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起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大亮，楚南雄揉了揉眼，竟難得的沒有見到青桐叫他起床。他走到屋外，正自洗漱時，方才聽到青桐嘻嘻笑著道：“懶的喲，怕不是要餓壞公主的肚子?！?p> 楚南雄嘖嘖有聲道：“你這張嘴，越來越厲害了，怕是再過幾天，沒人制得住你了！”轉身要去整治早飯，卻聞到灶臺邊傳來陣陣米粥香氣。他會心一笑，細細的喝了兩碗，就與青桐一起走到外面。
這時，老太太回頭說道：“聽說，王翦的孫女去了紫陽?！?p> 楚南雄愣了一下，隨后哦了一聲。
老太太問道：“昨日晚間，你倆說了什么？怎么她一大早就走了，也不回咸陽，卻去了那般偏遠的地方?！?p> 楚南雄道：“也沒說什么，聽她的意思，是想讓孫兒到她家做個長史。不過，孫兒拒絕了?！?p> 老太太有些懷疑，“就這些？”
楚南雄道：“就這些。”
老太太嘆道：“王翦這個孫女，平日里話雖不多，卻是個極有想法的。一句話里面，能裝著七八層意思。她請你去她家主事，未必就單單是這一個想法，你可知道她前日問了我些什么話？”
楚南雄道：“什么話？”
老太太似笑非笑的道：“她在打聽青桐的事，問我是打算將青桐留在身邊呢，還是要把她嫁出去。”
王安的為人，老太太是知道的，做事圓轉自如、說話滴水不漏。十層意思里面，說一層，藏兩層，剩下那七層，卻讓你自己去猜、去想。你猜對了，她便反客為主，占據(jù)先導之利；你猜錯了，于她也無半點妨礙。說到底，終究是王翦的孫女，為人處世，深得其祖真?zhèn)鳌?p> 至于她打聽青桐的事情，老太太明知道是沖著楚南雄來的，可竟然也挑不出來任何毛病。有這種心思玲瓏又絕美端莊的女子，不管世間何種男兒也配的起，只是……
只是，孫兒卻不行！
老太太雖不是善于揣度之人，可畢竟六十有五，人世間的種種狀貌，單是聽說也已經(jīng)聽過許多了，似孫兒這般身份，哪怕只是出門走走，都要招來不少是非，更別提娶一個侯門之女。
她轉過身來，看了看蹲在一邊裝作若無其事采摘秋葵的青桐，眼角中閃過一絲憐憫，隨后就對楚南雄道：“王家的事，做完這些就別管了吧。你的身份，你的身份……”
楚南雄道：“孫兒明白的?！?p> 老太太也就不再說了。
這時，青桐笑嘻嘻的跑了過來，叫道：“公主，公子，瞧，好多花哦，像安兒小姐一樣美呢?！?p> 楚南雄走過去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剛夸你老實，現(xiàn)在就要耍小心思，以后不許這樣。”
青桐嘿嘿的笑著，躲過楚南雄的目光，看向了天邊的飛鳥。
王安回來時，已經(jīng)在五天之后了。五天之中，她與幾名丫鬟小廝跟著司馬榮等人一起，將渭水五縣走了一遍?；氐轿妓f園后，她先給王翦說了一陣子話，就直接去了梧桐院。
這一次不比往日，梧桐院招待她的氣氛忽然莊重嚴肅起來。老太太高居堂前，青桐侍立身側，楚南雄與王安在堂下按主客次序而坐。
王安明知有恙，也絲毫不以為意，她手中拿著楚南雄寫的那封書信，輕輕向前一推，笑道：“公子一封信，使得五縣故吏不敢翹首側目，當真是好手段。只不知公子信中寫的什么？”
楚南雄道：“姑娘要看？”
王安點了點頭，“五縣賦稅已收拾妥當，按照公子的吩咐，全都封倉入庫，存放在各縣縣府之中。眼下這謎底也該解開了?！?p> 楚南雄笑道：“不過一句唬人的空話，姑娘若要看，打開就是了。”
王安聽罷，再不遲疑，取出書信，放在面前。她原本臉上帶著笑意，可一眼瞥見書信內(nèi)容，登時嚇得花容失色，連手都忍不住有些顫抖。
那書信中寫道：“奉王命收賦。百官不力者免；不從者遷；不軌者殺；結黨營私欲動國基者，族！”
書信結尾處，赫然蓋著武成侯的侯爺大印。
王安豁然站起，面容驚恐，睜大了眼睛望著楚南雄，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楚南雄微笑道：“所以，在下才不讓你看。”
王安在廳堂內(nèi)來回踱著步子，口中喃喃說道：“這，這……”隨后，她忽然轉身，盯著楚南雄，極為嚴肅的道，“矯詔之罪，輕則腰斬棄市，重則夷滅九族！”
堂前老太太與青桐聽了這話，登時嚇得面如土色。
楚南雄插手而坐，微笑道：“姑娘稍安勿躁，此事到不了那一步?！?p> 王安急道：“縱然家祖父德高望重，可免除一死，但從此之后，王家再無寧日。公子，你自身也，也……”
她說著說著，竟急的流下淚來。這時，老長史急匆匆的闖了進來，叫道：“安兒小姐，主君請你回去。出事了，出大事了！”
王安一聽，便猜測此事多半已發(fā)，也顧不得與楚南雄辯解，急忙忙跑回莊子去了。
渭水莊園內(nèi)，此時燈火通明、煌煌如晝，王安趕回莊子時，只見祖父王翦、父親王賁、兄弟王離及母親李氏都在廳內(nèi)。她心頭一顫，忍不住出聲問道：“爺爺、父親、母親，出了什么事？”
王翦面色凝重，指了指身前坐席，示意她坐下，又對王離道：“離兒，你來說吧?！?p> 燭火搖曳無端，照射的王離臉色明暗不定，他看著王安，正色道：“自姐姐從五縣封地回來后，才不過半天功夫，城中四處便傳出王氏嫡女持矯詔偽書、假傳王命，強收渭水田賦的謠言。現(xiàn)在，咸陽城已是轟然如雷、人盡皆知?！?p> 王安本來不過是一名十七歲的少女，一生平淡富貴。縱然身在將門，也從未遇到過什么波折。眼下，她不過因為和楚南雄賭氣，私自去了南方一趟，不想竟惹出這么大一件事端。
更何況，這件事情并非空穴來風，恰恰字字屬實。倘若朝堂之上怪罪下來，她王安不過一介女流，既無王翦、王賁那樣的功業(yè)傍身，也不像王離是王家嫡子。她一個女兒家，膽敢矯王命傳偽詔，定然會被腰斬棄市，更有甚者，還有可能五馬分尸、以儆天下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