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后,天氣一天天涼起來,太皇太后突然就感染了一場風寒,身體竟每況愈下,即便日日都灌下好幾碗那又黑又苦的藥汁,卻仍然不見絲毫好轉之象。
幾位首輔大人原先總是隔三差五到清寧宮來稟奏朝中的大小事宜,但自打太皇太后這次病了后,便沒有什么心力再去管這些事情了。
“母后,這是皇后呈上的最終確定的待選名單,您可要過目?”午后,太后前來探病,也帶來了選妃的名單。
太皇太后擺了擺手,她面色憔悴,盡顯病態(tài),連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不必了,哀家年歲大了,這些事,你們去做主就是了?!?p> “是,”太后收起了那名單冊子,交給了身后的唐女官,又試探著問道,“只是,母后,您先前曾在中秋宴席上親口答應了皇上,在女官和宮女之中擇選識大體、懂規(guī)矩的一同參選,這清寧宮,不知您有何打算?可是錢女官?”
“此事讓哀家再想一想吧,”太皇太后面露遲疑,“那孩子,是個倔強的性子,怕是不適合在后宮之中啊?!?p> “是,但憑母后做主?!碧蟛⒉话l(fā)表意見,語氣十分恭順。
唐女官跟在太后的身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先前她已經(jīng)求過太后,可太后的態(tài)度曖昧不明,這讓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記得你有個侄女,也已經(jīng)到了許婚的年齡了,不如讓她也入宮來給皇上瞧一瞧吧?!碧侍蟮故怯浀们宄?,且看出了唐女官的心思。
“多謝太皇太后恩典?!碧婆俾勓?,立即激動不已,竟不顧還當著太后的面,便跪下叩頭,千恩萬謝。
自從一年前,唐女官的哥哥就總是托人送信來給她,說來說去,無非也就是想要為了自己女兒唐云燕謀個好前程。
“起來吧,哀家記得還曾見過云燕那孩子一次,生得漂亮,又極擅歌舞,嘴巴也甜,是個討人喜歡的。”太皇太后雖然憔悴,但笑容很是慈祥。
“是,母后說得極是,妾身其實也有過此念頭,只是不敢擅自做主,如今母后既然說了,那妾身這便安排那孩子進京來?!碧蠖疾恢捞侍缶烤故鞘裁磿r候見到過唐云燕,但她既然這么說了,太后自然要送這個順水人情。
“罷了,哀家也乏了,許多事你只管做主便是,當年是哀家選中了你和善祥二人,你二人多年來也未曾讓哀家失望過,你辦事,哀家放心。至于皇后,她還年輕,許多事不懂,你身為太后,便應多多提點才是?!碧侍笳Z氣極為和善,但能看得出來,她是的的確確累了。
太后走后不久,朱祁鎮(zhèn)突然到訪,跟端著空藥碗走出寢殿的錢嘉玥正好走了個對臉。
“祖母如何了?”朱祁鎮(zhèn)問。
“回皇上,太后剛剛來過,與太皇太后商議選妃的事宜,太皇太后這會兒乏了,才剛剛睡下,皇上若是探望,不如還是明日吧?!卞X嘉玥擋住了朱祁鎮(zhèn)。
自從太皇太后病了之后,便徹底免去了晨昏定省,就連朱祁鎮(zhèn)也被擋在門外。著實,她每日纏綿病榻,時常喝了藥便睡下,也實在沒有精力與旁人多說話。
“唉,”朱祁鎮(zhèn)嘆氣,言語之間滿是愧疚,“都是朕這個皇帝無用,登基七年才親政,這才將祖母的身子生生拖垮了?!?p> 太皇太后的病總不見好,御醫(yī)幾番診治,方才得出了結論,說太皇太后是常年勞心勞力,以至于身體虛空多年,如今病來如山倒,這才如此來勢洶洶。
錢嘉玥不禁想起了孝莊太后,每一個輔佐幼主的祖母都是同樣偉大,卻又同樣艱辛。她不知道歷史上真實的孝莊太后是個怎樣的奇女子,但與太皇太后相處的這些日子,卻是發(fā)自內心地將她也當作自己的祖母看待,總盼著她開心,盼著她身體康健。
“都會好的,太皇太后只是太累了,如今皇上親政,她老人家也可以歇一歇了,等她休息一陣,自然就會好起來的。”錢嘉玥今天的語氣格外溫柔,或許是因為太皇太后的病容觸動了她內心中某一處柔軟的地方,讓她感覺在這深宮之中,終于有了一個親人吧。
這個親人,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卻是讓錢嘉玥真真正正覺得親近的,而這種感覺,與她和茉兒之間的關系卻又不同。
而朱祁鎮(zhèn)則把這種溫柔看作了是錢嘉玥對他的示好,他笑得志得意滿:“嘉玥,你還當真是難得如此待朕啊?!?p> 錢嘉玥怔了一下,不知道朱祁鎮(zhèn)此言何意,正想問個究竟,又聽朱祁鎮(zhèn)說:“其實朕今日來,就是想要問問祖母,她先前答應過朕會在清寧宮選女官或宮女參加選妃,這人選是否能確定下來了。嘉玥,你每日在祖母身邊,你可知這人選會是誰?”
這么明顯的明知故問,錢嘉玥心里暗暗覺得好笑,只是她對于這事實在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便對著朱祁鎮(zhèn)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這是主子的事情,奴婢不敢擅自揣度,這藥碗奴婢還需得送回廚房去洗,便不多奉陪了,請皇上允許奴婢告退。”
“錢嘉玥,若是真想要你,那你是躲不掉的。”朱祁鎮(zhèn)嘴角一彎,他貼近錢嘉玥,說了這么一句話,之后就轉身離開了清寧宮。
錢嘉玥看著朱祁鎮(zhèn)的背影,搖了搖頭,低聲道:“自大,自戀。”
轉身要去廚房,誰知剛轉過身,就撞見了蘭心,而蘭心的神情稍微有點慌張,說話也結結巴巴、語無倫次的:“錢……錢女官,奴婢,這個藥碗。”
“你是來拿藥碗的嗎?給你?!卞X嘉玥把藥碗遞給了蘭心,用不解的眼神看著她,問道,“蘭心,你最近怎么總是怪怪的,有些魂不守舍,到底是怎么了?”
“奴婢沒事,可能就是最近太皇太后生病,奴婢實在是擔心,所以才……”蘭心說話時仍然顯得很奇怪,眼神躲躲閃閃,怎么看都不正常。
先前出過事后,錢嘉玥曾經(jīng)一度懷疑是不是蘭心所為,但后來,種種跡象又使得她覺得蘭心無辜,便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時間久了,她又沒有什么別的證據(jù),也就不再追究了。
這些時日,蘭心每日除了完成自己的差事外,還盡職盡責地守著爐火替太皇太后煎藥,片刻不曾離開,這更是讓錢嘉玥覺得自己一定是懷疑錯了人。
“嘉玥姐姐,您當真要當皇上的妃子了嗎?”錢嘉玥一個人站在院子中央愣神,今日當值的正是慶喜,他便湊過來跟錢嘉玥說話。
“慶喜,你怎么會這樣說?”
“宮里都傳遍了,說皇上要將鐘粹宮給您居住,您知道嗎,咱們現(xiàn)在的太后娘娘,在先皇還是皇太孫時只是他的側妃,后來先皇登基為帝,太后娘娘便被封為貴妃,入主鐘粹宮,很快就有了身孕,生下了太子,直接就被冊立為皇后了,”慶喜雖然年紀不大,但對宮闈秘聞知道的倒是不少,聊起這些,他便滔滔不絕起來,“宮里的人都在傳呢,說是嘉玥姐姐你本來就該嫁給皇上的,如今皇上又如此待您,顯然是有意在日后抬舉您做皇后啊?!?p> 聽著慶喜一直在說,錢嘉玥只覺得好笑,她搖了搖頭:“別信那些傳言,這都是沒有的事,咱們都是清寧宮的人,還是當好自己的差吧。如今太皇太后還病著,我哪里也不去,就在這服侍她老人家。”
“嘉玥姐姐!”慶喜忍不住跺腳,看來是發(fā)自內心地替錢嘉玥著急,“這是多么好的機會啊,多少人求神拜佛都求不來,姐姐你可千萬別輕易錯過啊?!?p> 錢嘉玥卻只是笑:“好了,當好自己的差吧,太皇太后總說嘴巴里沒味道,我還得想辦法去做點什么呢,做好了拿來給你嘗嘗?!?p> 錢嘉玥說完便不顧慶喜惋惜的目光,轉身朝著小廚房走了。王女官放下寢殿的門簾一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若竹,你進來。”太皇太后輕輕咳嗽了幾聲,將王女官喚了進去。
“主子,您這才睡下,怎么不多睡一會兒?”看著太皇太后的鬢角處似乎又添了些花白,王女官強忍下眼底的不忍。
“唉,我憋悶得厲害,實在是睡不踏實?!碧侍笞似饋恚闷疱X嘉玥去御醫(yī)那里討來的薄荷葉做成的藥膏,放在鼻子下面輕輕嗅著。
“嘉玥這孩子,還真的是心靈手巧,什么都會做。”王女官很少會夸贊誰,能得到她這樣從稱贊,已經(jīng)可以算得上是極大的殊榮了。只可惜,錢嘉玥沒有聽到,也就失去了驕傲一下的機會。
“是啊,這樣的孩子,不該到后宮之中蹉跎了年華?!碧侍笥謬@氣,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可惜。
“主子說得是,奴婢明白了,只是,您打算讓誰去參加這次的選妃呢?”王女官詢問太皇太后的旨意。
“茉兒是個老實的孩子,但哀家又私心想讓她繼續(xù)留在嘉玥的身邊,至于蘭心……”太皇太后遲疑了一下,“再議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