǎng)。
在我開始懷疑我來這里的目的時，朱易總會說：“這個嘛，動作是擺好的，就是力度還不夠。”
這句話給了我一個繼續(xù)呆在球場上的莫大的理由。隨著我的苦練和朱易的指導(dǎo)，我漸漸能夠勝任朱易的“半個對手”的職責(zé)了。
當(dāng)我一想起在某個周末面對其它高手時淌在手心里的汗時，腦袋里就充滿了謹慎和恐懼的回憶。
本來只有我和一個本班的女同學(xué)在羽毛球場地上打單打，那場景十分空曠與凄涼，后來太陽一出來，來打球的人就越來越多，周圍漸漸變得熱鬧起來，場地也不夠用了，很多人都在打雙打，以此來節(jié)約一下場地，而我們兩個菜鳥占著滿滿的一個場地打單打，實在是天理不容。
當(dāng)我在費力地揮舞著球拍擊球的同時，我看見了不遠處兩個黑衣男同學(xué)正朝我們走來，我停下手中的動作，球也應(yīng)重力加速度的要求落在了腳下。
“同學(xué)，我們來打雙打，好不好？”其中一個男同學(xué)向我問到，而另一個男同學(xué)已經(jīng)開始取羽毛球拍了。
我回頭看了看那些擁擠的場地，只好答應(yīng)，然后，我和班上女同學(xué)淡定地迎來了巨大的失敗。
在經(jīng)過多次屈辱后，我們筋疲力盡地退出場地，然后看見這兩個黑衣人迅速地進入狀態(tài)，十分和諧且歡快地打起了單打。當(dāng)我彎下腰拿放在地上的外套，視線由上往下滑過球場旁的花壇時，我才意識到朱易此刻正站在花壇旁。
我跑過去問他什么時候到的，他說：“沒有多久。走，我們?nèi)ズ湍莾蓚€男同學(xué)打雙打，你帶好球拍了吧！”
“大哥，他們是高手，你找其他人吧，我在發(fā)抖。”我呲著牙說。
“你要見識見識，都沒有嘗試，你怎么就放棄了啊？”
“大哥，你是英雄，我沒有你那么勇敢，況且剛才我就見識了，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那好吧，我去?！?p> 朱易從我手中拿走拍子，走過去，跟那人說了幾句話，然后其中一個人就退出場地，朱易到了場地的一邊，他們開始打男子單打。那畫面真的太慘烈了，是一場高手之間的戰(zhàn)斗。
朱易第一局沒有適應(yīng)，輸?shù)袅?，然后第二局，第三局他險勝，后來又換上來了一個黑衣男同學(xué)，他也費力地打贏了比賽。
我清楚地記得當(dāng)時他打完比賽后，滿臉大汗地站在我的面前，他望著我，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半個徒弟，怎么這么膽怯。我說帶你打雙打，不就是想讓你感受一下競技體育的魅力嗎？哎，可惜了，這種高手你我以后都很難遇到了。”
“哦，說得很有道理嘛。就這樣吧，拍子還給我，我回教室看歷史書了。你也該回去看看你的英語了，昨天的英語考試，在單選那題型上，你可成功地避開了所有的正確答案啊?！蔽业鼗卮鹚軕嵟仉x開了。
3
轉(zhuǎn)眼，冬天過去，春天歸來，教學(xué)樓旁的張貼榜上也正式拉開了百日倒計時的序幕。
每一個人都在努力地掙扎著，沒人在乎空曠的操場，導(dǎo)致朱易現(xiàn)在幾乎找不到一個人來和他痛痛快快地打一場羽毛球了，所以他就發(fā)明了“壁球”，就是奮力將羽毛球打在墻壁上，利用羽毛球自身彈力，將球反彈回來，力越大，球回彈得越快越遠。
朱易真正地將該運動轉(zhuǎn)化為單人運動了，他玩得十分盡興，以至于在每個課間，他都要飛出教室，在陽臺式的寬大走廊上打羽毛球，周圍走動的人都要小心翼翼地避開他致命的拍子，同時致以憤怒的眼光。
我們教室在二樓，有時候朱易難免接不了幾個球，這時羽毛球就會干凈利索地飛向一樓，他趴在陽臺上望了一眼球的位置后，就會極其興奮地跑到一樓去撿球。
幾天過后，班主任看不下去了，且不說這項運動嚴重地損害了同學(xué)們的利益，就對朱易本人而言，這也嚴重地影響了他的學(xué)習(xí)。所以班主任很自然地請了朱易的父母和朱易本人到辦公室談心，這以后，朱易才稍稍收斂一下，但是只限于班主任呆在陽臺抽煙的時候。
一天早上，在食堂，我正埋著頭匆匆地吃著稀飯和包子，突然有人在我對面的座位坐下，我抬頭一看，是朱易。
周圍很鬧，我一邊吃著包子一邊對朱易說：“有什么事嗎？快說，我要遲到了，不是，我們都要遲到了。”
朱易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跟你講，我喜歡一個女生?！?p> “我靠，這情節(jié)太庸俗了吧。一開始是我給你講我喜歡的人，現(xiàn)在又是你給我講。嘿，你有沒有嗅到此刻空氣中彌漫著的沉重的宿命感？哎，快說，是誰？”
“一樓，三班的。”
“哦，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你在陽臺上打球是不是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跑到一樓撿球是不是為了去看她？”我端著稀飯碗起身走向食堂放碗處，朱易也在后面跟著。
他說：“你不要這么庸俗好不好。以前還沒有分班的時候，我和她就是一個班的。”
“哦，我懂了，邊走邊說吧。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做？”
“當(dāng)然是問她的電話號碼了。哈哈，開玩笑的，她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敝煲啄樕行┎缓每?。
我覺得有點尷尬，頓了一下，說：“大哥，快走，要遲到了，你還想班主任抓住你的小辮子嗎？話說你的那位同學(xué)是什么樣的？我們在中午放學(xué)的時候，趴在陽臺上看看吧。你給我指一指?！?p> “好啊。她其實很安靜，也很漂亮?！?p> “舉個列子，大概和我們班上的哪位女同學(xué)相似？”
“嗯，池簾秀吧。”在我們離教室還有十米遠時，鈴聲突然響起，我渾身顫抖了一下。
4
上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是語文課，我興奮地等著下課鈴聲，可是語文老師卻拖堂了，待我和朱易沖出教室，趴在陽臺上看一樓外面的曠闊平地時，沒有一個人出現(xiàn)，我說：“也許他們班也拖堂了，還在上課？”
朱易笑笑說：“走，吃飯去吧?！?p> 下午，在評講完最后一道歷史題后，歷史老師迎著鈴聲說“吃晚飯去吧”，朱易在旁邊收拾桌子，然后取出羽毛球拍，我這時候正在看最后一道歷史題，我想起有件事沒有辦，對，去看朱易的女同學(xué)，我馬上對朱易說：“嘿，快點，去看你的女同學(xué)。”
朱易聽后，似乎想起什么，立即沖到陽臺那里，我也跟著去了。我們兩個人并排著趴在欄桿上，只見下面空地上全是熙熙攘攘的學(xué)生，都在往食堂的方向流動。
朱易說：“你看見沒有，花壇旁有個穿藍色衣服的女生?！?p> “看見了?！?p> “她旁邊那女生就是。你接著看吧，我約了那兩個羽毛球高手，我去打羽毛球了。”
“你去吧。”我揮揮手，緊盯著那個女生，有點憤怒，和早上朱易形容的完全不是一個人，我啦，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這個女同學(xué)——“妖嬈”。經(jīng)過一年多的時間，朱易曾經(jīng)的安靜的女孩就徹底變了嗎？
晚自習(xí)的時候，朱易問我的看法，我說：“很好啊。看書吧?！?p> 日子在不知不覺間流逝，很快到了高三復(fù)習(xí)的最后兩天，因為我們高三部在郊區(qū)，高考要回市里的本部考試，下午五點校車準(zhǔn)時出發(fā)開回本部。
當(dāng)我搬完所有東西時，已經(jīng)快到四點了。我沉重而又平靜地最后望了一次這個我呆了一年的校園，然后毅然決然地上了車。
車上人不多，大多集中在前車廂，我往后走，疲憊不堪地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后來朱易也上車了，我盯著他，他也朝后排走來，他打了個招呼后，就在我右手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不一會，班長數(shù)了人數(shù)后，汽車就啟動了。我立馬站了起來，轉(zhuǎn)過身，雙腿跪在座椅上，從車子的后窗莊重地目視著曾經(jīng)熟悉的畫面一點一點往后退，先是那片羽毛球場地，再是那個東西賣得極貴的小賣部，接下來就是那間水里有異味的開水房，最后就是校門了。
兩個教導(dǎo)主任站在校門旁，目送一車一車的學(xué)生離去，我覺得過去她們臉上的囂張與兇狠在這時也變成了不舍。夕陽此時剛下，一片紅色充斥在車廂里，每個人都沉默著，此時，只需要時間流淌就夠了。
汽車一路平穩(wěn)地行駛著，在我和朱易的中間有三個空位，我有點暈車，所以就順勢頭朝朱易那邊躺下了，我整個人蜷縮著，沉睡在靠窗的兩個座位上。
很久以后，車子猛然顛簸了一下，我醒了，坐直身體，揉了揉酸痛的脖頸，突然發(fā)現(xiàn)，坐在右邊的朱易此刻正躺在我身邊。
我端坐著，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于是轉(zhuǎn)過頭，靜靜地看著窗外一幅幅滑過的畫面。
快到學(xué)校時，前面的同學(xué)都歡呼起來，叫嚷著周圍走神的伙伴看窗外美麗的夜景。兩旁的行道樹上都裝飾著銀色的燈，燈閃爍著，像滿天繁星。
我們坐在車子上駛過街道，就像從銀河滑過一般。我看著窗外，從反光的玻璃上看見朱易也在看窗外。或許，每個人在看著自己的窗戶的同時，也在注意著玻璃上對面的影像。
5
英語考試的最后一聲鈴聲已經(jīng)拉響，它預(yù)示著我們曠日持久的高三的結(jié)束。
在當(dāng)晚畢業(yè)聚餐的時候，有人提出文科班上僅有的十個男生給班上的女同學(xué)敬酒。當(dāng)朱易端著一杯啤酒走到我的面前時，他說：“以后有機會，再一起打羽毛球吧！”
我淡淡地說：“看緣分吧?！彼α诵ΓD(zhuǎn)身去往下一桌。
在聚會快結(jié)束的時候，朱易講了一個笑話。
他站在火鍋店的凳子上，瘋癲地喊著：“不要鬧了，不要鬧了。我來講一個謎語，你們來猜?！?p> 大家忽然都靜了下來，弄得朱易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還是堅持講了下去：“你們知道，我們班上只有兩個同學(xué)姓‘朱’，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朱宛荷。謎語就是‘朱易和朱宛荷一起笑’，打一體育用品的品牌名。”大家討論了一會，未得出答案，便急切地問朱易。
朱易故作深沉地說：“是‘紅雙喜’啦！”火鍋店里片刻安靜后，便自然迎來了恍然大悟后的笑聲。
我也笑了，然而，當(dāng)我看著自己面前滿滿的一杯啤酒時，卻不知覺地流下幾點英雄淚。
我想起泰戈爾的一句詩：
“我生平有許多快活的日子，在節(jié)日宴會的晚上，我曾跟著說笑話的人大笑?！?p> 后記：
我記得我的高中歷史老師曾經(jīng)說過：“過了高三，你們在未來的日子里，可能再也不會有現(xiàn)在的堅持與努力了。好好珍惜這段時光吧，因為它們終成歷史?！?p> 謹以此文，獻給已經(jīng)過高三或正經(jīng)歷高三的人，因為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里，你們都是自己心中的小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