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寧兒醒來時,已躺在軍營營帳中。
記得自己在車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至于后來自己怎么躺到了這張帳中的榻上,她全然沒了記憶。
自己所在的營帳,一看便知該營帳的主人官階不低。
炭爐上的火苗嗞嗞地往上躥著,身上蓋著幾層厚被褥,顏寧兒因發(fā)著低燒,燥熱得緊,便伸手去解自己的外衫棉衣。
棉衣不見了。
她望被窩里瞧了一眼,自己是穿了一身素衣內(nèi)衫,不由眉頭緊促,想也知道誰干的好事!
說曹操到曹操就到了。
樓景初與顧參將有說有笑地并排走了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一位背著醫(yī)箱的郎中,看著已上了年紀(jì),應(yīng)是經(jīng)驗豐富。
顏寧兒因棉衣一事自己在氣頭上,側(cè)過身子背對著他們,繼續(xù)裝睡。
“陸大夫,本王也不瞞你了,這回奉旨來安營,確是帶著家眷來的,榻上這位便是王妃,許是這兩日趕路過于勞累,下午竟燒了起來,煩請陸大夫好生看看?!彼呎f邊撩袍在榻邊坐下。
“是,王爺,可否容下官上前查看問診?”陸郎中怯生生地問道。
他只是一個地方軍營的醫(yī)官,這輩子也沒見過什么大人物,一下子來了位王爺,自是顫顫巍巍,小心翼翼的。
見樓景初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打開箱子拿出一個軟枕,一根紅線,交到了王爺?shù)氖种小?p> 樓景初會意。
他微微掀開一角被褥,往里頭悉悉索索地去抓顏寧兒的手腕。
顏寧兒繼續(xù)裝睡,卻將手腕迅速抽回至自己的胸前放著。
樓景初蹙眉,發(fā)出一聲極低極輕的警告:“安分點(diǎn)!”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王妃不知因了什么原因正和王爺鬧著變扭。
屋內(nèi)的空氣凝固到尷尬。
虧的顧參將是個有眼力見的人,提醒道:“陸郎中,怕是王妃還在睡著,你我去帳外稍等一會兒,一會兒待王妃醒了,再來搭脈也不遲?!?p> 陸郎中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咧著皮笑肉不笑的尷尬微笑,點(diǎn)著頭:“哎,哎!”地應(yīng)承著。
收拾倒是一點(diǎn)也不含糊,就不到半刻,醫(yī)箱歸置得整整齊齊,背回了肩上,彎腰道:“王爺,小人去外頭候著?!?p> 顧參將一把扯過他的臂彎,拉著他往外頭走去。
確認(rèn)二人已經(jīng)走到帳外聽不到帳內(nèi)動靜處,樓景初使了一把蠻力,把顏寧兒扳到了他一側(cè)。
顏寧兒裝不下去了,睜開眼睛,怒問:“月吟呢?”
“我讓她去辦些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睒蔷俺醯换氐溃灰詾橐?,又不是講她一人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不是在陪著她,也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
故意的,樓景初是故意的。
遣走了月吟,她自己此刻又這副病懨懨的樣子,不就隨著他擺弄。
顏寧兒努著小嘴,瞪著他。
“可以叫郎中進(jìn)來了嗎?”樓景初問道,語氣帶了些威嚴(yán)。
“等月吟回來再說!”顏寧兒拒絕道。
樓景初考慮了小一會兒,伸手再次探她額間的溫度,比半個時辰前還要高些。
若是等月吟回來,指不定腦子也要燒壞,便不理顏寧兒的要求,直接抓過她纖細(xì)的手腕,在脈搏處綁上了紅繩后,將陸郎中叫了進(jìn)來。
呵,這倒好,屋中圍著三個男子看她一個女子看病?
樓景初這是故意要她丟人嗎?
可又顧忌陸郎中與顧參將,她也不好直接發(fā)作,只得做回端莊有禮的王妃,送上一個慣有的淺淺的微笑,虛虛地說道:“勞煩先生了?!?p> 陸郎中凝心靜聽片刻,收回紅線,鞠躬回道:“王爺,安營不比都城,天氣寒涼,王妃本就是寒涼體質(zhì),到了這兒五臟六腑又受了寒氣,引起的低燒?!?p> “可要緊?”樓景初問道。
“王爺安心,并非難癥,只是依王爺?shù)囊馑?,是從緩調(diào)養(yǎng)還是先快速將癥狀止住,待到了安營再好生調(diào)養(yǎng)?”陸郎中又問道。
“從緩!”
“從急!”
樓景初與顏寧兒幾乎是同時開了口。
顏寧兒死死地盯著她,絕不讓步。
這回她倒不是為了與樓景初賭氣,卻是為了他著想,不想因為自己病弱的身子,拖累了樓景初辦正事。
“聽王妃的吧!”樓景初敗下陣來,雖說從緩治根,可一直住在軍中營帳內(nèi)也著實不太方便,想想暫且依著她的未嘗不可,好歹她不哭不鬧的,很是乖巧地聽了他的話。
陸郎中在案幾上展開一卷布簾,里頭密密麻麻地放著好些粗細(xì)不一,長短不一的銀針。
又點(diǎn)上一只火燭,拿起四五根陣在火上小烤了一會兒后,走到榻邊,禮貌道:“王妃,小人冒犯了?!彪S后又向樓景初點(diǎn)了點(diǎn)頭。
樓景初正拉過她的手臂,卷起她的袖子,顏寧兒不由自主地往反方向挪移過去,眼中盯著那幾根發(fā)著亮光的銀針,恐懼爬上心頭。
從小到大,無論病成什么樣子,這種扎針啊,艾灸啊她是絕對不準(zhǔn)的。
有一次實在是病得不像樣了,非得在手上某個穴位處扎上一針,她父皇無奈之下竟然扔了一道圣旨到她宮中。
她卻讓傳旨的公公回了句便是抗旨?xì)㈩^也會不遵旨的。
“你不可諱疾忌醫(yī)啊,就片刻的功夫,忍忍便過去了?!睒蔷俺跞崧暟参康?。
顏寧兒倔強(qiáng)地?fù)u了搖頭,心中唾棄著:“敢情不是扎你身上。”
“是啊,王妃,陸郎中是安營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醫(yī),他的醫(yī)術(shù)很是高超,不會太疼的。”顧參將也放低了聲音,如兄長對妹妹那般婉言勸道。
這位參將溫柔起來時,如沐春風(fēng),聲音確是比樓景初要溫潤上些,沒有那么地冰冷。
不過原則到底是原則,她不會放棄的。
至于為何這么怕銀針,她卻說不上來,出生后第一次見到這玩意兒,她便有了些恐懼。
想想尖尖細(xì)細(xì)的頭,一下扎進(jìn)有血有肉的手上,與一把刀子戳進(jìn)肚中有何分別?
也不知是哪位先人閑來無事發(fā)明了這種糟心的玩意兒,讓后人受罪!
“顧參將,勞煩你外頭等一會兒吧。”樓景初有些不耐煩了,平日里顏寧兒并非優(yōu)柔寡斷,猶猶豫豫的性格,亦是很能忍得了痛的人,怎的就對幾根銀針如此抵觸。
軟語相勸不行,那就來硬的不過丟人這種事情也沒必要讓太多不相干的人圍觀。
樓景初換了個位置,坐到顏寧兒的身后方,攬起她靠入自己的懷中,一手替她挽好袖子緊緊抓住不放,朝陸郎中使了一個眼色。
陸郎中會意,即刻找準(zhǔn)穴位扎了進(jìn)去。
未等痛意襲來,針已經(jīng)被拔了出去。
“小人下去再開些方子,王妃好好睡上一覺,明日便會爽朗很多?!?p> 陸郎中此時已經(jīng)收拾好了自己的藥箱,作揖說道。
顏寧兒方才回過神來,回憶起剛剛她被樓景初強(qiáng)行抓著扎了好幾針。
霸道的混蛋!
顏寧兒怒目瞪著樓景初。
他倒也不生氣,還若有似無地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恢復(fù)了柔聲細(xì)語道:“再睡一會兒,我不走,就在這兒陪你?!?p> 對著這張臉,她就來氣,還怎么睡得著?
這到底是誰在折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