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柳在楊家四房已經(jīng)住了一個多月了,漸漸適應(yīng)了這邊的生活,王念慈見妹妹身體上已經(jīng)沒有大礙,又從江老安人和四舅母那邊得知了消息,楊家四房已經(jīng)為思柳作了安排,心里雖然無奈卻也覺得這是妹妹最好的選擇,便讓人傳了口信回婆家,讓家里派人接她回去。
走的那天,王念慈的夫婿馮昊親自過來接她,王思柳頭一次見到自己的姐夫,見他眉清目秀,長身玉立,文質(zhì)彬彬,氣質(zhì)儒雅,與王念慈站在一起猶如一對天造地設(shè)的璧人,心里也替姐姐歡喜,有心想和他說笑兩句,又擔(dān)心自己豪放的作派別人接受不了,只能笑嘻嘻地和姐姐開開玩笑。馮昊見她們兩姐妹一邊笑鬧著,一邊不住地拿眼瞟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說自己,頗有些不自在,沒一會兒臉就紅的像個燈籠一樣,找了個借口躲到了外院,惹得王思柳又是一陣哄笑。
楊家是書香門第,除了男丁要讀書考科舉之外,自家的姑娘也要識文斷字,學(xué)習(xí)孔孟之學(xué),因此楊家在后花園的敬敏齋特意設(shè)了一處女私塾,專門給府里的小姐們上課用,請的坐席先生也是頗具才名的江南大家族出身的名媛閨秀,除了學(xué)習(xí)詩詞歌賦,先賢名篇,還有女誡、婦德之類規(guī)范女子言行操守的典籍。
楊家現(xiàn)在只有楊雪櫻和王思柳兩個待字閨中的小姐,也沒有其他姻親或旁支的女眷進府,所以敬敏齋里就只有這兩個女學(xué)生。
王思柳不知道以前她是怎么和楊雪櫻相處的,但自從知道自己被楊沄欺負(fù)的事和楊雪櫻兩兄妹脫不了干系之后,心里就對她起了提防之心,每次見到她只禮貌性的點頭示意,連話都不愿多說一句。楊雪櫻倒是主動向她示好過幾次,可一見王思柳對她冷冰冰愛答不理的樣子,也自覺難堪,她畢竟是楊家三房捧在手里的千金小姐,哪里忍得下別人這般輕視,幾次之后見王思柳不領(lǐng)情便也不再多事,兩人從此變得形同陌路了。
王思柳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很充實,每天上午在敬敏齋上課,下午跟著四舅媽身邊的嬤嬤學(xué)女紅,每兩天還要到琴藝大師李先生那里去學(xué)琴,到了晚上她還要趁著沒人的時候偷偷跑出去鍛煉身體。
王思柳以前的身體實在是太弱,簡直和林妹妹有的一拼,稍微動一動就氣喘吁吁,頭暈?zāi)垦?,王思柳為此很是頭疼。深宅大院之內(nèi),到處都是丫鬟家丁,王思柳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跑跳折騰,不過最終她還是想到了一個能夠掩人耳目的辦法——到后院的湖中去游泳,既避開了巡邏的護院又可以快速增強體能。
楊家的后花園里有一個巨大的人工湖名叫銀星湖,清澈透亮猶如一面寶鏡,每當(dāng)黑夜來臨之時,天上的星辰反射其中,璀璨如銀河,因此得了這個名字。
銀星湖足有十幾個標(biāo)準(zhǔn)的游泳池那么大,東西長,南北窄,形成一個橢圓形,楊家?guī)追康脑郝渚褪菄@著銀星湖岸邊從東到西依次排列開來,長房在最東邊,四房在最西邊。王思柳每隔兩天偷偷跑出來一次,一開始體能不足就從南岸到北岸游一個來回,體能慢慢變好之后就從西岸游到東岸一個來回,再好些后就是兩個來回。
銀星湖雖然湖面寬廣卻也不是一覽無余,湖面上架了兩座石拱橋,一座九曲橋,靠近長房這邊堆了幾塊太湖石,二房這邊種了幾畝荷花,三房直接在門口修了個碼頭,邊上泊著幾只小船和畫舫,四房則在岸邊修了一處水榭,養(yǎng)了幾只鴛鴦和鸕鶿,水榭邊上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旁邊修了一座茅草屋,頗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意境。
王思柳半夜三更偷偷跑出來當(dāng)然不能瞞過所有的人,她身邊的兩個大丫鬟春雨和夏荷就成了她的幫手。王思柳住的小院在四房的北院,從正門出去走大路到湖邊還隔著兩道門,但是院子的西邊有一處專供婆子們出入的角門,從那出去往西走一盞茶的功夫有一條小路直通竹林,沿著竹林里的土路再走一刻鐘就能繞到湖邊。于是,王思柳每次出去,春雨和夏荷一個守在門口等著給她開門,一個躲在床上給她做替身。
剛開始的時候,兩個丫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的主子在外面被人撞見,王思柳是主子沒人會把她怎么樣,可她們兩個是奴婢,沒人會憐惜,運氣好點是挨一頓板子,個把月下不了床,嚴(yán)重些就要叫了牙婆進府把她們發(fā)賣出去,那可真就是生不如死了??绅埵切睦镌俨辉敢?,也架不住王思柳一意孤行,她們也鬧不明白,為什么二小姐突然變得這般強硬,而且所做之事這般驚世駭俗簡直與之前判若兩人,好在幾次下來全都無驚無險,兩個丫頭這才稍稍放寬了心。
王思柳每次出來手里都拿著一個小包袱,里面是干凈的毛巾和替換的衣服,現(xiàn)在是古代,不能穿游泳衣,不能穿比基尼,所以王思柳只能自己設(shè)計,讓夏荷幫著改了兩套緊身的短衫短褲方便她下水的時候穿。
王思柳出來之前都會把短衫短褲提前穿好,外面套上寬松的對襟長衫和長裙,到了竹林之后找個僻靜之所將外衣脫掉藏好,便可下水暢游,等她游夠了,上來擦干身體,換上干凈衣服再偷偷溜回自己的住所,神不知鬼不覺的,竟是從來沒被人發(fā)現(xiàn)過。
這天晚上,王思柳又悄悄溜出來,一口氣游了兩個來回還覺得意猶未盡,又多加了半程,直到了長房的地界才停下來,躲在嶙峋突兀的太湖石下休息。
王思柳半邊身子在靠在太湖石上,斜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星辰月光,突然感覺很落寞,仿佛這世間所有的熱鬧繁華都已抽身離去,自己乍然間變成了孤家寡人。
白天,她把自己偽裝成大家閨秀,就像那些真正的千金小姐一般說話、行事;可到了晚上,燭燈熄滅,她便開始做噩夢,她夢到了父母,夢到了朋友、同事,每個人都笑著看向她,朝她伸手示意她上前,可她剛剛邁開步子,那些人就以幾倍于她的速度快速后退,使她無論怎么追趕,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再后來她夢到了趙斌,她看見他西裝革履、風(fēng)度翩翩地站在婚禮花拱門下,溫柔地牽著身旁女孩的手,兩個人并肩而立,互相許下天荒地老的誓言。她很想沖過去,在眾目睽睽之下狠狠地在趙斌的臉上扇一巴掌,可是直到儀式結(jié)束,她都沒能挪動一步,當(dāng)趙斌親吻新娘的時候,她又恢復(fù)了知覺,卻不想再上前教訓(xùn)這個劈腿的渣男而是反身離開了花團錦簇的婚禮現(xiàn)場。
她想她應(yīng)該是放下了,愛情對于兩個人來說沒有誰對誰錯,只有合不合適,就像鞋子,好不好看不重要,但一定要舒服,趙斌就是那雙不合腳的鞋,既然不適合自己干嘛還要強求?直接舍去一了百了,既不委屈自己也不耽擱別人,大家都痛快。
王思柳獨自想著心事,突然耳邊傳來一個男人清冷的聲音:“誰在那里?”
王思柳猛地扭過頭去,看見岸邊離她大概五六米遠(yuǎn)的地方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夜色昏暗看不清面貌,但是周身散發(fā)的冷冽氣場還是讓她心中一凜,愣了幾秒鐘后才回過神來,往池中退了幾步,猛吸一口氣沉入水中,借著夜色消失在湖水中。
王思柳在那男人眼皮底下消失不見,也讓那人有些吃驚,微微皺起眉頭,緊盯著湖面查探,可湖面上除了剛才王思柳沉入水中時蕩起的幾個漣漪外,再無半點波瀾,平靜的湖面在夜色下呈現(xiàn)出深邃的光澤,讓人恍惚間以為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少頃,他身邊的下人走上前來,低身詢問道:“七老爺,可要派人去傳話?”那身材頎長的男子沒有說話,沉吟片刻之后若有所思地向西邊望去,隨后搖搖頭:“不用了,天晚了,回吧?!?p> 王思柳在水里閉了好一陣氣才敢探出水面,定睛一看已經(jīng)出了二房的荷花池,到了三房碼頭附近,不遠(yuǎn)處那艘畫舫正停在岸邊,王思柳想都沒想就朝畫舫游了過去。
突然被人看到,把王思柳嚇了一大跳,小心臟直到現(xiàn)在還撲騰撲騰亂跳,之后又在水里潛泳了一大段距離,只怕再強壯的身體也禁不起這般折騰,何況她現(xiàn)在的體能還遠(yuǎn)未達(dá)到她巔峰的時候,再游下去,她自己也擔(dān)心會出事,因此就想在那畫舫邊上休息片刻,等身體恢復(fù)些后再游回去。
那男人是誰?大半夜的怎么會在楊家內(nèi)宅走動?長房的大老爺和二老爺都在京城,七老爺據(jù)說常年在外經(jīng)商很少回來,難道是長房的姻親?那會不會把我的行蹤透露出去?
不自覺地,王思柳向東望去,夜色下的楊家大院,靜謐而又陰寒,好像一座迷宮將這里的人們陷入其中,不給你出路卻又不會讓你衣食無著,想要走出困境就得按照主人的安排,死心塌地的聽從上位者的指派,不得有半點的反抗和質(zhì)疑,這讓王思柳從心里排斥這座讓外人艷羨嫉妒的豪宅,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一直藏著一個聲音:我要離開,我不要做你們的棋子,我的路我要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