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秉燭夜談

　　是夜，寂靜無聲，小鎮(zhèn)燈火點點。

　　韓頌春背著包裹，順著破窗的小洞往里面看去，看到趙乾熟睡，并沒有被絡腮胡子的死打擊的太深，于是放下心來。

　　瞥見桌上有一本藍皮書冊，沒有標注是什么書，韓頌春略微有些好奇，于是輕輕去了過來，翻開看看。

　　過了一會，韓頌春輕微嘆氣，把這本書放了回去，又端詳趙乾許久才離開。

　　李岑學的府邸，自然是要比其他人好上一些的，至少瓦不破墻不塌。韓頌春推開院門，看見李岑學已經坐在庭院，穿著中衣，喝著茶水，一副普通人家氣象。

　　李岑學道：“韓劍客請坐?！闭f罷開始倒茶斟水，又取出一點茶葉，稍微往里面撒了點。

　　韓頌春坐下道：“老頭我喜歡吃香的喝辣的，你這只有粗茶，還舍不得加茶葉。和白天說好的不一樣啊?！崩钺瘜W喝茶笑道：“我可沒有答應好酒好菜啊?！表n頌春聽了也是忍不住一笑，說道：“怪不得是你鎮(zhèn)守天羅鎮(zhèn)，油腔滑調?！?p>　　似夸非夸，若是一個古板的擒狼侍，怕是也不會在天羅鎮(zhèn)活上多久。

　　韓頌春取下包裹，放在桌子上推過去，道：“一百三十二名斗笠客的武功心法都在這里了，包括老頭我的春風劍，還有老潑皮的生死刀。按照約定，你可以手抄十本秘籍，剩下的都要安全帶出去?！?p>　　李岑學一笑，伸手接過包裹，道：“那是自然，我有我的辦法。”他眼神雖然帶著熱切，行動卻還是雅致的很。韓頌春瞧見，心里不禁一聲笑，再沉穩(wěn)的狼，見了肉都要顯形。輕撫胡須，道：“我們這些有武功的老家伙都會死在這里，兩天后先是秦國子民先行出發(fā)，趙乾不能先走，所以麻煩你到時候等我或者老潑皮先死一個，然后立即帶著趙乾遠遁。”

　　李岑學摩挲包袱的手一抖，眼神復雜，說道：“這是為何，你們大可以假裝投降歸順金軍?！表n頌春笑道：“新秦會怎么可能有忍辱偷生向著外邦的人，這都是早就定好的了。長城關有李安石鎮(zhèn)守，不說穩(wěn)如泰山，二十年估計不成問題，他又不是我們這群孤家寡人的。”韓頌春覺得有些渴，還是喝了一口苦澀茶水，不禁咂舌?！斑@么難喝的玩意你都喝的下去。”李岑學看了微微一笑，并未接過話題。

　　“趙乾從未親眼看到過人的死亡，只聞其風聽其事終究不會有太多感悟的。也好讓他看看心里有個準備，所以是要再麻煩你的。”韓頌春輕聲說道。李岑學聽了不禁微微一嘆，“讓一個孩子承受他所不能承受的重擔，就不怕壓完了鋼梁再也恢復不過來？”他看向今晚的明媚月色，道，“也不知道你們當初怎么想的，居然去聚眾刺殺秦王?！?p>　　韓頌春呵呵一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站起來舒展身體，道：“送別樓的孫二娘可以回去，你也可以回去，沒有武功的人也能回去。但是前提是要我們這些斗笠客死在這里或者叛出秦國，所以我們死是必然的。至于希望，全部壓在了趙乾身上，希望他將來不要怪我們?！表n頌春眼神帶著點凄涼神色，不是畏懼死亡，而是有些不舍趙乾，只可惜自己也看不到趙乾以后了。

　　喝完茶水，站起身就準備離開了，韓頌春笑道：“就不用送了，我自己能走?！崩钺瘜W道：“不是送你，是關門送客，想必你也沒有能隨手關門的習慣?！表n頌春聽了訕訕一笑，腳步騰挪間就出了院子，消失在大街上。

　　李岑學看了空曠街道一會，然后才關上院門，回到桌前翻看那些手抄武學工本，其中趙通玄的生死刀才是他最為在意的一本，當下連忙取了紙筆，開始撰抄。

　　韓頌春又去看了看趙乾，然后來到送別樓，送別樓燭火尚亮，孫二娘此刻獨自一人坐在一樓，守著一盞燈火。

　　韓頌春到邊上坐下，道：“胡海死了，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睂O二娘秀眉輕皺，道：“小趙已經跟我說過了，我要是沒趕胡海就好了，他的守一刀也算不錯的了，可以讓小趙學下，可惜再也沒有了，算是絕后了呵呵。”韓頌春看著她如此心不在焉，也不禁有些頭疼，道：“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有你那個姑姑作保，你進長城關易如反掌?！?p>　　孫二娘看向長城，輕嘆道：“我還沒決定好，大概是去我姑姑那里吧?！表n頌春順著目光看去，心里明白，當下訕笑道：“老頭我尋思著你回了請說也沒有事情做，不如偶爾照拂下趙乾?！痹掃€沒說完，孫二娘柳眉倒豎，罵道：“好你個老不死的，原來是想請老娘幫忙！我說怎么大晚上有空往我這兒跑一趟?！彪S即輕聲道：“這個不須你多說，他到了秦國，我自然會照應著他，最不濟也會讓他以秦國子民的身份安度晚年?！?p>　　韓頌春站起來行了大禮，道：“那我這邊就先謝過二娘了。”孫二娘輕點螓首，問道：“那姓趙的呢，還是要去尋死？”韓頌春笑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無非先后。”

　　孫二娘大怒，指著門口，罵道：“老不死的，你給我滾遠點，明天我在發(fā)現(xiàn)你下了城頭，就砍了你的腦袋！”

　　韓頌春哈哈一笑撫須而去。

　　見韓頌春消失了蹤影，孫二娘的感知范圍內，那柄春意盎然的劍意也消失不見，方才站起身，看了城墻許久，才熄燈上樓。

　　城墻之上，趙通玄睜開眼，道：“辦好了？”韓頌春笑道：“老頭我出手自然馬到功成?！?p>　　趙通玄瞥了眼韓頌春蒼老面容，道：“我年紀比你大?！毕肓讼脒€是補充道：“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到時候都要一起死?！表n頌春聽了有些高興，連忙說道：“老潑皮你就不想親自教趙乾練刀么？”

　　趙通玄有些不屑說道：“如果一個人的刀法都要有人時時刻刻在旁邊督促著練習，那這個人這輩子都別想躋身先天了?！闭f完還特地看了看韓頌春。

　　“三天后我會讓趙乾看到生死刀，然后李岑學立刻帶著他遠遁，有了這一次刀韻觀摩，想必也偏差不了多少?！壁w通玄淡淡說道。韓頌春聽了不禁有些唏噓，道：“誰能想到極道宗師居然會死在這里，哈哈真是可笑。”

　　趙通玄不為所動，他死是已經固定好的劇本，也唯有他死了，韓頌春死了，整個天羅鎮(zhèn)會武功的人都死了，胡王才能放心，秦國才能放心。

　　這也是天羅鎮(zhèn)所有不會武功的百姓唯一的活路，但凡有一個會武功的藏匿在人群里，長城關都不會開門放人，那計劃就會失敗，所以趙通玄會殺掉任何一個試圖藏匿起來想要活下去的斗笠客。哪怕那個人是韓頌春！

　　韓頌春心知肚明，也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打算。

　　兩人互相對坐，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