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黍離原本由葛艾扶著,走得有氣無力,此時也睜大了眼,為眼前的景象驚詫不已,“這就是銷...”他自覺失言,不再出聲。
李青沒聽清,“鹿公子說什么?”
“沒什么,請問我們一行在何處下榻?”鹿黍離轉(zhuǎn)移話題,問了另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幾位隨我來?!崩钋嗖辉僮穯?,引幾人繼續(xù)向前走了許久,過了長長的水榭,來到了半山腰的博望苑,博望苑的主樓博望樓是一座三層的烏木高樓,金漆涂繪,整棟樓只有黑金二色,樓頂鋪著金色的琉璃瓦,飛檐斗拱,高翹的四角掛著金鈴。
鹿黍離二人下榻的卻不是博望苑的主樓,小太監(jiān)引眾人進了左側(cè)的二層小樓,上書“思齊”二字,同博望樓一樣,由烏木造就。
雖然這思齊樓也有兩層,可是卻比博望樓矮出了許多,兩層的小樓只抵得上博望樓一層高。
進了屋,李青也不久留,開門見山地交代清楚了其余事務(wù)。
“幾位是太子殿下的貴客,殿下專門吩咐我們好好招待,請幾位在這博望苑中好好歇息,還有一些規(guī)矩,這位陽公公待會會一一交代?!崩钋鄬⒅敢男√O(jiān)請到面前這樣介紹道,“鹿公子,李青還有軍務(wù),諸位已經(jīng)到了上林苑,就不久留了。”
“今日多謝李將軍相送,鹿黍離改日再謝過將軍?!甭故螂x強撐著作了揖,李青還了禮就離開了。
“陽公公有什么吩咐?”李青走后,鹿黍離看向引他們來的小太監(jiān)。
鹿黍離看著小太監(jiān),只覺得他年紀實在是太小,面色白里透紅,說話也細聲細氣兒的時候倒像個小女孩。
趙陽城原是商桓宮里的小太監(jiān),剛進宮沒幾年,憑著自己乖巧伶俐得了趙德祥的青眼被提到了宣室殿,在商元祗回京之時與他混了個臉熟,后來商元祗搬去東宮,就向曹德祥把他討到了身邊作個近人,畢竟不能事事都交給小包子。收到鹿黍離已上路的消息,商元祗剛好想起了趙陽城,就讓他來了。
趙陽城看著鹿黍離搖搖晃晃,便明白了他在強撐,有什么事情就算此時交代了,只怕鹿黍離一覺起來也會忘個干凈,既然是貴客,不如讓他先好好歇歇。
“鹿公子一路辛苦了,不如先歇息,明日我再過來一趟,只是記住了,宮里不同外面,晚間宮里有宵禁,萬不可夜游。”
鹿黍離應(yīng)了,趙陽城又說,“鹿公子先別睡,稍后便送膳來,公子不管有沒有胃口,多少吃些?!?p> “麻煩公公了?!?p> “不妨的,咱家就先告退了,公子不必相送。”見鹿黍離還想送客出門,趙陽城忙攔住了,向葛艾使眼色扶鹿黍離進屋,看著兩人進了屋,趙陽城也離開了。
進了屋,葛艾扶鹿黍離在一張扶手椅上先坐了,自己到內(nèi)室去為他收拾床鋪。
鹿黍離著觀察屋里的陳設(shè),房間是提前打掃過的,熏過了香,窗邊的桌上擺著一盆文竹的盆景,里面鋪著仿假山的碧玉和毛絨絨的青苔。雖然已經(jīng)到了夏日,可是窗外一聲蟬鳴也聽不見的靜得很,今日有云,天光也不強,很適合睡覺。
正這樣想著,葛艾便從屋里出來了,扶著鹿黍離進屋,又去取水,服侍他寬衣。
葛艾在溫水中絞凈一方絲帕,替鹿黍離擦洗,突然想起之前李青在時鹿黍離咽回肚子里的半句話。
“先前李將軍在時,公子想說什么來著?”
“嗯?”鹿黍離不明所以。
“就是在昆明池那時說的。”葛艾看他想不起來,這樣提醒道。
鹿黍離茅塞頓開,“想起來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想起來了昆明池的一個俗稱罷了。”
“什么俗稱?”葛艾好奇,怎樣的俗稱不能說出口呢?
“銷金池。”
葛艾頓時明白了鹿黍離為何在那時頓住了,這確實不是一個適合說出口的名字。
揚州銷金窩,動擲千萬鎰。
今有昆明池,多少民夫血淚在其中!
當(dāng)年修昆明池的時候,御史臺群員磕破了腦袋也沒能攔住先帝的決定,這一挖就是三年,中間春夏發(fā)洪水,一千民夫中還淹死了幾十人,再算上其余時候傷病的只怕得有一半人了。
征調(diào)民夫,民夫三年的伙食住宿,還要減免這些人家三年的稅,再算上死傷之人事后的補償。
這方昆明池當(dāng)真稱得上“銷金”二字。
人在宮中,不得不注意言辭,二人話已及此處不便再多言。
葛艾又用一方干棉紗擦干鹿黍離身上的水珠,待鹿黍離穿好衣服,這時有敲門聲響了,葛艾推開門,見一個小宮女送來一個三層螺鈿漆的餐盒,葛艾接過餐盒,小宮女就退下了。
鹿黍離坐在桌前,葛艾替他打開餐盒,里面是一碟青筍臘肉,一碟蟹黃豆腐,一條紫姜絲作底的清蒸鯽魚,兩盅黨參乳鴿湯,再下層是各色的面點,最底層是一碗碧粳米煲的粥,都是為鹿黍離準備的清淡的菜肴。
“你也一起吃吧,一路上讓你費心了。”鹿黍離見葛艾站在一邊,這樣勸她。
葛艾抿嘴笑了,“公子何必跟我客氣,等您用完我再吃?!?p> “到底是誰在客氣?說了多少次不必叫公子,”鹿黍離有些急了,“你又不是普通下人?!?p> 葛艾雖然心里高興,可是這是宮里,這么做徒落人口實,所以她開解道,“這是宮里,不像在家。”
鹿黍離想了想,自己初來乍到,確實應(yīng)當(dāng)再觀望,于是答應(yīng)了。飯后葛艾端了茶水,鹿黍離洗漱過后就睡了,連日來的疲乏在一瞬間爆發(fā)出來,幾乎是呼吸之間他就墜入了黑甜鄉(xiāng)。
也不知睡了多久,紀鈞睜開了眼睛。
自紀若望離家那天起已經(jīng)過了半個多月,紀鈞差不多倒頭睡了也有半個多月。
心里總是空落落的,府上也靜得成了另一個地方,沒了紀若望和紀靈樞的打鬧聲,也沒了往日來來往往的家丁走卒。
總之紀鈞很不適應(yīng)。
紀鈞也不換衣服,敞著懷坐在窗邊喝著壺里的冷茶,感覺心里的躁動平息了些。
這時他的貼身小廝孫順跑了進來。
“老爺,有客?!?p> “這個時候?誰?”紀鈞不解,這種時候誰會想起他來?
“還是北邊那位。”明明屋里只有他倆,孫順還是左右環(huán)顧了一圈。
紀鈞還是不解,“不是已經(jīng)吹了嗎?怎么又來了?”
“這我也不知道啊,老爺您見不見他,不見我?guī)湍屏耍俊奔o鈞都想不通的事,孫順就更想不通了。
“不必,我去會會他?!奔o鈞拿起掛著的衣服開始更衣,“你去和他說我馬上來,不得失禮,咱們且看看他們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