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zhuǎn)眼過了二十幾天,顧桐自得了王思柳的首肯,答應(yīng)讓他借閱府中書籍,他幾乎隔三四天就要來一趟,一待就是一整天,每次帶著干糧,餓了就著茶水隨便吃兩口,王思柳見他這樣用功,擔(dān)心他會累垮身體,每次都讓廚房備些點心水果放在一旁,讓他隨意取用。
空閑的時候,王思柳和顧桐對一些文章佳句也曾探討過,他對詩書經(jīng)易的理解和掌握大大出乎王思柳的意料,不僅詩文背得滾瓜亂熟,還經(jīng)常有些獨到的見解,這讓王思柳覺得撿到了寶貝,不禁萌生出讓他與自己一同上課的心思。
王思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李舉人,李舉人很是高興,顧桐本就是他最得意的學(xué)生,若不是家中變故,將來前途必不可限量,如今王思柳愿意資助他,李舉人自是舉雙手贊成,只是顧桐知道后卻有些犯難,他說:“現(xiàn)在我家中的情況老師和莊主也都清楚,弟妹年紀尚小,全靠著我一人種田做工,才能勉強度日,若是每日我來府中上課,只怕要耽誤地里的農(nóng)活和家中的生計,所以……只怕是要辜負莊主的一番美意了?!?p> 王思柳似乎是知道顧桐心中的顧忌,聞言笑了笑,說道:“你擔(dān)憂的那些事情我都替你想過了,雖說是讓你陪我上課,可也不會勉強你每天都跑過來,就還像現(xiàn)在一樣,隔三天或五天來一次,先生給你指導(dǎo)一番功課并留下作業(yè),下次來的時候再給你批改,平時你在家里自己讀書學(xué)習(xí),既不耽誤你做工也不影響你讀書,這樣如何?”
顧桐聽了一愣,仔細思索了一番,也覺得這樣甚好,家中的生計和自己的學(xué)業(yè)都能照顧到,心中突然激動起來,沖著王思柳躬身行了一禮,說道:“既如此,顧桐多謝莊主抬愛,日后我若是有發(fā)跡之時,必不忘莊主對顧某的相助之恩?!?p> 王思柳嘻嘻地笑,說道:“這話就見外了,其實我讓你過來讀書也是有私心的,先生只有我一個學(xué)生,我天資不高,又不聰慧,先生的講義對我來說太過深奧,弄得我云里霧里好似聽天書一般,先生每次看著我迷迷瞪瞪的樣子,就會唉聲嘆氣,恨不得在我臉上刻上‘朽木不可雕也’,如今你肯入府,既救了先生又救了我,說到道謝,應(yīng)該是我謝你才對。”
說完,幾個人全都笑了起來,然后商議了細節(jié),定下了每五日顧桐進府一次,以及其他種種事項。
一切進展的很順利,顧桐每次按照約定的時間過來上課,王思柳自得了這個同窗以后,受益頗多,功課上有不明白的地方,顧桐會以他自己的方式給王思柳加以指點,并將自己學(xué)習(xí)的心得和方法推薦給王思柳,而他和先生之間對經(jīng)易的問答,常常涉獵各家名著,各家學(xué)派,觀點新穎,旁征博引,讓王思柳長了不少見識,多了不少體會。
這一日,又到了顧桐來府中上課的時間,這師徒三人剛剛坐下沒一會兒,忽然有個家丁跑了進來,對著王思柳行了一禮說道:“莊主,周管事讓小的稟告一聲,前院出了些事情,他做不了主,請您親自過去處理一下。”
王思柳眉頭一皺,她府上的這個管事能力還是很強的,她住進來這么久,每件事都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從來沒讓王思柳操過半分心,如今說有什么事他處理不了,這不免讓王思柳有些詫異,呆愣了幾秒鐘后,還是決定親自去看看,于是同李舉人請了個假,急急忙忙地去了前院。
王思柳一路小跑來到前院,路上也大概問清楚了緣由,原來自那日王思柳叫螃蟹、泥鰍兩兄弟給她府中送柴火之后,那兩人覺得這是樁不錯的生意,養(yǎng)活自己一點問題都沒有,于是就糾集了不少兄弟一起上山砍柴,打算有福同享,可是他們送過來的柴火實在太多,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府中的用度,周管事不想收,螃蟹和泥鰍就抬出了王思柳,搞得周管事左右為難,只好讓人把她請出來親自解決。
饒是王思柳早有心理準備,可真到了前院的時候還是被嚇了一跳,烏泱泱的一片人,烏泱泱的一堆柴火,正在她瞅著小山一般高的柴火發(fā)愣的時候,眼尖的泥鰍已經(jīng)瞧見了她,立刻高聲嚷道:“大公子,你可算來了,兄弟們按您老人家的吩咐給府上送柴火來了?!闭f完一溜小跑,徑直來到王思柳身旁,自來熟般的,一個勁地往王思柳身上靠,看得周管事怒目圓睜,大聲呵斥著那個混小子,讓他離王思柳遠點。
王思柳平日里在府中都是穿女裝的,獨自一人上課的時候,和李舉人之間也是隔了一道屏風(fēng),這個時代對男女大防還是頗為看重的,王思柳雖然覺得麻煩也只能無奈接受,只是顧桐過來上課之后,他和先生之間的論辯頗為精彩,王思柳有時候忍不住也想插嘴講上兩句,但是隔著屏風(fēng)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很不自在,于是每次和顧桐一起上課時,她就換上男裝,讓那師徒二人把她當(dāng)成男生對待。
王思柳跟螃蟹和泥鰍打交道的時候,是一身富家公子的裝扮,行事潑辣、刁鉆,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因此他們倆從來沒想過王思柳是個姑娘,后來王思柳又給他們找了條活命的路子,讓他們對王思柳不僅好感倍增,更是覺得她豪爽、大度、講義氣,直接把她當(dāng)做了可以勾肩搭背的自家兄弟,因此一看見王思柳,他們就像看見了自己人一般,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親近的意思。
王思柳也清楚這兩兄弟是把她當(dāng)自己人看,所以就沒說破自己的身份,反正是在自己的地盤,又有周管事和一眾家丁在旁邊盯著,也不怕他們會搞出什么事情。她瞅了一眼跟在他們兄弟身后的那幾十個又瘦又黑的跟班,問道:“這都是你的手下?”
泥鰍笑著說道:“說是手下談不上,都是一起找飯吃的兄弟,平日里互相幫襯,如今我和大哥得了份美差,自然不能忘了大家伙?!?p> “一共來了多少人?”
“有五十多個,還有幾個生病的、年紀太小的我沒讓他們過來,留在我們落腳的破廟里?!?p> “那你今天給我送了多少柴火?”
“不多,就兩百多捆,這還是時間太緊,沒叫到更多兄弟過來,不然還能多送幾捆,不過大公子放心,等我把人手叫齊,保證每天給府上最少送五百捆柴火,而且只多不少,一準讓你滿意?!?p> 王思柳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暗自苦笑,你們倆還真把我當(dāng)成長期飯票了?就你們兩個嘛,我多少還能照顧一二,這一下多出幾十張嘴,我的天啊,你當(dāng)我有多少銀子?王思柳有心跟這兩兄弟把話講清楚,可一抬頭看見周圍那幾十個又黑又瘦、衣衫襤褸的少年們,他們從眼底透出來的滿懷希望的眼神,她又有些于心不忍了,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沖著周管事問道:“周管事,我們府上一天能用多少柴火?”
周管事一直緊盯著王思柳和她身邊的泥鰍,把剛才她們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當(dāng)他聽到泥鰍說以后每天給府上送五百捆柴火的時候,心里忍不住直罵娘,你見過有多少人家一天能用五百捆柴火的?這不是趁火打劫嗎?他當(dāng)時就盤算好了,這幫臭小子要是敢要挾王思柳強收下這批柴火,他就敢?guī)е叶“阉麄儽┳嵋活D然后送進官府,自家主子少不更事,不清楚府里的日用調(diào)度,他可是做了幾十年的老管家,怎么也不能吃這個啞巴虧,于是當(dāng)他聽到王思柳的問話后,馬上回道:“咱們府上人口不多,一日下來滿打滿算也就五十捆?!?p> 王思柳點點頭,然后看向泥鰍,臉上一副‘你明白了吧’的表情,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泥鰍竟然半天沒反應(yīng),她琢磨了半天不禁懷疑道:這家伙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真傻?他不會是不懂算數(shù)吧?于是開口問道:“泥鰍,我府上一日可以用掉五十捆柴火,你給我送來兩百捆,你說我能用幾天?”
泥鰍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而且很明顯是茫然迷糊的模樣,他掰著自己的手指頭數(shù)了半天,顯然是不夠用,然后叫了個小兄弟站在一旁接著數(shù),顯然還是不夠用,又叫了個小兄弟繼續(xù)數(shù),等他叫第三個小兄弟的時候,王思柳不想再看了,急忙叫住了他,問道:“你沒學(xué)過算數(shù)嗎?”
泥鰍不好意思地撓著頭發(fā)說道:“大少爺,我們連飯都吃不飽,哪有錢去讀書???就是家里收成好的時候,也都是在地里干活,連學(xué)堂的門都沒摸過,自然是不會了?!?p> 王思柳一口氣噎在胸口吐不出來,她是聽別人講過‘一個大字不識’可沒想到還有人會‘一個大數(shù)不識’,也難怪現(xiàn)代小學(xué)里數(shù)學(xué)這門課是從一年級就開始教的,要不然都像泥鰍這樣,別說科技創(chuàng)新了,連日子都別想過下去。
王思柳深吸了一口氣,很是無奈地對泥鰍說道:“行了你別數(shù)了,我直接告訴你,一天五十捆,兩百捆要用四天,五百捆就得十天,你要是每天五百捆,連送一個月,我后面十個月都不用再買柴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