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頭看一眼趴著的,只露出后背的群臣,再看看上面高坐的表情莫測的父王,只能重重跪下。
進了天牢就不在太子的控制范圍里,大理寺、刑部有不少都是左相的人,根本不可能問出什么來。
然而,這還不算完,頭頂上王的聲音又傳來,“太子的奏疏寡人觀之比較幼稚,駁回。寡人還是希望太子多讀圣賢書?!?p> 后面的朝會再說了什么太子都沒聽進去,他壓根就不想聽進去。
他長跪在殿上,王沒叫他起來,周圍的臣子也不搭理他。所有人都當太子不存在。
太子原本以為可以借此機會打一個翻身仗,就算動搖不了左相的地位,挫挫左相的銳氣,實在不行聽父王責備左相幾句也好。
卻沒想到,唯一下不了臺的只是自己。
常言道,罵貪官不罵帝王。貪官真的這般厲害嗎?手眼通天可以永遠欺瞞君王?
不見得,也許從最頂層這個國家就爛透。許多君王心里跟明鏡一般,但他不會去改變,因為這是他治國的根本。
一旦他改變,整個吏治變得清明,君王也要付出很大代價。許多國家反貪的最后便是把王國也顛覆。
君王喜歡用愚民的手段。
當一個貪官讓民怨沸騰,他就殺掉這一個官,如此一來他還是深得民心的好君王,錯的只會是那一個官吏。
東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新上來的官員能好到哪里去?
因為錯的根本在于制度。
君王并不想改,他承襲的便是這一套。任何革新都是要付出代價的,祖宗傳來下的那一套讓他當了君王在萬民之上,沒有誰坐上了位子愿意下來。
沿襲祖先的一切比改變要輕松的多,也更為安全。
太子一個人一直跪到后半夜,他僵直的身子也萬籟俱寂之中格外扎眼。天黑以后,柳牧景溜進來勸過一次。
但太子跪著并不是因為誰責罰他,而是他實在想不通,難以置信。
及至跪到后半夜,太子方才起身,跟蹤他的人已下了天牢,是無可奈何的事。
他收拾著被丟擲到地上自己所寫的奏疏,越想越覺得憤憤不平。他想為國家做一點事情,父王卻不認可。
難道他的提議錯了嗎?
倘若他真的錯了,倒也不會郁郁掛懷。
太子拖走沉重的步伐走出議政殿,周圍值守的宮女、內(nèi)侍、侍衛(wèi)都把頭低下。
玄羲自己整了整跪得發(fā)皺的衣裳,覺得自己大概是五洲大陸上最最窩囊的太子。
太子走在宮闈的墻下萬分失神,不自覺地抬頭望著宮墻檐上滴落的水珠,原來外面又下雨了。
春夏之交夜里多有雨。
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往哪里走,但他的心中藏著一雙靈動的黑眼睛,還是住在椒蘭殿中的那個人的眼睛。
玄羲神游天外,不知不覺中往椒蘭殿走去。
傍晚,椒蘭殿里點上了紅色宮燭,金山以前在家的時候舍不得點燈,油燈要費錢的。金山即便熬壞了眼睛也舍不得點點燈熬油,可這里不一樣,雖然椒蘭殿的一切都是王宮最差的,但蠟燭還是管夠。
昨日,隨著華羲去找食血者的書籍,開頭一個時辰金山也讀了不少的故事,現(xiàn)下正有靈感,便上燈找些紙筆把故事寫下來。
倘若有一日能出宮去,還是要找一些活命的營生,過去吃飯的本事不能忘。
每回寫文,金山的機靈勁就沒了,時常把自己弄得抓耳撓腮,以往的口如懸河也沒有了,為了扣一個字眼,能想得扯亂頭發(fā)。這時候,往日的那些出口成章變成了一個笑話。
這不,金山為了想一個詞,扯散了自己的發(fā)髻。
內(nèi)侍在宮中忌諱衣衫發(fā)型不整,進了宮以后金山的頭發(fā)就沒有放下來過,所有的頭發(fā)都梳上去,在頂端挽成一個發(fā)髻,插上木簪,再一個冠圈套在頭發(fā)上。
金山將自己的木簪都拉扯掉了,頭發(fā)松散著半耷拉在肩上。
而太子羲正透過半掩的房門看見她在紅燭下抓耳撓腮的寫東西。
眼前的金山和那些很俊的小內(nèi)侍一樣,又有一些不一樣,像一個稚嫩卻沒有稚氣的少年,兩道修長彎彎的眉毛,濃密的睫毛在宮燈的光線下投射出一層陰影,臉的線條很溫柔。
金山舔了一下嘴唇,華羲有些心動的看著金山柔和的輪廓。
金山寫著寫著,突然不安起來,她下意識的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門縫里居然有一張人臉。
三更半夜,金山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尖叫。
華羲推門進入房間。
金山驚魂未定道:“你又怎么了?三更半夜站在門外嚇人......”不及她將話說完,她就喉頭打哽,她看見了什么。
華羲從外面無星無月的黑暗處走進燈火通明的房間,燭光照亮了他的全身上下。華羲的身上好像發(fā)著光,又像著了火,那種耀眼的光芒讓人不敢去逼視。
他身著金線縫成的衣裳,腰間的玉帶上掛滿琳瑯佩飾,整個人看上去金光閃閃,在大半夜里把金山照耀得頭暈眼花。
華羲穿著龍袍!
金山使勁地瞪著眼睛,莫不是她看錯了?寫書太久所以眼花?
在華羲制作考究的朝服上,那中間的補子是一條金龍,金龍威風凜凜正對著自己。
這個年紀的男子還能整天在宮里出入自由。過往的種種在金山心中串聯(lián)起來,出手大方,極其容易就弄到出宮的令牌,身邊有侍衛(wèi)跟著,對椒蘭殿的一切都很熟悉。
金山從書案后,出溜下了靠背椅子,三步并作兩步跪在華羲的面前,用顫巍巍地聲音說:“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p> 她附著身子,華羲帶給她的驚嚇超過了以往的任何時候。
然而,當她坑著頭聽候太子殿下發(fā)落,發(fā)現(xiàn)太子殿下已如一陣風似得從自己的身邊刮過,并且刮起了她桌案上的紙。
太子的目光瘋狂地掃過紙上的字跡。
這字跡是多么熟悉。那些字腳他曾經(jīng)翻閱了無數(shù)次,這個人就是他一直想要找的人,是他費盡心思找尋的玉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