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融入
接下來的幾天里,聶塵都有些頭昏腦漲。
突如其來的沖擊令他有些恍惚,眼前的鄭芝龍是不是歷史上的鄭芝龍,他不敢確定,因為印象里縱橫洋面的海盜頭子形象應(yīng)該獨眼鐵鉤、兇神惡煞才對,跟鄭一官改名而來的鄭芝龍不大符合啊。
歷史傳說中的鄭芝龍,殺戮果斷、有勇有謀,能駕舟馳騁橫行于大海,也能掂著算盤斤斤計較于商道,通蕃話,懂倭語,把大洋上七七八八的海盜掃了個遍,方才成就一方霸業(yè)。
怎么看,都是個梟雄人物。
跟眼前的略顯青澀的鄭一官對不上號啊。
不過現(xiàn)在的鄭一官才十八歲出頭,莫非時候還早?
開船后的頭幾天,他一直都在糾結(jié)于這個問題,苦苦思量不得其解。
鄭一官改名而來的鄭芝龍卻毫無這樣的煩惱,天天的活得津津有味。
他仿佛是天生的水手,一刻不停的折騰在甲板上,跟施大喧手底下的人打聽操舟技巧,一會攀爬在桅桿上,一會又活躍在巨櫓邊,看看舵手扳舵,瞧瞧櫓手搖櫓。
他手腳勤快,是個爽朗的小子,船上的活計都是體力活,干起來累死人,水手們樂得有人來幫忙,指導(dǎo)教教何樂而不為。
鄭芝豹自然要跟上的,而聶塵先是呆在艙房里悶一天,在紙上寫寫畫畫的不知搗鼓了什么,第二天才出去,跟著早已和船上水手們混熟了的鄭氏兄弟一起熟悉海上行當(dāng)。
不干不知道,干起來真特么刺激。
這年頭的水手身手一定要好,須達到后世馬戲團技巧高手的程度才不會輕易死掉。
別的不說,光是每天爬上幾丈高的桅桿頂端去捆扎松開帆纜的工作就足以嚇退許多人,桅桿光溜溜的,隔五尺高釘著一根木釘,水手們要憑著靈活的手腳攀著木釘猴子一樣上上下下,最后站在剛剛一個腳掌寬的橫桅上走鋼絲一樣走出一丈多遠,其驚險程度不亞于風(fēng)中懸崖跳舞。
聶塵試了兩次,險象橫生,最后悻悻而歸,惹來水手們一陣大笑,施大喧也站在尾樓上咧嘴,心想這些陸地上的后生就是不中用。
但鄭氏兄弟就不一樣了,兩人第一次爬桅桿就上了頂,還囂張的在橫桅上走來走去,船身隨著海浪前后左右的晃,橫搖縱埋的活像個不倒翁,卻不能將兩人蕩下來,甲板上的人驚嘆聲響成一片,資格最老的水手都張大嘴像見了鬼一樣覺得稀奇。
想要融入一個集體,最簡單的是拿出讓他們認同的本事。
海上討生活的既是苦命人,也是亡命徒,有今天沒明日,性子豪爽耿直,他們一旦接納誰,誰就是他們的兄弟。
于是很快的,聶塵三兄弟就和船上的水手們打成了一片,水手們腰里別著甜酒,休息的時候甚至愿意分給他們喝一口。
酒入愁腸,話匣子就打開了。
“嘿,小子們,不管你們在大明朝犯了什么事,只要出了海,就什么事都沒了?!?p> 船上的副頭目汪承祖是個疍民,一身花里胡哨的刺青配上極為精壯干練的身材很有一股彪悍的氣勢,但幾口酒一下肚,這個漢子就跟聶塵如兄弟一樣貼心了。
“老子當(dāng)年也是殺人逃出來的,在縣里掀了一個漁行老板的鋪子,把他一家子殺了好幾個?,F(xiàn)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比以前還滋潤!”
他拍著聶塵的肩,抿了一口葫蘆里的老酒,瞇起眼的樣子很像土地廟里供著的土地公公,不過比神仙要多出很多的殺氣,那眼角的魚尾紋深如壕溝。
“去了倭國,就重新過日子,倭人其實沒那么厲害,咱們中國人都是聚居一處,他們奈何不了我們,何況我們有倭人沒有的手藝,你懂種田不?不會?鐵匠呢?木工呢?再不濟總會點什么吧?”
“哦?你會蕃話?紅毛鬼的話?”得到聶塵的回答后,汪承祖拍了一下手:“那就妥了,你有營生可做了,倭國多得是紅毛鬼,你去當(dāng)通事,他們就缺這個,當(dāng)通事,不會倭話?不要緊,會紅毛鬼的話就成?!?p> “倭國有很多紅毛鬼?”聶塵問,對于日本歷史,他有些不大清楚,只知道這年頭東瀛島還沒有半殖民地化。
“有啊,比我們大明還多。”汪承祖道:“葡萄牙紅毛鬼,荷蘭紅毛鬼,英格蘭紅毛鬼,偶有還有法蘭西紅毛鬼?!?p> 他將兩手捏成拳頭,雙拳對擊:“紅毛鬼相互之間還打來打去,就為了爭奪從大明販貨去倭國的貿(mào)易,這行當(dāng)可賺錢了,要不然我們的東家能有銀子買這么大的船?呵呵呵?!?p> “那,倭國現(xiàn)在是怎么個情形,誰當(dāng)皇帝?”聶塵又問。
汪承祖把眉毛一挑,得意的答道:“呵,你可問對人了?!?p> 他將手朝甲板上和鄭氏兄弟聚在一起賭錢的水手們一指:“整條船除了我和施老大,別人還真答不出來,這幫賭鬼,上岸就知道尋歡作樂,賭輸了就跟倭人打架,讓我們來擦屁股,問他們倭國誰當(dāng)家,比要他們寫字還難!”
“倭國如今,有個天皇,不過那是個泥菩薩,真正當(dāng)家的,是在江戶城當(dāng)幕府將軍的德川一門,差不多二十年前德川家有個德川甲亢?!?p> “是德川家康吧?!甭檳m插嘴。
“管他什么康,反正就是那個意思?!蓖舫凶婺ㄗ欤骸暗麓卓浩搅速羾隽藢④?,取了個名字叫征夷大將軍,你說他們不就是夷人嗎?還征夷,征自己有意思嗎?”
聶塵沒有搭話,凝神靜聽。
汪承祖平時大概沒有機會賣弄知識,這時候有個聽眾側(cè)耳細聽,心中頗有成就感,于是繼續(xù)振聲道:“德川甲亢當(dāng)了大佬,把手下的武將分封各地做大名,不打仗了,自然就想享福,倭國地小人蠢,最初連個鐵鍋都造不出來,就別提其他的了,可跟誰買呢?倭國周邊全是大海大洋,唯獨跟我們大明朝挨邊,哦,還有北面的高麗國,現(xiàn)在叫朝鮮?!?p> “德川甲亢就想跟咱們做生意,不過你知道的,倭人性子野,以前沒混戰(zhàn)的時候倭寇沒少禍害我們,大明朝不跟他們做生意了,太祖禁海,不賣東西他們還搞個屁吶,于是我們東家這樣的人就發(fā)達了,每一次出海去倭國都賺個盆滿缽滿?!?p> “紅毛鬼也想賺倭人的錢,倭國別的沒有,就是銀子多銅子多,賺他們的錢忒簡單?!?p> “這樣啊?!甭檳m摸著下巴,略有所思。
汪承祖瞄他一眼,砸著舌頭道:“不過你也不要以為真的簡單,德川家現(xiàn)在做主的叫德川秀忠,這家伙為了不讓手底下的大名靠做生意壯大,影響自己的統(tǒng)治,規(guī)定只能開放肥前國的平戶為交易口岸,其他大名不得擅自通商,所以我們的船只能去平戶靠岸,其他地方不能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