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的幾個男人在老太太的葬禮過后,參加的葬禮的賓客一走,就都迫不及待的癱倒在炕上呼呼大睡起來。崔家女人們的事情則還沒有完全結(jié)束,所以也沒有時間去休息。翠鳳和王寶巧也只敢在凳子上坐著歇了會兒腳,大姐崔愛霞倒是在小屋里躺到了,美美的睡了一覺。而大嫂英香在吃完飯后就不見人了,等到吃晚飯的時候才露面,說是去地里給西瓜拉蔓了。翠鳳和王寶巧兩個人坐在廚房里的凳子上,每個人身后靠著一個大甕瞇了會兒,解過乏之后就趕緊行動了起來,開始準備晚上要吃的東西。雖說很多都是現(xiàn)成的剩下來的,涼菜還好也就是拌個汁,但是熱菜的話還要回鍋重新熱一下才行,同時還要重新起鍋做晚上要吃的臊子面。(這里的人家過紅白喜事,早晚兩頓飯都是吃的臊子面,中午吃的才是各種涼菜熱菜。)洗菜摘菜自然是翠鳳的活,切菜炒菜她自然是搶不過王寶巧的,英香要是在廚房的話也沒有她的份。等熗湯下面的時候她也只能燒鍋打下手,反正臺面上露臉的活翠鳳是搶不到手里的。她也沒有什么怨言,依舊是老老實實的干,臟的累的都是她干,裝人顯擺的事情就都是那姐妹兩干。所以老太太的葬禮辦完之后,村里謠傳的都是崔家的這兩個媳婦有多能干,翠鳳就有多么無能木訥。不過相比較而言,翠鳳還是喜歡跟王寶巧在一起搭配干活,至少兩個人還能說說笑笑。王寶巧很會說話,每次感覺都能說到人的心里去,且臉上總是帶著熱情親切的笑容,這讓翠鳳感覺到和她相處很是愉快。
做一頓飯的時間過得很快,在翠鳳在廚房忙的滿頭大汗的時候,在崔愛家在炕上睡得鼾聲四起的時候,春兒和陽兒在吃完中午飯以后,根本不用父母交代,就乖乖的拉著自己家的羊去了山溝溝里吃草。姐弟兩知道父母很忙沒有時間管他們,羊從到這個家里來就是他們兩個的任務(wù),每天放學以后放羊是他們雷打不動的“家庭作業(yè)”。雖然說最近幾天不用去學校里上學了,但是羊還是要吃草的,要不然就沒有羊奶可以擠了。最近天氣也熱,溝里的氣溫能比外面低不少,待在溝里邊放羊邊乘涼也是很不錯。溝里面青草連綿起伏,厚厚的一層人躺上去真是舒服極了。但是鮮草的嫩汁總是會時不時的溜出來搗亂,如果直接坐在或者躺在青草上面的話,褲子或者衣服上總是能沾染上不少的翠色,站起來的時候看上去很是不雅觀。所以這幾天放羊的時候,春兒他們總是會拿上兩個蛇皮袋子,鋪在軟綿綿的草地上。然后他們就把羊栓在旁邊的草地上吃草,兩個小人兒就舒服的躺在了蛇皮袋子上。翹著腿,嘴里叼一根從旁邊順手拔來的米米毛(狗尾巴草),抬頭看著藍藍的天空,數(shù)著飄過來飄過去的云彩。從這個細小狹長的山溝底下往上看去,湛藍的天空也變得窄小狹長,各種形狀的棉花糖似的云朵一朵一朵的從頭頂依次飄過。兩個孩子最近靦腆了許多,也不愿跟著同村的伙伴一起在放羊的時候跑來跑去玩耍了,總是喜歡靜靜地坐著或者躺著,看著頭頂那片狹小的天空呆呆的發(fā)愣。兩個人之間的交流也變得少了很多,都是各自在安安靜靜的看著天空發(fā)呆。有時候飄過一朵特別像狗或者貓的云彩時,他們才會驚奇的指著它讓對方快看。小人兒安靜下來了,他們那只吵鬧的羊也安靜了下來,山溝里頓時空曠沉寂不少。沒有它帶頭咩咩咩的吼叫,其他人家的牛羊也都安靜的乖乖吃著草,山溝里只有偶爾的人低聲說話聲,其他時候真是安靜極了。
等到羊吃飽了,也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了。春兒和陽兒慢慢的從蛇皮袋子上站了起來,一個人拿著卷成一卷的蛇皮袋子,一個人牽著那只羊,跟著歸家的人們也開始往家走去。等不緊不慢的到了家里,把吃飽的羊栓在羊圈里,取了經(jīng)常盛奶的大洋瓷碗來,把羊逼到角落里站定,姐弟兩然后開始一下一下的擠奶。帶著膻味的鮮奶剛擠到洋瓷碗里的時候,碰到碗壁帶出來一層層細小的泡沫,等到完全沉靜下來的時候就又變成了乳白色的。等擠完羊奶鎖好門,姐弟兩就端著一大洋瓷碗的鮮羊奶朝老宅走去。兩個人走的有些慢,怕碗里的羊奶走太快撒出來,那樣的話就可惜了。等姐弟兩到了老宅的時候別人已經(jīng)開始吃飯了,崔老爺子照例從春兒的手里接過洋瓷碗一飲而盡,喝完后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沫子,把碗還遞給春兒就轉(zhuǎn)身離去。周圍吃飯的人對于崔老爺子的好胃口很是羨慕,崔六爺看見了不禁打趣道:“三哥這胃口還好,一碗生奶轉(zhuǎn)眼就喝完了!”崔老爺子聽了咧嘴一笑,露出了滿口潔白的牙齒,接口說道:“我這胃口一直都好,這屋里的人都嫌羊奶膻氣,我覺得還好喝的很。每天早上一碗晚上一碗,感覺羊奶還是對身體好?!绷鶢斅犃斯粯?,接著說道:“那這多虧了愛家的那兩個娃,人家娃天天拉著羊去溝里吃草,你才能天天喝上新鮮的羊奶呀?!贝蘩蠣斪勇犃酥皇浅蘖鶢斶至诉肿欤]有接話,臉上倒是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春兒一抬頭剛好看見英香大大癟了癟嘴,一臉的不屑一顧,低頭筷子掄圓了給自己的三個孩子往碗里使勁扒拉肉菜。春兒瞅了一眼趕緊低下了頭,加快了吃飯的速度,要不然一會兒桌上就沒啥剩的了。
只是不知道是今天下午在山溝里著涼了,還是剛才過來老宅的時候跑太快了,春兒老感覺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臉上也是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這頓飯吃的也是不安穩(wěn)的很。想著可能也是夏天的傍晚,白日里的暑氣還沒有散盡,隨著一陣陣的風吹來,所以感覺一會兒涼爽一會兒就有些熱。春兒就沒有多想,安安靜靜的吃完了飯,等到族里吃飯的其他人都回家去了,又和弟弟幫著把桌子上的碗筷一一收拾了拿到廚房去。媽媽翠鳳依舊是老老實實的在鍋臺前收拾鍋碗瓢盆,小媽王寶巧找了個借口說要出去上廁所,出去后就再也沒進來。爸爸崔愛家在前面的主屋里坐著,和爺爺崔深海、輩輩崔愛國、大大英香、姑姑崔愛霞、姑父王蘭生、小爸崔愛華,幾個人在計算這次喪事的所用花費,爺爺?shù)谋澈笠琅f站在眼淚汪汪的小鳳。春兒和陽兒覺得無趣也不知道干什么,就乖乖的坐在院子里剛才吃飯的桌子旁。英香大大的二女兒小婉也跟著坐在了旁邊,幾個小孩子一起仰著頭,盯著黑漆漆一片的天空里的星星,在那一顆一顆的數(shù)著。滿眼星河,在他們這個年級的時候覺得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殊不知等到他們隨著年紀的漸長,天空中的星河也漸漸地停留在了記憶之中。春兒這時候已經(jīng)學過一篇課文,講的是發(fā)明地動儀的張衡,說他很小的時候就很喜歡觀察天文現(xiàn)象,每天晚上都會抬頭數(shù)天上的星星。據(jù)說,天上的星星是數(shù)不清的,她也想試試看自己能數(shù)多少顆。一顆兩顆、三顆四顆,突然有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快速的從天空中劃過,幾個孩子都激動地叫了起來,接著趕緊低下頭雙手合十許愿。媽媽翠鳳曾經(jīng)說過:“看見流星的時候要許一個愿望,這樣愿望就會很快實現(xiàn)啦!”春兒每次看見流星都會趕緊許愿,每次許的愿望都是同一個:“希望我快快長大,希望我跟弟弟都能夠好好學習,長大后給媽媽更好的生活?!睘槭裁此脑竿飶膩矶紱]有爸爸崔愛家,那是因為春兒不喜歡爸爸,爸爸老是喝醉酒打媽媽,這讓春兒很是害怕。爸爸他要是不在家的時候還好,自己和媽媽和弟弟的日子就會平靜很多,他要是在家的話總是讓人感覺很是不安。今天春兒的愿望依舊是那一個,也不知道陽兒和婉兒妹妹的愿望是什么,但是媽媽說過愿望不能說出來,說出來的話就不靈了。所以春兒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幾個孩子一起又從頭開始數(shù)星星啦。但是天上的星星真的好多好多,怎么數(shù)都數(shù)不清,沒過一會兒他們幾個就頭昏眼花啦。
春兒感覺自己的身上冷的更加的厲害了,都開始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顫。她開始起身去找爸爸崔愛家,想著可能是因為晚上太冷了,所以她才開始不由自主的發(fā)抖。主屋里崔愛家依舊手指頭縫里夾著燃著的紙煙,正坐在炕沿上拿著一張張的紙片看,旁邊的小爸崔愛華和姑父王蘭生都拿著紙和筆不時地寫寫畫畫??匆姶簝鹤吡诉M來都沒有說話,春兒朝著爸爸崔愛家走過去,站在他身旁低聲的怯怯的說:“爸我有點兒冷,把你的外套給我穿一會兒吧?!贝迱奂姨ь^瞇著眼睛看了春兒幾秒鐘,伸手在炕頭的一堆衣服里劃拉了一會兒,抽出了一件自己穿的臟兮兮的肉色厚外套,一把塞著春兒手里,然后就繼續(xù)低下頭看著手里的紙片。春兒拿著爸爸臟兮兮的外套悄悄地退了出去,沒敢再說一句話。一走出屋外,春兒就趕緊把寬大的外套穿在了身上,頓時一股濃濃的汗臭味撲面而來,夾雜著一股股的煙味,春兒聞著就皺眉頭。穿上爸爸的外套好像就能好很多了,沒一會兒春兒就渾身是汗,感覺又熱得不行了,趕緊又把外套脫了下來放在一邊涼快涼快。反反復復了好幾次,然后剛好爸爸崔愛家出來上廁所,春兒趕緊過去說:“爸我一會兒熱一會兒冷,冷的時候都打顫了,熱的時候又出很多的汗?!备赣H崔愛家聽了皺著眉頭立在了原地,從旁邊走過的小爸崔愛華聽見了,接過說道:“可能是發(fā)燒了,趕緊去大隊衛(wèi)生所看一下吧?!贝迱奂衣犃宿D(zhuǎn)頭看了崔愛華一眼,然后對春兒說:“那你先去大隊衛(wèi)生所看看,我等會兒忙完了就上來?!贝簝褐荒芫趩实幕卮鹫f:“好。”崔愛家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春兒默默地走回來,依舊是坐在凳子上發(fā)抖,坐了一會兒之后她對陽兒和小婉說:“我好像發(fā)燒了,想去北村的衛(wèi)生所,你兩誰跟我去?”陽兒小聲的說:“天有點兒黑,我有點害怕。”春兒聽了也覺得是有些黑,路上又沒有可以照亮的東西,自己頓時也覺得有些怕怕的。可是身上依舊是一陣熱一陣冷,哆哆嗦嗦的很是難受。沒想這時小婉卻突然開了口:“我跟你一起去吧,兩個人就不害怕了?!?p> 春兒聽了小婉的話有些遲疑,平時兩人的接觸也不是很多,這一下子突然對自己這么好,她還有些不適應(yīng)。況且這時候天都黑了,路上肯定是黑漆漆的一片,她今天膽子怎么這么大?還沒等春兒再繼續(xù)發(fā)問,小婉倒是催著她趕緊找手電筒,說是拿著手電筒路上就不會太黑了,也能好走一些。春兒聽了也不敢耽擱,一是自己身上一陣熱一陣冷的確實是難受,二是能有個人大晚上的陪自己出去也是很不容易,所以趕緊起身到處去尋找手電筒了。兩個人在屋里屋外的找了好大一會兒,最后終于在窗臺上找到了一個手電筒,趕緊把旁邊的兩節(jié)電池裝了進去,扭緊后兩個人就急急忙忙的出發(fā)了。翠鳳還是在廚房里忙碌著,她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的女兒這時候遭受著什么。崔愛家依舊在主屋里跟那群人算著這些天的花費用度,他對春兒的發(fā)燒并沒有表現(xiàn)出十分的關(guān)心。陽兒身體剛好,春兒也不敢深夜帶著他出門吹風,昏昏欲睡的他被春兒打發(fā)去廚房找母親翠鳳。滿懷著感激和不解,春兒和小婉兩個人急匆匆的出門直奔北村衛(wèi)生所了。一路上兩個人為了緩解害怕的心情,一邊走一邊找著話題聊天,手里的手電筒發(fā)出的微弱光芒,帶著她們深一腳淺一腳朝著目的地進發(fā)。