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百船大戰(zhàn)(一)
PS:為答謝“流浪的老江”慷慨的打賞,今日加更一章,兩章一共七千字奉上。
瞎子島往東,千里波濤中,一支船隊正在鼓帆而進。
船隊約有十余艘船,有大有小,大的有近八百料的福船,小的不過兩百料的海滄船,帆色各異,船的新舊程度也差別很大。
前頭的幾只,明顯最近經(jīng)過保養(yǎng)修理,船身嚴絲合縫,桐油光亮,桅桿筆直。后頭的幾只就要差了很多,破帆爛板,飽經(jīng)風霜,有幾只竟然還破了洞,斷了桅,看起來好像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被打得七零八落,全靠前面的船拖拽,才能跟上航行的節(jié)奏。
而換個角度,從船只的類型來看,差別就更明顯了,行駛在船隊前頭正中,劈波斬浪的三條大船,造型風格與跟在后面的所有船只,都有所不同。
這三條船尖首、肥尾,低船舷卻又有高尾樓,桅桿都有四根,前兩根掛橫帆,后兩根掛三角帆,與后面的福船、鳥船一水的欄帆完全不一樣。三條船基本上都是四層通甲板,一只船有高高的首樓,另兩條則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長長的斜桅,沉重的船身在洶涌的海浪中穩(wěn)如泰山,隨著浪花一起一伏。
但是最大的差別,卻是通過船舷兩邊的火炮數(shù)量上體現(xiàn)出來的。
船隊里的福船和鳥船,僅僅是在船側(cè)面的甲板上開了炮位,裝了臼炮之類的小號火炮,而這三條船,則是直接在兩側(cè)船板上設(shè)有低于主甲板的炮位,平時用遮炮板擋風遮浪,需要時一拉繩索,露出炮口來,黑洞洞的鐵炮就會逐一露出崢嶸的面孔
這樣的炮口猶如大明某處佛窯石刻墻上密密麻麻的佛像,在船舷側(cè)面一排排的列得整齊,一眼望過去,每條船起碼有二十門以上。
在這三條最大的海船里,其中又是最大的一艘上,船首處有一個小小的平臺,平臺四面無遮無攔八方來風,下頭是格柵狀的木頭網(wǎng)格,空中橫有幾根繩子,有一扇門開在緊鄰平臺的艙壁上,門后是一道舷梯,向上走幾步,就能來到船的主甲板上。
鄭芝豹系著褲腰帶從舷梯處走上來,邊走邊回頭瞧,面帶好奇,眼睛到處看。
“紅毛鬼的心思真的很多?!钡人蜒澭鼛岛茫艘沧叩搅思装迳?,這里有一些人站在主桅底下,擁著拿千里鏡的聶塵。
鄭芝豹走過去,隨口感嘆道:“居然把廁所修在船頭上,那么大一個格柵平臺,蹲在格柵上直接朝海里憋條,海風猛吹屁股,拉不穩(wěn)繩子就會掉到海里去喂魚,解個手還真他娘的刺激!”
人群里有人回頭過來看他,朝他豎起手指做“噓”的手勢,而哥哥鄭芝龍厲目瞪他,用眼神示意鄭芝豹小聲點。
鄭芝豹趕緊閉嘴,老老實實的站在人堆外側(cè),豎起耳朵靜聽。
“沒有,還是沒有?!毕蠅叺穆檳m放下千里鏡,皺眉道:“連船的影子都沒有看到?!?p> “我看看!”站在他身邊的施大喧迫不及待的接過千里鏡,瞪圓了一只眼湊近鏡子朝海上尋索,鏡子幾乎是一寸寸的挪,但浩渺的海面上,除了偶爾掠過的一兩只飛魚之外,什么也沒有。
“李老爺派出來的人莫非走錯方向了?”鄭芝龍出聲道:“大海遼闊,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這一片洋面何止千萬里,他們?nèi)绻村e了海圖、觀錯了星象,那就麻煩了?!?p> “那也沒有辦法,只能等等了?!甭檳m雙手按著舷墻,迎著撲面的風,眼望極遠處的海天線,那里有云彩在飄,一朵一朵宛如棉花飛天:“我們的船太少,急不得?!?p> 身后的眾人聽了,都小聲議論起來,面上帶著憂色,也有諸如鄭芝豹這種大大咧咧的,滿臉的不在乎。
“聶老大,照我說,李魁奇船多人多又怎樣?我們不怕他們!”大個子陳衷紀就是這樣的人,他拍著胸口吼道:“我們也有十來條船了,兩軍相逢勇者勝,不就是拼命嗎?誰怕誰?。 ?p> “話不能這么說?!碑敿从腥朔瘩g,洪旭凝聲說道:“海戰(zhàn)不同于陸戰(zhàn),光靠勇氣是不行的,海戰(zhàn)拼的是船大船多,如果抓的俘虜說的是真的,那憑我們現(xiàn)在的船只數(shù)量,根本沒有和對方一戰(zhàn)的實力,還是等一等穩(wěn)妥些?!?p> “嗨!”陳衷紀癟癟嘴,用隨手揮起的手表達對洪旭謹慎的不屑。
其余的人沒有搭腔,大家都沉默的看著大海,就連一向計謀百出的聶塵,也鎖著眉頭沒有說話,仿佛有一塊重重的石頭,壓在眾人心中,悶得人張不開嘴。
一只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海鳥,順著風扇著翅膀落到桅頂上,歪著腦袋瞧了瞧下面的人腦袋,咕咕的叫了兩聲,伸爪子掏了掏翅膀根兒,左右張望一下,屁股一撅,落下一灘黃白之物,恰好掉到舉著鏡子遠眺海面的施大喧手上。
施大喧察覺了,放下鏡子將手甩了甩,仰頭罵了一句:“賊鳥!老子把你射下來下酒吃!”。
然后一邊繼續(xù)甩手,一邊正色向身邊的聶塵道:“聶老大,瞎子島近在眼前,不論如何,應(yīng)該派人過去看一看,若是李魁奇真的屯了一百條船在那邊,兵貴神速,今晚上就摸黑過去抄了他的家底,總好過他的哨船發(fā)現(xiàn)我們之后圍毆我們吶?!?p> 聶塵的一只手擱在船舷上,手指頭一直在木板上有節(jié)奏的敲打,人瞇著眼,下巴微微仰起,答非所問的道:“那幾個俘虜,有沒有改口?”
施大喧沒有回話,而是眼往后看。
“沒有?!焙蠓饺硕牙锏睦钪背谅暣鸬溃骸耙呀?jīng)拷問四五天了,十幾個人的回答都很一致,沒有反復(fù),異口同聲的說李魁奇帶了一百多只船北上,打算以瞎子島為中續(xù),在這一帶海面設(shè)伏,等著我們送上門去?!?p> “有沒有新的東西?”聶塵問。
“沒有,翻來覆去就這些?!崩钪钡穆曇羝届o得像池塘里的死水,沒有一絲絲的波瀾,跟他說話仿佛永遠不會有激情。
他身側(cè)的鄭芝豹斜眼瞥他,心想這家伙跟娘們上床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個死樣子。
聶塵深吸一口氣,把身子斜靠在船幫子上,手指頭敲擊船板的節(jié)奏快了幾分。
“李魁奇其實這回聚眾北上,并不是僅僅針對我們,與荷蘭紅毛鬼匯兵一處,跟大明福建水師決戰(zhàn)才是他的根本目的,他的生意主要集中在兩廣,福建兩浙的商道他涉及不多,所以這么看來,若是我們跟他拖一拖,他一定會比我們更著急吧?!?p> 聶塵沉吟著,說出上面這番話來。
李德想了想,接口道:“不錯,俘虜們正是這樣說的,聶老大前幾天親自審問時,他們就這樣交代的?!?p> “不過俘虜只是一艘哨船上的小角色,可能知道的并不準確,李魁奇是不是真的急著跟我們干仗,誰也不能肯定?!甭檳m的手指頭在船板上重重一頓,道:“我覺得洪旭說得對,多等一下,對我們有利無害,雖然摸黑打一仗、以有心算無心,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不過晚上我們同樣也看不見,絕不可能一仗就干掉李魁奇一百條船,反而會暴露我們的行蹤,讓李魁奇知道我們就在附近。多等一陣,待李旦的援軍到了,再動手不遲?!?p> 他看向眾人:“你們覺得呢?”
大家有些點頭,有些抱臂沉思,而諸如施大喧、鄭芝豹等人則不以為然。
“聶老大,我們都在海上漂了快一個月了,盡收拾些落單的商船,前些天好不容易碰到只李魁奇的哨船,那廝卻是只小小的海滄船,實在不過癮,先打一架吧,弄痛李魁奇也好讓他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
施大喧提議道,說話的時候滿臉都是狂熱,對這個好戰(zhàn)分子來說,不打仗就渾身難受。
“不能急,急就會犯錯,滿盤皆輸?!甭檳m搖搖頭:“在陸地上輸了我們可以跑路,在海上輸了,除了跳海我們沒別的法子可想?你愿意跳海嗎?”
“當然不愿意?!笔┐笮鷵u頭:“但是……”
“敵眾我寡,非戰(zhàn)之道?!甭檳m踩踩腳下的甲板:“如果我們有這樣的蓋倫大船十艘,我立刻就可以沖進瞎子島,打他個落花流水。但是現(xiàn)在不是時候,捅一刀傷敵不如捅十刀斃敵,沒有萬全的把握我不會動手,畢竟我們有幾百號兄弟跟著,行事要先保全自己,才能再慮勝利?!?p> “唔……聽聶老大的吧?!笔┐笮匀挥行┻z憾,但又不便于反駁聶塵的話,畢竟他說得在理,冒險固然可行,但光圖痛快一時只是莽夫所為,施大喧明白這個道理,于是也就不再堅持。
“那就這么定了?!甭檳m決然道,吩咐李德道:“發(fā)旗語,讓其他的船跟著我們轉(zhuǎn)向,離瞎子島遠一些!”
李德答應(yīng)著,大步向位于后面的尾樓走去,片刻之后,這艘巨大的蓋倫船舵頁急轉(zhuǎn),橫帆吃風,船身以一個大大的角度,斜著走了一個弧線,在海面上畫了一個半圓,開始向另一個方向駛?cè)?,遠離了瞎子島的方向。
跟在后面的船只,紛紛轉(zhuǎn)向,墜著蓋倫船的航跡,魚貫而去。
船隊走后過不得多時,一艘不大的海滄船出現(xiàn)在了水天之間,桅桿上掛著李魁奇特有的黃色認旗,順風而來,在剛剛聶塵所處的海面上轉(zhuǎn)了一圈,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又繼續(xù)向前,朝別的地方駛?cè)チ恕?p> 海面恢復(fù)如常,波濤蕩漾,仿佛這里什么也沒來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那只在施大喧手上拉屎的海鳥,鳴叫著,低低的一掠而過,爪子伸入水中,抓起一條肥美的魚,一路叫著,向遠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